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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考古书店在冬天活了下来

以阅读和分享书籍为主题的《人物》是Read me。每期都有一个读书人谈论书、读书和生活。

第6期我们邀请到的读书人是洪霞,北京人文考古书店店长。书店在海淀区三虎桥南路,出地铁往巷子里钻,越走人越少。穿过几个八十年代小区和一片豆浆油条味儿,差不多就能找见了——几条小路交汇的地方,书店卡在一角。

几年前,一位高中生在寻访后写:这实在不像是开店的所在。路人本就只寥寥几个行人,更何况如今这个时节。一到冬日,北京的胡同天然就会多几分萧寂的意思,木叶落尽,棱角分明。行于其间,仿佛周身只剩下一种冷冷的青灰色,大概是不会指望这灰色里浮出个书店来。

因为书店小众,考古更小众,所以这家小众中的小众考古书店鲜少被外界关注。前不久,因为一篇报道,考古书店红了一把,读者、网友和媒体聚集过来,问她关于一家实体书店的坚守。小书店从巷子里跳出来,和阅读、潮流以及更大的时代背景站在一起,变成了逆势而为的坐标。但对洪霞来说,开书店,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适合自己的选择。

我在冬天的早晨见到洪霞,书店里,书架快要碰上屋顶,缝隙里塞着砖一样的大部头。她正忙着把订书单发给出版社,再把新到的书搬进来,几个小时的谈话里,手机响了好几次,有机构客户,有记者,有网友,有店里的会计……这是洪霞面对的真实的、鸡毛蒜皮的书店生活。

她1987年出生,从小想开书店,有过不切实际的想象,也经历过理想被现实消磨。她选择书店,离开书店,最终又回到书店。一个单纯又固执的人如何安顿自己,洪霞提供了她朴素的答案。

文|王双兴

编辑|槐杨

摄影|尹夕远(除署名外)

设计|田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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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我看过一本书叫《风之影》,是一本关于书的书,小说中达涅尔的父亲在他快十一岁的时候把他带到一个叫遗忘书之墓的地方,那是被人遗忘的书的图书馆。书里写道:那是个神秘之地,就像一座神殿,你看到的每一本书都是有灵魂的。这个灵魂不但是作者的灵魂,也是曾经读过这本书与它一起生活、一起做梦的人留下来的灵魂。一本书,每经过一次换手接受新的目光凝视它的每一页,它的灵魂就成长一次,茁壮一次。

到现在,小说的具体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关于书的解读给我的感触很深,每次看都感动得想哭。我一直觉得,书的价值就是不停被翻阅,作为一个开书店的人,我能做的也就是让每本书的灵魂不停地成长。

我一直想开个书店。小时候,我住在安庆下面一个小村子里,直到高中才去县城读书。那时候的县城一家正规的书店都没有,所谓的书店都是卖教辅的,再有就是小说。我想开书店,也没什么特别的追求,就是满足自己的欲望:可以看更多书。

想得很美,要把自己的小书屋布置得很温馨、很小资,得是大落地窗,窗明几净;书架排布得合理,上面的书每一本都是自己看过的、精挑细选的;店里有咖啡,有音乐,可以一个人闻着书香看着书,或者一群爱书人谈天说地,交流、碰撞……

读大学我选了历史,因为高中时最爱做历史试卷的材料题,不是死记硬背的,有很多思维上的探索和拓展,那个年纪喜欢一个东西很纯粹,不会想太多太远。后来保了研,选了历史文献学专业,在首都师范大学念了七年。

直到读大学,我都还在和朋友念叨想开书店,她们比我清醒,没人理我。有一次我又说,朋友一针见血地回了一句:你现在一无所有,想过这里面的各种成本吗?我被问懵了,因为从来没想过。我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只是个想法,真要去实践会很难。选址、房租、库存,包括启动资金在哪里,怎么去经营,对吧,都是很大的问题摆在你面前,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都不能少。

但我还是想开书店,只不过和朋友念叨时,前面加了一句等我有钱了。

那几年,我给一个初中生当家教,她的妈妈安也致女士有一家自己的广告公司。大四确定保研后,我就去那里实习了。当时是2012年,很多人都在创业,安老师也想做网站,因为她是山大历史系毕业的,她的爱人许宏先生又是考古圈的,就准备做一个考古网站,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做起了书店。

