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勤劳的春日早晨。
春天总是跟温暖的风儿在一起,跟灿烂的花儿在一起,跟勤勉的劳作在一起,跟蓬勃的希望在一起。我们歌颂春天,就是歌颂生命;拥抱春天,就是拥抱希望;迎接春天,就是迎接新一年的奋斗生活。今天,大地副刊邀请四位作家撰文,感受春天,记录春天。不管是脱贫致富的村民们脸上洋溢着的“春的气息”,还是北京冬奥会体育健儿们展露的生命活力,都与这草长莺飞、鲜花吐蕊的大自然一样,带给我们浓烈的春天的感受。
让我们一起拥抱这美丽的春天,让我们一起开启这奋进的新岁!
——编 者
大地写满春消息
蒋 巍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各有各的美丽。但因为春天总是与和煦的阳光、柔嫩的绿叶、五颜六色的花朵相伴,与“一年之计在于春”的梦想一起到来,人们便赋予春天许多诗意乃至哲学的含义。眼下,东北虽然还是寒气逼人,但春的消息已经急不可耐地挤进门缝,在屋子里飘荡,撩起满屋子爽朗的笑声和人们对于春天的期待。户外不时传来孩子们玩耍时的笑声,这笑声欢快得把春天给喊醒了。
近几年,经过万众一心接续奋斗,我们成功摆脱了“绝对贫困”,取得了脱贫攻坚战的全面胜利,如今又开启了乡村振兴的新征程。为记录时代的伟大变化,几年来我翻山越岭,进村入寨,走访了很多乡村,坐在农家小院或者田间地头,与老乡、扶贫干部们畅谈,先后创作了《国家温度》和《主战场》两部有关脱贫攻坚的纪实作品,也在采访中收获了很多见闻与感动。
作品里人生奋斗的细节,汇成了时代澎湃向前的激越洪流。在贵州省思南县,我采访独腿战斗英雄王明礼,他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的故事感人至深。2021年,王明礼和归乡的战友们开发的茶园从七千亩拓展到上万亩。今年采春茶,听王明礼说,预计周围十个村将有上千人来打工,按每采一斤茶报酬五十元计算,每人每天仅采茶收入就达三百多元。
在河南省革命老区桐柏县磨沟村,多年前建起的村级“长征红色文化展览馆”红红火火,2021年访客达上百万人次。那里的付楼村也是我去过的,村支书李健家有五名残疾人,原本穷困潦倒,但轰轰烈烈的脱贫攻坚战激起了李健的雄心志气。乘着政策的春风,他领导全村大力发展香菇产业。如今,付楼村的香菇已经发展到上千棚规模,村民们靠着种香菇都过上了好日子,李健自己也当选为全国劳动模范。
在贵州省贵阳市的移民安置区,我遇到一名中年农妇袁新芝。她老家在河南,年轻时南下广州打工,和来自贵州沿河县的小陈恋爱结婚。按理说,小陈应该领着妻子回老家看看公婆,可小陈就是不愿意带着媳妇回老家。直到有了两个孩子,小陈才领着一家人回到沿河县的一口刀村。进村的情形,袁新芝至今难忘:村子坐落在乌江岸边的数百米峭壁之上,嶙峋陡立的山脊真的像一口刀。爬上高坡,走进一间残破的屋子,床上躺着病中的公公,那就是丈夫的家。
转眼到了2019年春天,在贵州脱贫大移民的热潮中,袁新芝一家和一口刀村的乡亲们搬进了贵阳市一处高楼林立、景观优美的安置小区,当地人把这叫“交钥匙工程”。我曾去袁新芝的新家采访,那套一百多平方米的新房里,党和政府已为乡亲们备好了沙发、木床和饭桌,厨房还放着米、肉、菜。也就是说,乡亲们拎包就能入住,进门就能做饭。我问袁新芝是什么感觉?她爽朗地说:“没想到,幸福生活来得这么快!”
