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da
1
晚上9点，孟丽拎着沉甸甸的礼盒，背着鼓鼓囊囊，怀着忐忑的心情按下了州经理家的门。
礼盒里是两斤近千元的茶叶，一瓶高档红酒；她的包里是一套售价一万六的彩金首饰和一万元现金。
孟丽是来给她丈夫李思明送礼的：早在两个月前人事就有秘密消息传出，李思明将在这个月初正式提主管。
可如今大半月过去，还没个影儿。反倒是另一个消息砸了李思明一个透心凉——之所以升职的事迟迟没有落实下来，是因为人事综合考核又提了一个人上去。
现在周经理正在做二选一的难题。
送礼是孟丽提出来的。她一脸幽怨地看着李思明：“你在这个职位上待了六年，一直没什么起色，好不容易有两次升职的机会还被人截了胡。你都快四十了，还打算陪跑多少年？你等得起，我跟儿子等不起！”
李思明没有言语。
这件事横亘在他心头许久了。
从同事间的传言和周经理那暧昧不明的态度里，他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是个实干家，从底层做到现在的位置，凭的是兢兢业业的付出和一丝不苟的态度。可想再进一步就成了奢望。
以前他还能心平气和告诉妻子，那是公司全面衡量的结果。可同样的遭遇重复一次，他不得不相信人情的力量了。
所以当孟丽提出送礼时，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反对。只问：“咱家哪有钱送礼啊！去年首付一交，家里统共就剩八万。年初你妈又大病一场，卡里还有钱吗？”
孟丽咬字清晰：“我就是借钱，也得把这个礼送了！现在不走动，难道等着人家捷足先登吗？你好面子，拉不下这个脸，我去！”
去到时周经理不在家，是他太太岳蓝披着睡袍开的门。她扫到孟丽手里的东西，客气道：“快请进，这么晚了还过来，辛苦了。”
孟丽一边客套着一边感慨，周太太竟然这么年轻貌美，同是女人，怎么差别这么大呢！果然连岁月都是嫌贫爱富的，它放过了富裕又美丽的女人，唯独在穷人的脸上刻下痕迹。
孟丽庆幸来前多问了李思明一嘴，知道他们夫妻俩在同一家公司。岳蓝在总部，周经理在分部。李思明说之前有传她会调到分部管事儿，只是一直没落实。他跟岳蓝没什么接触，其他就不太了解了。
基于此，孟丽咬牙在她的礼物清单里加了这套齁贵的首饰。万一岳蓝以后真的会调过来，这也算提前铺路。再说送礼就要照顾到每个人，茶叶红酒给周经理，现金红包给孩子，首饰给周太太，齐活儿。
现在看来是买对了，周太太打开首饰盒那一瞬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对于孟丽含蓄提出的请求，周太太更是一口应允：“多大点儿事啊！回头我跟老周说！”
2
孟丽心花怒放，起身离开时，周经理刚巧回来了。
孟丽自报家门，说是李思明的爱人，来了有一会儿了。不知是不是孟丽眼花，那一瞬她竟从周经理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不快。
孟丽心里七上八下，疑心四起：难道她搞错了，周经理不收礼？
还是因为李思明没有提前打电话，她的忽然造访让周经理不爽了呢——这也不能怪她，是李思明不肯打。
说万一这事儿没办成，他日后还能推脱是家属行为，他完全不知情；又或者是李思明没有亲自来，周经理觉得他没有诚意？
好在周太太及时安抚了孟丽惶惑紧张的情绪：“小孟啊，你先回去吧！工作的事，我会跟你们周经理说的。”
“嗯嗯！”孟丽赶紧给他二人鞠了个深躬：“谢谢周太太！谢谢经理！那我先告辞啦！”
孟丽是一路哼着小调回去的，她没想到居然办得挺顺利。有周太太保证，这事儿是没跑了。果然一小时后，李思明便收到了周经理发来的短信：“工作的事安心等待，我尽力。”
“啊啊啊！”孟丽抑制不住满心的激动，搂着李思明一顿猛亲。
真是应验了那句大俗话，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肯定有一个默默支持他的女人！这一刻孟丽觉得她居功至伟，能得不行！
李思明到底骨子里点臭清高，他高兴不起来，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给周经理回了句：“谢谢经理，我会努力的。”然后满心忧虑地捧着孟丽那张美不滋儿的脸，问：“媳妇儿，你说实话，这次给周经理送礼，咱家到底花了多少钱？”
孟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她不仅刷爆了银行卡，还跟表姐借了一万。
钱花了，孟丽就让李思明乖乖等着升职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等升了职加了薪，这点钱又算什么呢？
然而这事儿一拖就又是半个月，拖来拖去拖出个惊天消息——公司在邻市新落成的下属单位，要从这边派个人去坐镇，已经拍板了周经理，上级要求周经理下周一必须到岗。
新地点刚刚建成，设施都不齐全，连空调都没有，还在鸟不拉屎的郊区，周经理这就等于下放了。
这消息对孟丽夫妇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孟丽急得嗓子冒烟：“那你升职的事怎么办？他还管吗？”
“我看是管不了了。他自己都处境堪忧，一上午给上面打了十几个电话，听说全给否了……”
“那怎么办？这不坑人吗？哪有收了钱不办事儿的？那天可是他老婆亲口——”孟丽愣住了。
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似乎又回落了一些，一齐冲到脑门儿的血也回流了一些到心脏。
