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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初见聂怀时是因为把他错认成了我的相亲对象,然后被他带去了墓园。
他站在微薄的暮色当中,垂眸凝着墨青色的墓碑,侧脸凌厉眉骨略高,平白显出几分刻薄来。从到了这里就一言不发,看得很是专注。
照片上的女子很年轻,容貌秀丽笑靥如花,去世时才二十六岁,距今已经四年了。
真是红颜薄命啊!
我也忍不住唏嘘,递给他一支矢车菊,对着墓碑抬抬下巴:“给,来看人总不好空手吧。”
“哪来的?”
“从旁边那个阿姨那‘借’来的,我说了不少好话呢,希望阿姨别跟我计较,改日我再专程来给她补一束。”
他看看我手中的花,再抬眸看我时,眼中便带了些意味不明的光——很久以后,聂怀时告诉我,他对我最初的心动大约就是因为那支花,可他自己当时并不知晓。
“你胆子倒不小,也不怕阿姨晚上去‘找’你算账!”
我后背一凉,他已经接过花转身离去,经过阿姨的墓碑时又放了回去,还恭敬地鞠了一躬。
“那位……是你爱的人吗?”
他脚步顿了顿,并没回答,颈侧却肉眼可见地凸起了明显的青筋,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其实你可以直接拒绝我的,没必要这样……”特意带我来见证你们天长日久的思念和至死不渝的爱情!
后半句话我自然是没有说出口,他却听懂了,语气生硬地解释:“你误会了,只是刚好今天是她的忌日,我又刚好不想一个人来。”
……
合着我就是个临时抓来作陪的!
我有些生气,但看他神色藏不住的悲戚……算了,死者为大,就不在这种地方跟他计较了。
刚走到墓园门口就接到母亲的电话,询问我为什么没去相亲,对方现在很不高兴。
我脚步一顿,愣愣地转头看身侧的人:“……你不是段先生?”
他扯扯嘴角:“我从来没说我是。”
……
好吧,确实是我走进咖啡厅,看到他坐在约定的靠窗座位又西装革履的,就上去打了招呼。
他只是点了点头,连自我介绍也没说,我以为他是高冷,没想到人家是对我无语。
真是好大好丢脸的乌龙!
比起我的尴尬,他就淡定很多,还十分有风度地送了我回家,下车时递给我一张名片:“今天谢谢你,作为回报我也可以帮你一次,在你有需要的任何时候。”
我低头看他的名字,聂怀时,还有一串手机号码,没有公司和职务介绍,明显是私人名片。
“好的,我知道了。”
他点点头,却没立刻走,出于礼貌我也只得立在旁边等着。许久听到一声低叹:“她不是我爱的人,真要说的话……恨还差不多。”
聂怀时说完就一踩油门扬长而去,似乎不是为了回答我,也不需要我的回应,只是被我偶然勾起了某种深埋的情绪,想在这夜色寂寥和或许不会再见的陌生人之前,说出来而已。
猩红的尾灯汇入车流,很快分不清楚,我却不知为何,一直忘不掉他苦涩的唇角。
回家后,我不出所料地挨了一顿数落。
两个月前我才回国,母亲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为我安排相亲了。
父亲算是个暴发户,虽然有钱,却始终无法融入真正的豪门贵族中去。偏母亲心比天高,总想削尖了脑袋往上流社会挤,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
不仅自己整日里钻营巴结,连我的婚姻都想利用,四处托人给我介绍家世显赫的公子哥。
今天的事,母亲认定我阳奉阴违,我索性也没跟她解释认错人的事。难保她知道后,不会神经质地追问我聂怀时的身份背景和是否有发展的可能。
刚好闺蜜打来电话约我,我便借机躲开了母亲的喋喋不休。
辛乔见我一脸衰样,很是不解:“你说你在国外混得好好的,怎么就决定回来了?竟然还能答应去相亲,不符合你当代独立女性的人设啊!”
我摆摆手:“别提了,还不是为了躲陆城那个疯子嘛!我回国都跟做贼一样偷偷地,相亲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找个对象让他赶紧死心。”
“行了,别心烦了,姐姐带你去放松一下啊!”
辛乔的“放松”就是混酒吧看男色,我对此并没太大的兴趣。
酒吧是放浪者的天堂,可以肆意挥洒荷尔蒙,只需要冲动不需要负责,就能收获欲仙欲死的快乐。但那样的放纵就像短暂绚烂的烟火,熄灭之后只会让人更加的绝望。
不能说没有,但我认为在酒吧收获真情的概率实在太小了,做的都是无用功嘛!
辛乔瞪我:“你能不能别这么扫兴,还概率,当是分析你那些数据呢!这么多帅哥还不够你看的?”
“那又怎么样,帅哥再多也没有一个属于我……”我在斑驳闪烁的灯光中努力分辨,最后还是叹气,“再说了,这些成色也不高啊!”