我还采访到很多的故事,遇到很多的人。有些人,我现在都已经忘记叫什么名字了,但是他们的面容、他们的神情、他们的话语,却仍然在我的脑海里不时闪现。有一天,当我再一次想起他们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不管他们是老是少,也不管他们长的是什么模样、经历过什么样的生活,如今他们的脸上似乎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洋溢着春天的气息。是的!是一种蓬勃的春天的气息,正从他们的眉眼里、从他们的谈吐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我想,这就是时代的发展带给村民们精神气质上的改变吧。
如今,乡村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了。就在这个冬天,我走进东北乡村“家家红灯笼、户户红窗花”的大瓦房采访。主人把厚厚的棉布帘子一掀,绚丽的幸福生活便扑面而来。如今,即便在乡村,年轻人的新房也都是清一色的现代化陈设,只有暖乎乎的火炕作为传统习俗保留了下来。主人豪爽而热情,招呼我们盘腿上炕,热气腾腾的一大桌饭菜转眼端了上来。欢声笑语中,我们聊乡村的过去,更聊乡村的未来。暖暖的气氛恐怕都要把窗外的花儿催开了呢。
花儿在风里绽放
杜卫东
今年的春天脚步勤,残冬的最后一场积雪还没有融化殆尽,春姑娘就在赶来的路上了。
“远天归雁拂云飞,近水游鱼迸冰出”。立,开始之意;春,代表着温暖与生长。立春一到,万物复苏,春姑娘的面纱正被微风掀去,她俊俏的容颜是任谁也遮挡不住了。你看,“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她的手何等灵巧,盈盈一握,便把一岸垂柳梳理得分外妖娆;其实不光手巧,春姑娘的胸襟也异常开阔,“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太阳从江面冉冉升起,一江碧绿胜过蓝草,多壮观的早春景致!难怪诗人雪莱由衷感叹:“春天在美妙的花园里升起,像爱的精神,到处有她的踪迹;大地黝黑的胸脯上花发草萌,相继脱离冬眠中的梦境苏醒。”
春天总是和创造与生长联系在一起。没有冬天的积蓄,哪里有春天的萌发;没有冰雪的消融,哪里有江河的奔涌?从这个意义上说,春天是画家泼洒在宣纸上的山水写意,春天是诗人胸腔中迸发出的深情共鸣,春天是咏唱者献给大地的嘹亮歌声,春天是老师传递给孩子的欢声笑语。走进春天,就是走进汗水与付出;走进春天,就是走进成熟与希望;走进春天,就是走进憧憬与梦想;走进春天,就是走进明天与辉煌。
今年的春天脚步勤,因为立春这一天有一朵最美的花儿争先绽放,那就是北京冬奥会的开幕。体育运动所蕴含的勃勃生机和春天带来的万物生长,在精神上是多么契合。奥林匹克沐浴着体育精神之光,满载着人类追求幸福与美好的愿景,春天也带给我们同样的鼓舞和希望。
公元前776年,在古希腊伊利斯城邦的奥林匹亚小镇,举办了一场载入史册的盛会。这是第一届古代奥运会。那时候没有纯金制作的奖牌,冠军的桂冠是一顶用月桂、野橄榄和棕榈编织成的花环。没有盛大的颁奖仪式,没有如潮涌动的人群,甚至没有鼓号和彩旗,但从那时候起,和平与友谊就成了奥运会所崇尚的体育精神,并且传递给了现代奥林匹克运动。
五个环环相扣的圆圈,代表着世界五大洲的团结。顾拜旦为现代奥林匹克设计的这个标志,和第一顶古代奥运桂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它像一只美丽的花环,生机盎然,把世界人民渴望和平与友谊的心愿,紧紧地连接到一起。
北京是奥运历史上唯一一个举办过夏冬两季奥运会的现代都市。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北京居民,我为北京自豪。遥想1932年那个酷热难耐的夏天,刘长春只身一人远渡重洋,代表积贫积弱的旧中国参加在洛杉矶举办的第十届现代奥运会。当时的刘长春,可曾想到九十年后,在壬寅年立春这一天,奥运火炬会又一次在北京的鸟巢燃起?