一听是书店,还是和自己专业相关的考古书店,我感兴趣,就去兼职了。

第二年就遇见低谷。店里没有进账,卖书很慢,又得不停地买书进来。考古的书定价都很高,动辄几千,少的话也得五六百,只出不进,资金上有点紧张。那时我管书店的财务,我记得书店开业时,安老师用自己的积蓄投了200万,创业得到20万的扶持,一共有220万,但到2013年,账上只有6万还是9万了,个位数,每天都在担心突然来个什么事,有人来找我们要钱,怎么办。

那时正是实体书店的倒闭潮。当当、京东势头正旺,做活动,直接100减50,对实体书店是很大的冲击。比较知名的光合作用等等书店,基本都是那几年消失的。光是首师大旁边,北洼路上有一个世知书店,倒掉了;本部南门一家联合书城也关门了,现在卖稻香村的糕点。

逆着潮流做这么一件事,当时安老师也怀疑,书店能不能开下去。但走到这一步了,只能推着走。我们做过文创,办过讲座,也开了微博和公众号,就为了吸引人过来,让人知道这里有一个书店。2013年,我们也开了网店。渐渐发现,网店是我们图书展示的窗口,知道的人越来越多,慢慢地,开始有个人和机构批量购买了。

对很多实体书店来说,电商是很大的冲击,没想到别人的砒霜,成了我们的蜜糖。电商做活动的多是小说那类书,但我们这种考古类的很少会满100减50,而且,618、双十一这样的活动持续时间很短,但我们有很多机构客户,他们订书要根据什么时候有预算,什么时候选好书单,而且要先收货,然后验收、付款,流程比较长。网上买书需要挑选,但我们有书目,可以按照书单直接提供一批书。书店最初图书种类不到1000,书目打印出来才16页,现在已经1万多种了,书目也厚厚一本。

总之,在努力做各种尝试的过程中,这些路就被打通了。书店慢慢运转起来,走到今天。

2015年,我研究生毕业,没有太多考虑,就觉得很喜欢待在书店,也懒得去找工作,就直接留下了。同学们有的去当了老师,有的进了博物馆、研究所,大多数还在历史或者文化范畴里。他们可能会不太理解,觉得你好歹是研究生毕业的,要留在书店做一个职员。我倒没想太多,觉得喜欢,就行了。

人生中很多重要决定都是我自己做出来的。高考完,我被首师大录取,我爸说挺好的,出来可以当老师,我不想当老师,但通知书都到手了,还跟他吭什么声啊,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我爸又说,要不你回来吧,考个公务员,或者当个老师,挺稳定的。我当时已经决定留在书店了,反正天高皇帝远,他们管不着。

人文考古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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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店工作,我也在寻找自己的答案。

毕业前,我在书店兼职,做的是边缘的、辅助性的工作,平时整理整理书,有新书了,就帮着拆开、上架,享受一种拆盲盒的快感。因为学的是历史文献学,也做了一些书目的整理分类。反正课也不多,找点事干,还能有点工资拿,吃过饭还能抽一本书翻一翻,挺开心的。

但中间也有个叛逆期,或者迷茫期吧。

开始全职工作后,我发现,这和自己小时候想象中的书店不一样。想象中的书店那么小资,那么梦幻,好像所有的东西是天上掉下来的,你就坐在那儿美美地看书就行,其他事都不用管。但现实中开一家是很碎很碎的。今天和出版社沟通,要进什么书;明天书来了,一大箱,你得搬进来,灰扑扑地拆开,摆架、上架。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财务发信息了,同事发信息了,还有加微信问书的,这个书你给我拍一拍,那个书你给我看一看,有时候你忙忙叨叨半个小时就折腾一件事,最后人家没买,很糟心。

网店开起来了,你得给人寄书,还有售后,脾气变得特别差。遇到一些奇葩读者,买回去,又要免费退,我们出运费,退回来也行,但好好的书出去,回来磕得稀巴烂,前前后后忙那么久,一分不挣,还挨一顿骂。很多次,我对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交流,感到挫败。