“闭嘴,说得你好像见到极品了一样!”
我张张嘴,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聂怀时艺术品一般的侧脸,实在让人过目难忘。
更为出众的是他的气质,凌厉却不凛冽,进退有度又波澜不惊,是习惯了掌控全局的游刃有余,很有魅力。
我胡乱想着,听到远处传来吵闹之声,音乐不知何时停了,舞池中央辛乔正在跟一个年轻男子争执。
对方手脚不规矩,在跳舞的时候摸了她的屁股,她一怒之下扇了对方一巴掌,被人家的保镖给团团围住了。
周围的人明显是见多了这样的场景,又顾忌对方的身份,竟没一个人敢上前劝说。
我心里发毛,偷偷掏出手机打算报警,被对方保镖一把夺了过去。然后凑近他耳边,似乎在劝说他不要惹事,言语间隐约提到了聂怀时。
那一刻,才听闻不久的三个字成了我的救命稻草,也不管扎不扎手了,先抱住再说。
“把手机还给我,我给聂怀时打个电话,让他亲自跟你说。”
对方半信半疑,略作思索还是将手机递给我,恶狠狠地威胁:“你要是敢耍我,就死定了!”
嘟……嘟……机械又冰冷的声音像一根绳子,一点一点勒紧我的脖子,在接通的那一刻,我才终于得救。
“哪位?”
聂怀时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那人听出他的声音,立时变了脸色,闭着嘴不出声。
我连忙接话:“你好,我是素荨。”
“什么事?”
“我在酒吧遇到点麻烦,这人说他和你认识……”
那人被我点到才反应过来,笑嘻嘻地接过话头,对聂怀时解释说只是一场误会,态度谦卑,额头上肉眼可见的冒出一层冷汗。
我看得十分痛快,虽然是狐假虎威,但不影响我与有荣焉。
聂怀时并没给他面子:“废话少说,我马上过去。”说完又叫我,“素荨,等我。”
最后两个字不轻不重,却如冷水溅进了滚油锅,我心猛地跳了两下,是惊喜又是期待,本来只是想请聂怀时帮着说几句话的,真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
辛乔听到有人撑腰,又支棱起来了,拉着我连声追问,我才从她口中得知聂怀时的身份。
房地产巨头聂氏集团的现任掌舵人,雷厉风行手腕强硬,出了名的难接触,却也是出了名的钻石王老五。
聂怀时在二十分钟后赶到,把那人和酒吧经理一起叫进了包间,五分钟后那人垮着一张脸出来跟我们鞠躬道歉,然后灰溜溜地跑了。
我松了一口气,又后知后觉地窘迫,毕竟我也才见聂怀时第二面。
“谢谢你啊,给你添麻烦了。”
“不必,我说过帮你一次的。”聂怀时示意服务生,“这位小姐的单,以后都免了。”
辛乔兴奋地掐了我一把,我却有些别扭:“其实我不常来酒吧的,再说,无功不受禄。”
聂怀时应该是大方惯了,很少见我这种不识抬举的,略微愣了愣:“就当是还你下午在墓园那支花的心意吧,我从不欠别人的。”
这人还真是严谨又冷硬,连感谢都说得一板一眼,似乎什么都要交换,还会在心中提前估算好价值是否等同。
说好听点是讲究,说难听了就是薄情。因为没有亏欠就没有人情,也就不必要为无关的人和事浪费情绪。
聂怀时就像汪洋中的一座孤岛,主动切断了所有通往内心的路,泾渭分明。
于是我那刚冒头的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便孤零零地漂浮着靠不了岸。
2
那晚的事就像我单调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当时热闹,过去也就过去了。
我偶尔会想起,在辛乔发给我一些关于聂怀时的最新信息时,除此之外,并不过多关注。
星星太高,注定摘不到,那就不要去仰望,因为脖子会酸,还是踏实地低头走路吧,否则容易摔跤。
半个月后,我妈又给我物色到了新的对象。
这次的场合不那么老套了,是一个慈善拍卖酒会,她也会一起参加,作为她终于跻身上流阶层的最好证明。
为此她购置了一身昂贵的新行头,肉疼得直咋舌,但其实到了真正的豪门面前,根本不够看。
我没舍得打击她,我想让她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亲自接受上流社会的毒打。
万万没想到啊,受刺激的竟然是我!
陆城站在衣香鬓影中遥遥与我举杯,笑得春花灿烂,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内里一肚子坏水。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被他喜欢上,一缠就是五年,从国内追到国外,现在又从国外跟了回来。
我曾亲眼见过他喝着红酒噙着笑,却对手机那头喜欢他的女生说:“我喜欢的人比你强一百倍,别痴心妄想了……痛苦?你痛苦关我什么事,受不了就去死啊,别来烦我!”