今年北京冬奥会、冬残奥会的主题口号是:一起向未来。
这句口号令我怦然心动。如果未来是蓝天,我们就做一颗天上的星星吧。把光流注入未来的晨曦之中,让美好的明天引领我们前行的脚步。
立春,是二十四节气之首,是面向未来的起点。春播一粒子,秋收万钟粟,第二十四届冬奥会在立春这一天举办,无疑承载着我们的美好企盼。大地上我们播下谷稷的种子,冬奥会我们播下和平与友谊的种子。我们开始聆听种子破土的声音,我们由衷地期待花儿在春风里绽放。
春的脚步
赵丽宏
谁能阻挡春天的脚步呢?该来的时候,她就悄悄地来了。那奇妙的脚步声,响在空气中,响在原野上,响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那是冰河开裂的声音,是天空飞来的鸟儿欢快的鸣叫声,是流水中鱼儿唼喋,是暖风里花儿吐蕊。
寒风还在呼啸,春天的脚步就已经在我们的身边响起。此刻,我窗下的两棵腊梅正在开花,金黄的花朵吐出一缕又一缕幽香,在料峭的春寒中飘荡。绽开在严寒中的腊梅,是春姑娘的莞尔一笑,春天的序幕,就在这清新的微笑中被悄悄拉开。
在我的生命中,这是第七十个春天了。人生实在太匆匆!我曾经无数次用文字描绘我看到的春天容颜,记录春天的脚步在我心里留下的回声。在我的记忆中,春天是生命的启迪,是希望和憧憬。
关于春天的脚步,在生命的每一段旅程中,都有不同的记录。我现在还能找到五十多年前的日记。那时,我是一个“知青”,在故乡崇明岛“插队落户”。晚上住在一间茅草屋里,窗外北风呼啸,薄薄的被子裹着疲惫的身体,冷得难以入睡。早晨,天蒙蒙亮时,突然被窗外的声音惊醒……
我当时在日记本上这样写道:
早晨,有人轻敲我的窗户。打开窗户,发现敲窗的竟然是窗外的桃树。风吹桃树,树枝晃动,碰到了我的窗户。枝头的桃花含苞待放,露水在花蕾上闪动,早霞照在花枝上,一片玫瑰色的殷红……
花枝敲窗,是什么美妙的预兆?……我起床,开窗,让结满蓓蕾的树枝进入我的小草屋。你好,春天,谢谢你用这样的方式来到我的身边。
1977年,高考恢复,那一年,我参加了高考。1978年春天,背着行李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报到时,那是做梦一样的情景。那时,眼里看到的、耳畔听到的、心中感受到的,都是春天的气息。我们在教室里听教授们讲历史谈文学,在图书馆里尽情阅读世界名著,在教室门外走廊的墙壁上展示新写的诗文。晚上,在宿舍里就着手电筒的微光看书,在半导体收音机里收听大地上的各种好消息。改革开放带来的变化,每天都让人激动惊喜。我忍不住写诗,写散文,表达自己的心情。一次,我在两张废纸上写了一首长诗,题为《春天呵,请在中国落户》,抒发了迎来春天的喜悦,其中有这样的诗句:
你带着被冬天掠去的一切回来了,
广袤的大地上,到处是蓬勃的复苏
…………
在你生气虎虎的前进脚步中,
一定会崛起一个青春焕发的中国!
一天上午,有同学跑到宿舍里告诉我:“快去看,你的一首长诗在报上发表了!”我走到文史楼下的报栏前,只见很多人围在那里看。长诗发表在《文汇报》副刊上,很醒目。我在人群外看了一眼,悄悄地走开了。在文史楼后门口,正好遇到当时的中文系主任徐中玉教授,他笑着喊住我,说:“我读了你今天发表的诗,很好啊,写出了我们大家都有的心情。”
写这首诗,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时过四十多年,还有人在各种场合朗诵这首诗。我想,并不是这首诗写得有多好,而是人们一直心存对春天的钟情和喜爱。
这两年,出门少了,坐在书房里读书写作的时间多了。我书房的西窗外,有一棵大樟树,不管春夏秋冬,树冠总是绿意荡漾,不时有我不认识的小鸟飞到树上鸣唱,有时还会飞到窗台上,隔着玻璃窗,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窥视坐在书桌前的我。人类有树木花鸟作为朋友,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一棵树,一片草地,一声鸟鸣,可以让城市和乡野失去边界。我喜欢凝视着窗外的绿荫,默默想我的心事。