我喜欢书店,但各种鸡毛蒜皮在慢慢消磨这种喜欢。最后,很碎的事情串在一起,让人觉得疲惫,我开始想:这是我要的书店的样子吗?我要从事的书店工作就是做这些吗?其他的工作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有更适合我的?然后我想,算了,累了,走吧。2016年10月,我离开书店了。

当时安老师说,你有什么需求跟我说,我都尽量满足你。我说我就想出去看看。她说你现在就住在书店附近,上下班走路也方便,为什么非得出去吃苦呢?我说,我想去试试挤地铁的感觉。按现在的话说,有点怼她的意思,但我当时真的就是年轻,就想出去看看。

我去了一家公司,做广告投放方面的新媒体文案工作,和书店相比算是降薪去的。新的工作内容完全不一样,没有那么细碎,9点半上班,6点半下班,其他所有时间,包括周末,都是我自己的,不像书店,没有生活和工作的区隔。那段时间,我有好多时间做别的事情,我填了学生时代开的坑,写了小说,拿了点稿费,过得很充实。

但心里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觉得那就是一份工作,一份能保证自己衣食无忧的工作,可是少了点精神上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另外一个心理上过不去的槛,自己是历史专业研究生毕业,考上大学,学了喜欢的专业,花了那么多时间,却从事了一个跟专业完全不相关的工作,觉得可惜,也觉得不甘心,从懂事时就埋下的开书店的种子有机会长成大树了,自己又去砍了它。慢慢地,我开始怀念在书店工作的时候了。

可能有时候就是这样,你不跳出去,反而找不到自己。恰好安老师又找我,让我回来做店长,意味着我能按我的想法和能力把书店变成我想要的样子。我考虑了很久,思考未来到底要做什么,如果做书店,要把书店做成什么样。这些考虑里,经济因素是在最后的。我一直觉得,你喜欢一个东西,是要做一些牺牲的,经济是最容易牺牲的一个。

很多年前,我出过一次车祸,蛮严重的,24根肋骨我断了8根,有一根戳破了肺,据说医生用杯口粗的针管从我后背把血抽了出来,到现在胸腔这边的骨头还是有点弯。家人和我说,差那么一点点,车轮就从我胸口上轧过去了,他们总说,大难不死,你是捡了一条命呀。

不知道性格里的无欲无求是不是受这件事的影响,反正时间长了我也这么告诉自己,你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捡回来的,不管在做什么,无愧于心就行了。可能有的人对金钱看得比较重,有的人对其他东西计较比较多,但我没什么概念,再活一次的人,对金钱会看得淡一些。吃饱了就够了,对精神、价值上的追求多一点点。

而且我对书店也了解,知道只要没有太大的问题,是不会发不出工资或者说倒掉的。所以经济上不用过多考虑,唯一要考虑的就是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想,我对书店的喜欢是骨子里刻着的,书店可能鸡毛蒜皮,可能让你不开心,但每天是跟书打交道,还是开心更多。

很多人说,当下社会大家很浮躁,有很多选择,有的年轻人在不停跳槽。但实际上,选择没有那么多。这些年,我听说过很多书店难以经营,倒闭了,也听说过有店主通过另一份工作来养活书店,在这么多人中间,我是很幸运的一个。你想,这样规模的书店,靠我自己是搭建不起来的,它不仅符合我的梦想,适合我的专业,而且能在圈子里立足,能活下来,真的很幸运。相当于安老师已经把路铺到脚边,我直接接手,按部就班往前走,经营下去就可以,这不是所有人都有的机会。

最后,我决定回来。那是2017年底,我回到书店,第二年4月,做广告投放的那家公司找过我,说他们计划去上海还是深圳开个分公司,想把我派到那边去管理,薪资可以开得很高,职位也可以很高,但我觉得还是不要了。那时候我已经想好,这一生没有大的变动的话,就跟书店打交道了。

洪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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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我和师兄聊,人为什么要看书。一本书可能昨天刚看完,今天就不记得了,但是为什么还有人锲而不舍地看?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看书并不一定是去追求记得什么,而是追求那一瞬间的享受和潜移默化的影响。松浦弥太郞有句话说:为了获得知识而翻开书本,不是阅读,而是念书,读书的乐趣在于当下阅读的时间。读书就像旅行,享受当下的时光就好。