这样的人压根同慈善没有半毛钱关系,只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他一向如此,对我明里暗里好声恶气的无数次拒绝都恍若未闻,单方面地将我划归为他的私有物,占有欲极强,偏执得近乎病态。
“素素,好久不见。”
他一开口我立刻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久,才两个多月。”
陆城轻笑一声,也不着恼:“你回国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没必要吧,咱们也不是很熟。”
我说着看到母亲在向我招手,身旁站着一位戴眼镜的年轻男子,大概就是要介绍我认识的那位。
“抱歉,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陆城顺着我的视线也看到了,目光骤然一沉,伸手拉住我:“你最好不要过去,那小子家正在跟我家合作,我有的是办法治他。”
我拧着眉瞪他:“你总是这么迁怒无辜的人吗?”
“只要他接近你,就不无辜。”
“疯子!”
我用力想甩开他的手,两次都没成功,只能伸出另一只手去掰,又碍着场合不敢太大动作:“你放开我。”
陆城不为所动,我忍无可忍,正打算跟他撕破脸,就听到背后有人叫我:“素荨?”
我心头一跳,如同上次在酒吧手机接通的那刻一样,再次生出了溺水逢舟终于得救的感觉。
转过头,聂怀时正在不远处看着我:“过来。”
跟在陆城身边的人凑上去和他耳语了两句,他眯了眯眼,放开我,对聂怀时点了点头:“聂先生,久仰大名,我是……”
聂怀时打断他,不知为何,声音似乎有些紧绷:“陆城,我知道你。”
这就算打过了招呼,聂怀时不再看他,低声问我:“需要帮忙吗?”
我也顾不上分寸了,伸手抓住他衣袖:“太需要了,你赶紧带我走吧!”
聂怀时愣了愣,直接握住我的手挽在他小臂上,带着我上了二楼拍卖厅。
路过母亲时,她满脸喜色地同我眨眼,显然是认识聂怀时,并对我的交际能力十分满意。
如果让她知道聂怀时只是临时帮忙,并且我还一直拒绝了一位家世显赫的追求者,大概又会歇斯底里。
恐怕就不只是数落一顿那么简单了,会动手吗?她已经好多年没打过我了,但也不好说,毕竟更年期的女人喜怒无常……
“喜欢那个?”
大概是见我瞧着台上的一只坦桑石胸针愣愣出神,聂怀时轻声问我,我不好说自己是怕挨打,只能含混着点头。
随即,聂怀时举牌,开始叫价。
我犹自怔忡,一颗心开始突突地跳,刚要冒头就被我按了下去——真的,千万别自作多情!
陆城坐在我们右前方两排,闻声回头看了我一眼,也开始叫价。
整个大厅只听到他俩你来我往的声音,眼见着胸针的价钱已经逼近离谱的数值,我忍不住开口:“算了吧,他是个疯子,你跟他较什么劲!”
聂怀时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他喜欢你?”
我真的很不想承认,但还是点点头,下一秒,聂怀时直接在最高价上翻了一倍。
……这真不能怪我多想了吧,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晕晕乎乎中,拍卖锤响了三下,拍卖师宣布,胸针由聂先生拍下。
结束后工作人员把胸针送过来,精致的墨绿色丝绒方盒,在聂怀时的指尖一转就塞到了我手里。
“送给你。”
我咽了口唾沫,心跳快得大脑都有些缺氧,甚至等问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你是为我拍下的吗?”
“那倒不是,我就是钱多,并且不喜欢输。反正是为了做慈善,这东西我要了也没用,正好你喜欢。”
多么层层递进且滴水不漏的精准说辞,完美地浇灭了我心动的小火苗,凉得我眼眶发酸,不知怎么就有些委屈。好在他面容寡淡,并没取笑我的自不量力。
“好吧,那谢谢。”
说完我又想起来他之前说的话:“你上次已经还我了,今天为什么又帮我,那名片还可以循环使用?”
聂怀时被我逗笑了,眼角显出清浅的纹理,面部轮廓都柔和了许多:“这次是我自愿的,不算。”
我那颗才透心凉的心,又因着这句话扑腾了两下,再次活泛过来。
脑海中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聂怀时可能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总于平静处起惊雷,出乎意料地反转,抓住人一颗心随着他的一言一行七上八下。
绝对的钓系。
我有些无力,深知不是对手,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陷了进去。
3
母亲对那枚胸针爱不释手,几次暗示我想要,都被我装听不懂糊弄过去了。
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进梳妆台柜子里,关上门又不放心,坐在床边盯着看了一会,决定买个保险柜。
这不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却是最贵重的一份,并且与附加的金钱价值无关。
陆城不止一次送过我值钱的珠宝,都被我想尽办法退了回去。我跟他说我不喜欢华而不实的装饰品,现在才知道,我只是不喜欢送珠宝的人。
聂怀时没再联系过我,倒是我忍不住给他发了几条信息,他回得不算及时,但是却一条没忘。
我将寥寥几句话反复地看,心头涌上丝丝缕缕的甜蜜,竟找回了几分青春期暗恋的青涩悸动。
只不过,我比那时勇敢了很多。我长大了,变得漂亮且优秀,拥有追求任何心仪之人的资本和能力,只是聂怀时可能更困难一些罢了。
但他又并非传言中的不可接近,或者说,是只给了我接近的机会。而我要做的就是牢牢把握住机会。
母亲比我更急,甚至露骨地怂恿我发挥女性魅力,及早生米煮成熟饭。
我不堪其扰,发短信对聂怀时吐槽:“都怪你送我礼物,我妈天天逼我感谢你。”
聂怀时应该不太忙,很快回了过来:“那你感谢吧,应该的。”
这人竟然也会开玩笑,就像一个宝藏,越接近内核越能发现更多惊喜和心动。
“那你想要什么礼物?”
