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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泪的香椿

家乡的槽口有三棵香椿树。

香椿树是七爷的父亲栽的,在他家晒谷坪的陡坎下。最大的树干比菜碗口还粗,笔直,高挺;小的和锄头把差不多,枝叶像伞一样向四周发散。

树上长的,城里人叫它“香椿”;直到如今,我们还一直管它叫“椿芽菜”。名字,如老家的小孩被唤作“狗儿”“长豆棍”等一样,虽土里土气,但亲切,自然。

香椿树发芽季节,正是农村春荒时。那时物资短缺,一些人多的家庭不用说米饭,连没放油的盐菜汤煮红薯渣每餐都只能吃一碗。夜晚做梦,都想能吃一顿饱的。身体也跟着凑热闹,偏偏在这时开始疯长。人象饿死鬼投胎,吃了就饿,饥肠辘辘。整天上蹿下跳,像牛一样,见到青的恨不得立马俯下去就咬起来。现在香椿出来了,当然想掰一点回去,炒醡菜、藠头、小笋或鸡蛋,开个荤。

七爷和七奶都是七十好几的人了,见过世面,自然能看透大家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怕有人“走夜路”,七爷还特意在香椿树的坎上,栽满杂刺。密得连只蝇子都飞不过,甭提人了。满奶天天端坐在晒谷坪或大门口,要死不断气地纳着鞋底,并不时把目光向香椿树瞟去。

这样一来,偷,自然就没有可能了。被孩子缠得没法的,只得厚着脸皮来讨。七爷七奶异口同声婉拒,说把枝头刚长出的香椿掰了,树就会死掉。过几天,他们一定掰些给他们送去。兴冲冲地来,闹个大红脸回去。窘得无地自容,心里直骂:两个老把戏!小气鬼!靠你的树都死掉!背后骂的话,更加出口和狠毒。

记忆中,七爷七奶给我家送过两次香椿。一次是父亲在帮生产队犁田时,拎回一长串泥鳅和小鱼等。七爷来时,还特意从怀中摸出四个鸡蛋。那天晚上,我平生第一次吃到了香椿炒鸡蛋。香椿很嫩,但味道有点怪和离谱,薰鼻子。我刚吃了两口,就直反胃,难受。不久后,就把吃的东西全部呕了出来。而七爷和我父亲就着红薯酒,喝得满脸通红,十分兴奋。

第二次是我在初中读寄宿时,家里实在没有醡菜了。七奶抱了一大捆砍下来的香椿树枝,要我母亲选嫩一点的枝叶晒干。然后放坛子里腌几天,应下急。咀嚼着半干不湿的香椿醡,一股久旱逢甘霖的感激之情,不禁从心底涌起。

最大的那棵香椿树上,常有鸟儿在筑巢。又生最顽皮,趁七爷七奶外出时,猴子似的三蹦两爬就窜上去了。手刚伸进鸟窝,马上就快速缩回,大声尖叫,“有蛇!”旋即猛向下滑。吓得在下面胆战心惊的紧张地仰望着的我们,双手捂住眼,大气都不敢出,更不用说看了。

“都是些哈醒,逗你们玩的!”又生见状,在树上一脸得意地坏笑着。气得我们七窍生烟,恨不得立马给他几巴掌。

笑够了,又生利索地爬上去,伸手取出鸟窝中的鸟蛋,一溜烟就滑到树下。数一下树下的人,再看看手中的鸟蛋,使劲挠脑袋,眼睛骨碌碌地乱转。你两个分一个鸟蛋,他三个分一个鸟蛋......自己拿起两个鸟蛋,飞快地躲到一边。一把在地上磕破蛋壳,仰起脖子,张开嘴,将里面的蛋液一口就吞了下去。

七爷回来后,很快就发现鸟窝被掏了。结果,我们这些在场的人,都饱饱地吃了顿“竹笋炒肉”。第二天七爷看见我们,一脸是笑地问,昨天在屋里为么子事挨打了?气得大家心里咬牙切齿地直骂:老背时鬼,是你多的名堂,还装作没事的样,靠你不得好死!

话还没有骂完,七爷就在晒谷坪里吆喝,我请“筲箕姑娘”下凡写字了,哪个想来看?大家一听,怒气一下子就全没了,争先恐后地往他家跑去。

你找簸箕,我撮沙子,他绑筷子......很快,道具齐备。七爷示意大家安静后,便又是烧纸又是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地“做起法”来......一番操作后,打开用毛巾罩着的筲箕一看,铺满沙子的簸箕上竟真出现了一个字。当我们连连追问那个连架子都乧不拢的字是什么字时,七爷说师傅传授此法时曾讲过,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一身神秘,引得大家甚是顶礼膜拜。他还说我们看到他象“红眼水牯”似的,心里不好过。才冒犯师规,出此招来逗我们开心,当赔个不是。

七爷家有副红油漆字牌,里面有飞蛤。冬天农闲时,大人们常常会自带一个火箱或烘笼子,到他家去打字牌。那时兴缺口和飞蛤等,牌在七爷手里织几下,就胡了。输了的,就钻桌子或挂白纸条当胡子。有十根胡子了,就划火柴烧。老实的人火烧到脸上还不动手去扯胡子,结果是眉毛胡子全烧光了。惹得在周围看热闹的人,肚子都笑痛了。在大家的欢笑声里,院子里的许多小孩子们也学会了打字牌。

这种好风气,没坚持几年,就变成要来点“味精”。为打字牌输钱吵架打架的事情,也接连不断地发生,甚至有人喝农药差点丢了性命。为此,有人冲到七爷家破口大骂;也有人一把捞起字牌扯了个稀烂,掀桌子摔凳子......很快,七爷和七爷家就成了众矢之的。

此后,即便七爷七奶经常站在晒谷坪热情招呼,喊大家去摘香椿,也鲜有人应答,更不用说敢登他们家的大门了。

几年后,七爷最引以为自豪的三儿子患癌症,才三十多一点就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七爷整天以泪洗面。紧接着,他的大儿子和小儿子也相继因同样的病去世。七爷哀叹一夜之间变了个命,不久后就瘫痪了,在床上磨了三年多才过世。七奶一个人孤寂地生活了几年后,唯一健在的儿子又患癌症了。听到消息后,她嚎啕大哭了大半夜。然后端起一瓶农药,一饮而尽。

后来,七爷家的香椿树枝芽越发越少,慢慢地老死了。

每年春季回到老家,不少人仍要上道香椿炒鸡蛋的菜。说我在县城里工作,很难得吃到这么地道的家乡菜。而我仍一如儿时那样,只要一闻到那股清香味,胃里就翻江倒海,直想呕吐。整个席间,很少有人会提及七爷七奶和他们家的香椿树了。但不知何因,我的脑海里,还一直深深地铭刻槽门口那三棵香椿树的身影,还有许多,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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