我喜欢看书,虽然很多书也是看完就忘,但还是会锲而不舍地找一本书看,再找一本书看。偶尔一个上午没有太多事情,就拿一本书翻一翻,那段时间很平静,心无杂念。眼睛不停地扫书,你会被带到书的世界,可能是一本小说,让人惊心动魄,可能是一篇散文,让人觉得很舒服。那些时间和体验都是属于你自己的。

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我从三味书屋听讲座回来,在公交车上看钱理群先生关于大学之道的书,入迷了,车到了终点站,售票员大吼一声:到站了!我吓了一大跳,赶紧下去。我挺享受这样的过程,身边所有声音都没有了,身心和所有感官都在另一个世界。

最近年底了,很多机构客户订书,白天没时间看书了,前阵子的报道发出来之后,我更忙了,电话多了,微信也多了,有来问书的,也有来采访的。

有人好奇,你学历也不低,为什么接手了这样一家专业的书店。有人问,开书店是很清苦的职业,怎么坚持下来的。还有人觉得,这一路走来,我挺励志的。在大家不停发问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很特别的事,但我一直觉得挺平常的,真的,再平常不过。

我学文献专业,涉及版本学、目录学、校雠学等等,这些在运营书店上有很多直接的帮助,比如选书、推荐书的时候,很容易判断哪个版本更好;包括书目的整理,梳理一些专题,做过碑刻、墓志、陶瓷、青铜器方面的书目,今年又做了壁画、石窟方面的,在别人需要的时候,这些是拿得出来的,也是拿得出手的。

书店的收入主要来自网店和机构客户,网店年收入能有180万,机构客户差不多300万,个人客户每年也就12万到15万。因为实体店人不多,一年也就1000多人,有时候一天下来都见不到什么人。每年大概能有近500万的营收,扣掉300多万的进书成本,再扣掉房租、人工等等,利润不到20万,再拿利润去进书、进书。

物质上能很好地养活自己,精神上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中得到满足,同时还能帮到一些人。对我来说就是一份很好的工作,没有什么励志的坚持。

最早那篇报道里提到我们书店店员的工资平均能过万,好多圈里人说,你们家书店的工资好高,还有人打电话过来问我们招不招人。我说不了不了,人员还挺稳定的。

浩哥2015年和我一起入职,一直负责仓库;店铺的小姑娘是我2015年毕业一起租房时认识的,2017年底刚好她从上一家单位离职,正在找工作,我准备回书店,就叫她一起来了;网店的小男孩是2017年6月入职的,我接手书店后问安老师哪个人比较踏实,安老师推荐了他,就把他留了下来。他们都是九零后,从那时候一直干到现在。

除了成家了的浩哥,我们另外三个人还住在一起,在石景山整租了一套两居室,我住在客厅的隔间,他俩住在主次卧,每个月一共5000块。

他们选择留在这里,也是因为觉得氛围比较好,人际关系简单。浩哥挺早就出来闯荡了,吃过很多苦,扛过沙袋,当过快递员,还进过浙江那边的工厂,来我们店的时候才19岁,他觉得能正常上下班,福利待遇也可以,挺满足的。大家对钱看得都挺淡,没人有奢侈品,也没有人穿戴名牌,就是踏踏实实地生活。

会计老师是一个退休的阿姨,知道我们的财务状况,挣大钱没有,但活得好像也还行,她说,四个小孩快快乐乐地把事情给做了,挺好的。

书店内 王双兴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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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本科的时候,同学把野夫先生的《乡关何处》推荐给我,说写得很好。那时可能是我的经历不够,或者心态不够,翻了几页就放下了。没想到过了几年再拿出来看,一下就掉进去了。很细腻,也很沉重,那种情感,一声一声那种呼唤,看着特别想哭,他写的都是身边的小人物,通过文字的描述让他们特别真实地活在你面前,从那些人身上你能想到自己身边的人。

在书店上班多年,遇到过各种各样的读者,推荐书的同时,我也会劝读者,有些书不用买,就和我看《乡关何处》一样,在对的时间看对的书,合适最重要。

大部分时间我们面对的是专业的读者。有个浙江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老师经常和我说书目要怎么整理,他们采购书,我们出具的书店简介他都帮我把关,一点一点指导我把哪些优点列出来。另一位老师,只要在网店看到他想要的书,哪怕凌晨3点,也会直接甩图片过来。还有一位东北来的教授,做墓志相关研究。第一次来书店,他拖着箱子、带着电脑,一待就是几个小时,还不时问一句:你们要下班了吧?