“都可以。”
我咬了咬唇:“那……我以身相许?”
前任骚扰不断,暗恋男神悉心帮我解围,我心动主动撩他表白
聂怀时许久都没回复,我心里开始打鼓,懊恼自己是否太过轻浮了,他那人明显就不喜欢这样的玩笑,或者说见多了,只会更加反感。
正考虑要不要再发一条解释一下,聊天界面突然弹进来三个字:“想得美!”
我愣愣看了半晌,真的很想拍着大腿狂叫,聂先生,宁实在太会了!
聂怀时送我礼物的事很快传开了,他本就是焦点人物,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更何况是这种他从未做过的事。
一时间各种传闻甚嚣尘上,甚至有人扒出了我爸的小公司,揣测是否要与聂氏联姻,就此青云直上。
母亲见状大喜,故意放出些模棱两可的消息,想利用这些传闻抬一抬公司的层次,还因此增长了不少的业务量。
我知道后,简直无地自容,气得跟母亲大吵了一顿,她却不以为然:“你傻啊,聂氏的公关可不是吃素的,这样被吸血都没出来澄清,你以为是为什么?”
一个荒谬的念头跳了出来,我理智上难以置信,心跳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蓬勃起来。
我忍不住试探,给聂怀时打了电话,手掌攥出了一层汗湿:“关于你我恋爱的不实传言,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出面澄清的。”
聂怀时低笑:“急什么,也许过些日子就不用澄清了。”
这意思是,谣言有可能成真?
我心狠狠一悸,尽量压制住自己想尖叫的欲望,又听到他说:“要是真不好意思,就帮我一个忙。我奶奶也听说了这件事,想要我带女朋友回去看看……”
“我跟你去!”
“很好,下班我去接你。”
聂怀时先带我去了趟超市,说给奶奶买个礼物。那么面容冷峻的一个人,在儿童玩具区耐心地挑了好久,最后选中了一款粉色的吧啦吧啦小魔仙仙女棒。
“……奶奶还挺有童心啊。”
“是,老小孩……”聂怀时说着也给我怀里塞了一个芭比娃娃,“大小孩也有,一人一个。”
我缓缓握住,觉得娃娃柔软的金色头发正穿过我的指尖,慢慢缠绕住我的心脏,狠狠一收紧,呼吸都乱了。
一个小时后,我们到了位于郊区的聂家老宅,聂怀时领着我进去,沙发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人,正在看《熊出没》。
见着我来,欢喜地起身,拉着我的手亲热地说话,问了几句叫什么多大了之类的问题,转头就又忘了。
聂奶奶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病情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加重,浑浑噩噩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聂怀时来得最勤,偶尔也会认不出来。对于我就更陌生了,一晚上叫了我五次“昕昕”。聂怀时起初还会纠正她,后来我摆摆手说算了。
饭后,聂怀时哄了奶奶去休息,带着我去了他的卧室。
空荡整洁,陈设简单却处处透露出品味,床头柜上摆放着他和聂奶奶的合影,旁边还有一个相框,面朝下扣着。
聂怀时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目光沉沉地落在那酒红色的木框上,最终也没伸手将它扶起来。
只是跟我道歉:“奶奶认不清人,你别放在心上。”
我摇头笑笑:“没关系的,只是奶奶这样……要不买个小猫小狗的给她养吧,权当解闷了。”
“奶奶不养宠物的,怕失去时太伤心。她太念旧了,对人也是,所以忘记也好,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其实死很容易,可能一秒钟就解脱了,却要活着的人去承受悲痛,多不公平!那样自私又懦弱的人根本不配得到缅怀和思念……”他说着有些颤抖,似乎陷入了某种陈旧且沉重的情绪里,手掌紧握成拳。
我心头发慌,上前拉住他的手抱在怀里,忍不住瞟了一眼那个扣下的相框,甚至不用看就知道照片里的人是谁,又想起当日在墓园看到的名字——陶昕。
聂奶奶念叨的应该是她吧,让聂怀时情绪如此波动的也是她。
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好奇、失落、嫉妒抑或是心疼,到最后,也只剩下一声叹息。
因为我发现自己无从探究,没有合适的时机,也没有恰当的身份。