春天的脚步,依然如期而至,在我的心里激荡起奇妙的回声。深藏在心中的很多念头,在春天的脚步中萌动了,苏醒了。那是对生命的思索和期望,如梦中之梦,是无羁的奇思,是孩童一般纯真的幻想。在疫情防控期间,我写成了长篇小说《树孩》。一棵生长了一百年的黄杨树,在我的小说中有了智慧和灵性,他在一场山火中死里逃生,被雕刻成一个可爱的孩童,开始了奇异的流浪和探索。树孩在世间的经历,让他感受到人间的爱,也见识了大自然对生灵无微不至的关照。树孩的流浪,止于重返大地的春天。在春的脚步声中,树孩在解冻的泥土中生根长叶,又变成了一棵年轻的树。
小说的尾声,是一只黄鹂在树上歌唱。且让我用这歌声为这篇短文结尾吧:
这生生不息的大地,
让我们一起为生命歌唱。
从理解一朵花开始
黄咏梅
说实话,在往前一点的年岁,四季之中我最爱秋季,喜欢它从凉渐变至冷的那个阶段,清凉又不至于萧瑟,而最重要的是,喜欢它不像春天那么热闹。春天看花的时候,我亦独赏枝头的那一朵。土地解冻,万物苏生,百鸟归巢,叽叽喳喳,这种热闹的春天景象,一度被年轻的我偏执地认为不够“酷”。真正认识春天,懂得欣赏春天的时候,我已人届中年。那几乎就是从理解一朵花开始的。
去年春天,我们去安徽砀山县看梨花。梨花,在古典诗词的意象中,总是隐喻离愁别绪。分离、飘零、楚楚可怜,甚至形容女孩的眼泪也是“梨花带雨”。然而在一个叫良梨的村子里,我体会到梨花的另一种隐喻。砀山县有百万亩梨园,每年春天,梨花开的时候,名符其实一片香雪海。在这里,梨花似乎远离了文学作品赋予的形象,它美好、甜蜜、盛大,梨花的盛开便是一张张丰收的笑脸。蜜蜂围着花蕊跳舞,昆虫在花心里探头探脑,甚至一阵微风吹来,对这里的人来说,都是大自然对他们的报答。在良梨村的万顷梨园,我看到果农爬上高高的梯子,手上拿着一根小棍子,像是在对一朵朵梨花施展魔法。当地的村民告诉我,他们这是在争分夺秒点梨花。点梨花是砀山梨园世代沿袭的传统绝活。一根小棍子上系一小团鸡绒毛,蘸一下采集来的花粉,往梨花的花蕊中轻轻一点,这里一下,那里一下,果实就这样获得了孕育的机会。梨花花期短暂,果农争分夺秒,人工授粉可以大大提高梨树的结果率。砀山梨是整个村子的经济支柱,延伸的产业链更是以一朵梨花为开端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梨花成就了这个村。当地有一棵被命名为“乌龙披雪”的梨树王,三百多岁了,依旧不负众望,洁白的梨花几乎将树上的虬枝全都覆盖住了。这棵梨树王,丰年的时候,结果可达四千多斤。我从那一树梨花中,仿佛看到压满枝头的金灿灿的梨子,感受到它蓬勃的生命气息。
梨花带活了良梨村的旅游经济,田野上建起了一间间崭新的民宿,设施既现代化又不失乡土气息。令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民宿外墙上那一幅幅色彩鲜艳、生趣盎然的农民画。其中有一面墙,画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农妇,她的头上裹着绣满梨花的绿色头巾,怀里抱着一只老母鸡。她张大眼睛,深情地望向远方。农民画,画得并不讲究,但画中老妇的眼神一下就吸引了我,我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片土地上的海洋,梨花如层层海浪,如此壮观,如此繁盛,隔着那么远,我都能感受到梨花在枝间喜悦的颤动。我将这幅画取名为《春天在那里》。
很长一段时间,在对着春花秋月感怀的时候,我几乎忘记了,花朵的盛开不仅仅只有好看,也不是只为了勾起人们朝花夕拾的唏嘘。花朵是对果实的召唤,如同春天是对秋天的召唤,那些被花瓣小心呵护着的花蕊,是鲜花怀抱着的果实的心愿。从一朵娇弱的梨花里,我看到了丰硕的果实,看到了生命的尊严和力量。春天,一年之初,四季之始,在春天盛开的所有花朵里,都蕴藏着一个个果实的心愿,这是花朵的本义,也是春天的本义。我爱上了这样的花朵,也爱上了这样的春天,因为人无论处于哪个年龄段,都应该怀抱着这样的心愿。
版式设计:赵偲汝
《 人民日报 》( 2022年02月07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