来我们书店的读者一般是两个极端,要么是专门过来的,要么是误打误撞。这位东北的教授,看到他特意找过来,不想让他扫兴,我就说您慢慢看,我住得近,不急。

他在北京待了三天查资料,最后一天我问,这就走了啊,他说是,不能待太久,省下住宾馆的钱够买两本书回去了。我当时心情挺复杂的,一方面是感觉到学者做学问的难处,另一方面看着他选的书,又有种专业书店的自豪。你想,一个大学教授出差来北京,把宾馆订在国博附近,去国博查资料,可能没有找全他想要的,就到我们书店来找。这是一个让我觉得自己真的是在做一个专业书店的时刻,不是一本小说、一本鸡汤文学哪里都能买到,在他那里,我们书店是必需的。

去年疫情期间,店里营业额受到很大影响。房租和工资是正常支出,但收入一直不稳定,我有一种对未知的焦虑。前面两年我都是被书店的具体事务推着跑,停下来,书店的意义是什么,实体店有没有存在的必要,要开一家怎样的书店……这些问题就会冒出来。

我感觉自己在观念上慢慢打通了。以前就是个愣头青,天天像河豚一样,遇到个奇葩顾客就炸了。但回过头想想,书店是一个服务性行业,不管买与不买,别人有需求,你就有义务服务好。完成这种心态的转变之后,整个人平和了不少。

同时想通的是实体书店存在的意义。这些书你摆出来,有需要的人就可以看到。昨天有一个小男孩过来查《淅川下王岗》,这可能是2000年前出版的书,还有本期刊,《考古与文物》1990年第六期,我都给他找了出来。能把这个领域的书聚集起来,能给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

比起只开网店,一年要多掏25万房租去支撑这么一个店面,但是背后的意义可能远远大于25万。小时候我爸总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钱没有了还能再挣,但是一个书店的定位和精神乱了,再怎么补都补不回来。

上周,书店来了一个读者,年龄挺大的,后面跟着一个年龄更大的。我在门口请他们扫码,问了句,是一起的吗,年纪小一些的那位用很骄傲的语气说:对,我父亲。

结账的时候,那位父亲说,从报纸上看到了我们书店,就让儿子带他过来看一看。他挑了两本书,我问需要袋子吗,他拍着自己的斜挎包,不用!我带了!特别可爱。

之前我们打交道的都是做历史、做考古的那些人,买书有真实的需要,服务他们,是一个专业对口的问题,对他们来说,我们的梳理工作是锦上添花,但现在又多了一群人,他们对这些书的需要不是来自于工作,可能是来自精神上的追求,对历史文化的追求,或者是对书本身的喜欢。如果能告诉他们有哪些书适合他们,才是雪中送炭。

文明像一场五千年的狂奔,不断的进步推动着更快的进步,无数的奇迹催生出更大的奇迹,人类似乎拥有了神一般的力量……但最后发现,真正的力量在时间手里,留下脚印比创造世界更难,在这文明的尽头,他们也只能做远古的婴儿时代做过的事。把字刻在石头上。

这是刘慈欣在《三体》里的一段话,很早以前我摘录过。我总觉得,人之为人更高级的地方,可能就在于情感上的奉献倾向和需求。物质能让人活下去,但是精神能让人不死掉。对我来说,开书店就是我能留下的脚印,是我刻在石头上的字。

前阵子,书店来了一个考古界的前辈,86岁了,身体还很健硕,说话和思维也很清晰,特意过来,想给我留一句话。我拿了本子和笔给他,老人一个字一个字在上面写:酒香不怕巷子深。

我也不买书支持你了,就过来跟你见一见。临走,他说:小洪,你好好干。

下面是洪霞向《人物》读者分享的书单:

关于作者: lu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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