聂怀时是个很克制的人,他不允许自己太过失态,不过短短几分钟,就收拾好了心情。
客气地向我道歉,却不出所料地没做解释,去了书房接电话。我独自留在他的卧室里,又觉得无所适从。
几分钟后聂奶奶进来了,看上去倒是清醒的,笑着走过来递给我一个精致的首饰盒。
里头装着一条珍珠项链,颗颗圆润光滑。一看就价值不菲,我推辞着不敢收,被聂奶奶按住手:“这是见面礼,你就收着吧。不是太值钱的物件,你别看不上就好。”
我连忙摇头:“谢谢奶奶。”
“怀时父亲早逝,商场诡谲,他不得不穿起铠甲,变得寡言而深不可测,只在我面前还保留几分单纯。”
“可面具戴久了必定会渐渐忘记真实的样子,所以我一直都怕我走了以后,这世上就再也没人能懂他的喜怒哀乐。”
“直到刚才看见他从卧室离开,眼睛竟然是红的,才知道他愿意在你面前袒露情绪,我终于能放心一些了。”
聂奶奶说着就泪眼婆娑,又将盒子郑重塞进我手里:“孩子,请你把怀时也一并收好了,不要轻易放弃他。他心思重,爱恨都藏得很深,许多话他不说,不是想隐瞒,只是不知从何说起。如果你想了解,就直接问他。”
岁月给予了老人家洞悉一切的锐利,一针见血地击中了我的痛处,让我无所遁形又豁然开朗。
是啊,想知道就开口问嘛,聂怀时又不是洪水猛兽,我也并非不堪一击。正相反,我认定的事从没退缩过,如果有,就是因为不够坚定。
而现在,聂奶奶就给了我一个坚定起来的理由。
只不过当时的我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只想着再等等,最终却追悔莫及。
4
那天之后,我时常会去老宅看望聂奶奶,在她清醒时听她讲一些聂怀时小时候的事。
原来再高冷的霸道总裁,都曾经是一个中二少年。
我拿着旧事取笑聂怀时,他少见的窘迫,被逼急了还会动手捂我的嘴,像个害羞跳脚的孩子。
不知是否是因为我见过了他奶奶,又得知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聂怀时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不再端持着,和我相处起来也放松亲近了许多。
偶尔聂奶奶讲故事时,他也会坐在远处拿着本杂志装作不经意地偷听,其实拿反了都没发现。
还十分注意我的表情,一旦看我要笑了,便恶狠狠地瞪我一眼,以作警告和挽回颜面。
有次我感冒吃了药犯困,在陪聂奶奶看电视时睡着了,醒来后睡在聂怀时的大床上,他就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拿着笔记本处理邮件,少见的没去书房。
我软着嗓子问:“你是在陪我吗?”
聂怀时抬头看我,眼眸被屏幕的光映得很亮:“你太沉了,我抱得胳膊酸,走不动了。”
“你用胳膊走路啊!”
“哦,说错了,是腿酸……”
聂怀时低低地笑,或许自己都没发现,他在我面前已经慢慢摘下了面具,袒露出了自己温柔单纯的一面,就是聂奶奶口中那个曾经的被现实禁锢被岁月隐藏起来的大男孩。
我并没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只是天时地利人和,我愿称之为上天赐给我的机会。
聂怀时这样的人很少敞开心门,但我足够耐心,所以有幸窥得了一线天光,我必须牢牢地抓住。
听说聂奶奶喜欢吃糯米排骨,我便去市场买了新鲜的肋排和时令蔬菜,打算给聂奶奶露一手。
刚到大门口就看到佣人们慌乱地跑了出来,说聂奶奶不见了,调了监控,发现她趁人不注意跑出去了。
我眉心一跳,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又见佣人们六神无主,只得勉强自己镇定下来,安排他们分头行动,按照路线仔细搜寻。
秋日天黑得早,气温已经凉了下来,我却跑得一身热汗,心头越来越沉。
聂奶奶神志不清,会不会有危险,晚上若是找不到,她该怎么过夜,万一受冻怎么办?
脚步一顿,我忽然想起前两天聂奶奶跟我说起的,别墅区后山的一处凉亭。聂怀时小时候牙不好,总是躲在那里偷偷吃糖。
我没再耽误,拔腿就往那里跑,直到两腿酸得都挪不动了,才看到独自坐在草坪中的聂奶奶,怀里抱着半桶爆米花,抬着头眺望我来的方向。
“我在等我孙子呢,他最爱吃爆米花了,可他爸不让他吃,这是我偷偷给他藏的,他一会儿就来了……”
我松了口气,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心头泛酸,走过去逗她:“我也想吃,给我两颗吧!”
聂奶奶不认识我,却还是善良,把罐子递了过来。我拿了两颗,自己吃了一颗,将另一颗递到她唇边:“您也尝尝,可好吃了。”
她愣愣点头,忽然看向我身后,笑逐颜开:“我孙子来了。”
我转过头,看到聂怀时凌乱的额发和起伏的胸膛,似乎跑得很急,眼尾都有些发红,紧紧地看着我,眸色如墨色翻涌。
最终也没说什么,陪着笑脸将聂奶奶背了回去,亲自哄着安置睡了。
我的晚饭没做成,肚子饿得乱叫,聂怀时带我去吃了夜宵,又将我送回家。
一路上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猜他是想感谢我,便先开口了:“不用谢,奶奶没事就好。”
聂怀时揉揉眉心,少见的吞吞吐吐:“……我不是想说谢谢,我是想问,你之前说的‘以身相许’还算不算数?”
我蓦地一震,心跳瞬间鼓噪起来:“算数倒是算数,但你不是说我‘想得美’吗?”
聂怀时侧头深深凝视着我,忽而倾身过来将我拥进怀里:“我后悔了。你想得确实挺美,但我愿意让你实现。”
低沉磁性的声音打在我耳际,胸膛的温度让我沉迷,脑袋都晕晕乎乎的——
我终于是聂怀时的女朋友了,聂奶奶的见面礼我也拿得理直气壮了。
但我没告诉我妈,我怕她兴奋地直接走结婚流程。
我和聂怀时之间还需要进一步的了解和相处,但绝对是基于以结婚为前提的基础上。
他也确实有在努力扮演一个男朋友的角色,会主动给我打电话发信息,有时间都会接送我上下班,会学着安排浪漫的烛光晚餐,偶尔还会制造些小惊喜。
唯一没能靠他的聪明才智学会的事,就是接吻,毕竟那个得靠实践。
为数不多的几次亲吻,他不是咬到我嘴唇就是压住我鼻子,总之就是很慌乱且狼狈。
聂怀时十分沮丧,我却莫名地开怀,这不恰好证明了他确实没经验嘛。
当时的我沉浸在热恋当中,总能为甜蜜找到一百种理由,并且深信不疑。
但我忘了身边还有一颗定时炸弹,不出现时我根本想不起来,一出现就要摧毁我幸福的现状。
陆城在公司楼下截住我那天,聂怀时刚好要加班开会。我原本是要跑的,被陆城三两下抓住,塞进副驾驶,迅速锁上了车门。
拍卖会上,陆城亲眼见到我和聂怀时相携离开,后来我俩的“恋情”又传得沸沸扬扬,陆城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始终没再出现。我以为他被自家公司绊住了无暇分身,或者是知难而退放弃了。
没想到他还是日日跟踪盯着我的,只是顾忌聂怀时才不敢露面,等着我落单时才动手。
数日不见陆城瘦了不少,目光更加阴鸷。我汗毛直竖,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从前他虽然偏执,但还是不会强迫我,更别说挟持了。
陆城看懂了我的疑问,阴恻恻地开口:“那是因为从前你不喜欢我但也不喜欢别人,可现在你喜欢聂怀时了!”
看他疯狂的样子,我才真正感到害怕,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想给聂怀时打电话,却被他盯着,始终没找到机会。
陆城把车开到了聂怀时的酒吧,拉扯着我进去,直接上了天台,将我扔在地上。
“那几个服务生认识你,一定会告诉他你被我带来了这里,你猜他会不会来?”
我狠狠瞪着他,还未答话,他又自顾自地说:“我跟你打赌,他不会来的。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在等我发疯的这一天,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两步上前捏住我下巴:“你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你吗?不,他只是在利用你报复我而已!”
我脑袋“嗡”的一声轰鸣,条件反射地想反驳,话到喉间却生生顿住说不出口。
因为我突然想起,聂怀时开始主动接近我,就是在那个慈善拍卖酒会上看到陆城纠缠我以后。
此时想来他当时确实有些反常,不仅为我一掷千金,还像是突然开窍一般,说话做事给了我许多臆想的空间。
想到这里,我浑身一阵冰凉,陆城看出了我的动摇,有些迫不及待地给聂怀时打了电话。
然后,我在他们的对话中,拼凑出了陶昕的故事。
5
陶昕是聂怀时同父异母的妹妹,只比他小三个月。
十二岁被他父亲领回家时,整个聂家一片哗然。这不是什么沧海遗珠,而是聂父婚内出轨的铁证啊!
聂母当时就闹了起来,虽然最后被亲戚们劝住,又迫于公司的声誉勉强接受了陶昕,但自然不会善待于她。
至于聂怀时,谈不上厌恶或者针对,更多的是无视吧。
陶昕却正好相反,大概是儿时对于父爱的缺失和对家庭的渴望吧,她很喜欢这个哥哥。
无论对方多么冷淡,她还是坚持不懈地散发善意和单方面的亲近。
时间久了,聂怀时也习惯了她的存在,偶尔会跟她说几句话,在母亲刁难她时也会假装不耐地劝和两句来替她解围。
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陶昕却记得很深,甚至愿意为此付出生命来作为报答。
十四岁时,聂怀时遭遇了一场绑架,陶昕跟在他身后目睹了全程,竟然孤身一人追了上去。在警察来之前试图营救他,为了掰开生锈的铁窗,两只小手伤得稀巴烂。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聂怀时已经把陶昕当作亲妹妹了,却还是不明白当时瘦小的她是如何拥有了那样巨大的勇气。
或者说是执拗,就像她坚持要随母姓,坚持认为应该尽全力保护哥哥……她也是那样执拗地爱着陆城。
两人的相识与纠缠,聂怀时不是很清楚。他那时忙于工作,对于陶昕少了许多关注,等他发现时已经太迟。
陶昕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光是只言片语中爱而不得的痛苦,都已足够让他胆战心惊。
他有试图联系陆城见一面,被陶昕发现后制止了,还发了很大的脾气。也就是那时,他发现陶昕的精神状态似乎出了问题。
哄着陶昕去看心理医生,被诊断为中度抑郁。他很重视,哪怕再忙都会督促陶昕吃药和陪她定时复查。
眼看妹妹渐渐好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陆城的几句话猝然而彻底地催毁。
就是我几年前曾听到的那通电话,被陆城挂断后,陶昕躺进浴缸,用一支修眉刀结束了生命……
聂怀时说到最后几乎咬牙切齿,陆城却不为所动:“所以你就想抢走我喜欢的人,也让我痛苦是吗?”
“当然,这就是你的报应。你这种践踏别人真心的畜生,不配得到爱!”
陆城被骂了也不生气,眼角觑着我:“你只是为了报复我,那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
手机那头蓦地没了声息,似乎被什么瞬时夺去了呼吸,大段的沉默中,我的心再一次被狠狠揪起,又生出了窒息之感,只不过这次却没能得救。
聂怀时的声音远得像在天边,却又足够我听得清楚。
“没有。”
简单的两个字,穿过太阳穴,迸溅出温热的鲜血,却暖不透逐渐冷掉的心脏。
我失去支撑般颓然倒地,侧过身蜷缩成一团,想以此来缓解剧烈的心痛,却收效甚微。
那痛一波更甚一波,在每一下心跳时辐射至全身,然后密密麻麻地堆积在四肢百骸,直到整个人都僵硬了。
头脑却无比清醒,开始想起他的脸、他掌心的温度、他亲吻我时抖动的睫毛,还有他说“愿意让我实现”……
原来都是谎言,只有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陆城挂掉电话,满意地看到我面如死灰,快速走过来拉起我抱进怀里:“素素,你看吧,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见我木然地靠在他怀里,他欣喜地轻笑一声,低头吻在我侧脸上,急切而疯狂地辗转。
趁着他意乱情迷之时,我轻轻伸手摸到了旁边的半截拖把棍,用尽全力狠狠敲在了他后颈上。
陆城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使劲甩甩头,似乎有些犯晕,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
我连忙起身,捡起地上的旧电线将他手脚死死绑住,又使劲踹了两脚。
这个罪魁祸首,要不是因为他,陶昕不会死,我也不会被聂怀时利用痛彻心扉,到头来他反而当自己是救世主,以为我会感恩戴德地接受他?
做梦!
“那又怎么样,你爱我我就要爱你吗?我告诉你陆城,哪怕聂怀时不爱我,我也不再爱任何人,我也绝不可能会爱你,你这个垃圾!”
陆城没再挣扎也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直至眼中泛起水色,藏不住的痛苦。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可能是真的爱我,但是多不过他爱自己。
我把他的袜子脱下来揉成一团塞进他嘴里,将他拖进了拐角藏起来,从地上捡起我的手机,对着他摇了摇。
“况且,我从不轻易认输,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聂怀时很快接了电话,他语声颤抖,又像是松了一口气:“素荨,是你吗?你拿到手机了?等着我,我很快……”
“等你做什么?上次因为你的一句‘等着’,我对你动了心,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聂怀时,我不想等你了。”
“你不是想报复陆城吗?那自然是要同等的痛才可以,既然如此,我就帮你最后一次,让他也尝尝亲眼看着在乎的人死去的感觉……”
聂怀时顿了两秒,反应过来我的意思,手机那头立刻传来跑车加速引擎轰鸣的声音,夹杂着他的惊呼:“不要……”
我没再回答,迅速挂断了电话,站在天台的边缘上俯瞰脚下万家灯火,心里却空空荡荡。
爱情究竟是什么呢?
陶昕爱陆城,疯狂到因他而死;陆城说爱我,却偏执地不顾我的感受;我爱聂怀时,却连他心里的伤都不曾了解;聂怀时……
是了,聂怀时从来没说过爱我,这样说起来,他倒也不算骗我,更没真的伤害过我。
看来我比陶昕要幸运一些,足够坚强和理智,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事做出危及生命的举动,也可以果断决定自己的去留。
半小时后,看见聂怀时慌张地跑进酒吧大门,我才从台阶上下来,躲到了天台的铁门后头。
又看着他面色惨白地冲进来,扑到天台边缘的栏杆上往下看,嘶声喊我的名字,面色惨白地来回寻找,而后又踉跄着往门外走。
我冷眼看着,发现我并没任何报复的快感,心脏反而更紧缩了几分,几乎快要窒息。
聂怀时好像是有点喜欢我的,这样的发现让我又痛又涩,一时也不知所措,只能依靠本能在他经过我的时候,开口叫住他。
他僵在原地,迅速地转过头看到我安然无恙,才像是被抽走了强撑的一口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得救一般闭上眼深深地呼吸。
我微微动容,走过去将手按在他肩膀上:“聂怀时,你刚才怕了吗?”
聂怀时缓缓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怕……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害怕……我怕会真的失去你,怕有些话再也没机会亲口告诉你。”
“那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在利用我?”
“我发誓,那真的只是一开始。我也没想着伤害你,我针对的只是陆城。”
“后来你跟我熟络起来,会给我发天气和笑话,会用一些调皮的小表情,我起初并不在意,渐渐觉得有趣,最后竟开始等待你的消息。你就像是我儿时最喜欢的哆啦A梦,似乎装了无数种新鲜和惊喜,所以我不想去管那些传言,我想看看你会怎么做……我从没喜欢过什么人,但我觉得好奇和期待应该算是爱情的开端吧。”
“直到奶奶走丢那次,我看到你耐心地喂奶奶吃爆米花时,忽然在想如果昕昕还活着,一定就是这么可爱孝顺的样子。陆城害死了她,但是上天把你给了我啊,我满足了,不想再继续了,我后悔了。”
“可我又不敢坦白自己起初那点龌龊的心思,只能含混带过,想着以后用一辈子加倍补偿你。方才我是故意那么说的,只有让陆城以为我们再没可能,他才不会伤害你……”
聂怀时像是怕再没机会一般,将所有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又伸手紧紧抱住我,眼泪沾湿了我的侧脸:“素荨,对不起,但我是喜欢你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也原谅我说得太迟。”
我靠在他怀里,被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安抚,纠缠的心痛也渐渐平息下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聂怀时实在没必要骗我,他不需要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正相反,现在的他像极了最初的我,赤裸裸地摊开了自己的心,如同溺水之人,被动地等待对方的救援。
最终,我还是决定捞他上岸,除了想要再给彼此一次机会,更是为了我自己。
我那么喜欢他,可能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喜欢的人,为什么要为了已经逝去的人和已经了结的恨意而为难我自己呢?
但我还是心有不甘,不甘心这份爱从一开始并不对等,所以我要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和保障。
“聂怀时,你说你从不欠别人的,但是你承不承认你欠我的?”
他狠狠点头,抬手轻抚我的脸:“承认,我欠你的,这辈子都欠你的!”
男人的爱意可能会随着时间渐渐淡化,但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的愧疚却足以支撑他一生的善待和情意。
聂怀时恰恰就是这样的人,而这也刚好是我要的。
一生一人,一伴一生,忠于彼此,不厌不离。
6
后记。
陆城被他的父亲带了回去,聂怀时没再追究。
但我知道他始终放不下,因为陆城还欠陶昕一个道歉,哪怕于事无补,但那是应该的。
我给陆城打了电话,叫他一起去墓园看陶昕,他沉默片刻,答应了。
那天的风很大,陆城站在陶昕的墓碑前,头发乱得睁不开眼,连“对不起”都被吹得支离破碎。
“你说她怎么这么蠢,喜欢我这样的人!”
陆城向来不会说好话,这大概就是他很抱歉的意思了。
我忍不住劝了他一句:“别固执了,就听你父亲的话出国去做心理治疗吧,等你变成一个正常人了,会有人爱你的。”
“但那些人都不是你。素素,她们都不是你。”
“陆城,你只是病了,等你好了,你就没那么爱我了。”
“或许吧……但还是祝福你。”
陆城没说再见,也没再看我,径自转身离去,背影萧瑟,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我叹口气,沿着石阶慢慢往回走,在墓园门口碰到了聂怀时,正靠在车上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见到陆城了吗,他来给陶昕道歉的。”
聂怀时轻轻摇头,微弯了唇角:“我只是来,接你回家。”(原标题:《绝对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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