待心情稍稍平复，孟丽用眼神安抚李思明——同时也安抚自己：“没事儿没事儿，咱不能自己吓自己。周经理走了，不还有她老婆呢嘛！你说她老婆在总部，以前有传闻她要调过来？”
3
李思明焦头烂额，他现在担心的已经不是能不能升职的事儿，而是白花出去的钱怎么办，有没有要回来的可能。
他老家农村的，能走到今天不容易。跟孟丽从无到有，从小房子到大房子，那都是牙缝里省出来的。要说抠，他是真抠。
孟丽这一提醒，李思明仿佛开了窍，立马给知情的同事拨了个电话：“哎，小邱啊，问一下啊，你知道周经理调走了之后，谁过来主事儿吗？啊，啊……真是岳总啊！好，好，那我手头的工作就等着岳总来吧！”
挂断电话，李思明长吁了一口气，好像他全身的力量都在方才一刻消耗殆尽了。更像是坐了一场过山车，接连从百米高处俯冲，落地成盒。
孟丽抚胸顺气：“老公你信我，咱这笔钱不会白花的，周经理也没骗咱们。他走了，他太太来办也一样的。你说，周太太怎么这么能干，他俩什么神仙缘分，竟然一个公司，职位相当。”
“是这样。”李思明宠溺地给他的可爱太太讲他最近几天才从同事口中听来的“名人传记”：周经理和岳总本来就是上下级关系，岳总是上，周经理是下。
可是公司不支持办公室恋情，考虑到两个人工作能力都还行，不忍心开除其中一个，就把岳蓝调到总部去了。再后来周经理升了职……所以嘛，他俩也算成就了一段职场佳话。你也知道，我这人不爱八卦，平时对这些都不怎么关心。”
“哦哦！”孟丽听得一脸羡慕：“只可惜。任何佳话也逃不出人情世故，该收礼的还得收礼。他俩成就的何止一段佳话，简直就是收礼夫妻二人组嘛！你说他俩一年得收多少东西啊！”
没过多久，岳蓝来总部报道。同一天，原工作群解散，李思明进了岳蓝新建的群。
第一堂例会，岳蓝就对包括他在内的几个同事进行了表彰，说她这次过来查阅了过往所有员工的资料，对大家也有了初步的认识。至于原先的人事调配，暂且搁置，由她经过一段时间的考核再做决议。希望大家不要心急，做好手头的工作云云。
孟丽又傻了眼，这过山车还没完没了了？什么叫经过一段时间的考核再做决议？敢情涮着人玩儿呢！既然要考核，还说什么“小事儿一桩，一定能办妥”？那可是她在家里亲口跟她说的啊！
李思明说：“我也问清了，这事儿不能怪周经理拖沓，是上级迟迟没给回复。”
孟丽猴急道：“那岳总到底几个意思？当时说没问题的是她，现在说考核的也是她，她有没有单独叫你谈话？要不你回头问问她，实在不行我再去她家一趟。”
“还是不问了吧！我看岳总办事一板一眼，挺有原则的。这几天下来，也没有要特别关照我的意思……你说，那晚岳总跟你打包票，说一定能办妥？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啊！就是，挺严肃的一个人。而且你说她怎么年轻好看，我瞧着也一般吧！”
“怎么可能？你眼瞎吧，长那样还一般？你有岳总照片吗？”
“照片没有。不过我们有个工作群。我看看她朋友圈有没有。”
李思明说着就进群点开了岳总的头像，非好友可见十张照片，其中还真有两张。然而孟丽只瞅了一眼，顿时血液凝固，目瞪口呆，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
孟丽脸色铁青。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那晚周经理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了，因为那个女人，不是岳蓝，她是趁女主人不在家，公然鸠占鹊巢的小三！她从猫眼里看到她手里的礼盒，抱着赌一把的心，给她开了门。
结果还真叫她赌赢了——这个送上门的冒失鬼，还真不认识周太太！
4
孟丽当然不会知道，那晚她前脚刚走，周经理就跟小三干仗。
小三倚着卧室门框浪笑：“人家是来送礼的。我不开门，万一人家不来了怎么办？”
她本就是个没羞没臊的，一个敢睡正房床榻，穿正房睡衣的小三，除了傍不到男人搂不到钱之外，还有什么能令她害怕呢？她巴不得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这样她没准儿就有机会上位当大婆了。
她好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言：“反正礼也收了，我的样子人也瞧见了，这事儿你最好妥妥给人办了，别回头人家见了正主，恼恨你不给办事儿，把你给卖了。”
周经理这才憋着一股暗火，给李思明发了那条短信。
孟丽的心情如同从万丈高的山崖跌落，摔个粉身碎骨。这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哭笑不得，啼笑皆非，泪一瞬涌出：“我要去找他要钱！”
李思明说：“他现在虽然下放了，但、但没准儿哪天又回来了呢？你现在跟他讨要，把人得罪透了，万一以后……”
“他敢！”孟丽泣不成声，“他也忒不要脸。事儿办不成，就该主动把钱和东西退我。那个小三更不要脸，冒名顶替收了我的东西……他敢不退我，我就拿这个威胁他！”
但威胁她是不敢威胁的，私下行贿还有理了？孟丽说的不过是气话，她只能寄希望于周经理还有一丝廉耻之心。
隔天，孟丽就冒死给周经理打了电话，含蓄婉转地说了这事儿。挂断电话，人已经抖成了筛子，嘴唇发白，手心里全是汗。
李思明紧张地问：“怎么说？”
“答……答应了。”
5
当晚，孟丽心情沉重地去约定地点见周经理。
路上掰着指头算账，一万现金可以直接还给表姐，首饰毕竟是贵金属，处理掉应该不难。只是茶叶和红酒该怎么办呢？有店家答应按市场价的六折回收。天啊，这也太亏了！孟丽欲哭无泪。
然而让她哭的还在后面。
周经理冷着脸把茶叶和红酒交给她，转身就要走。
孟丽急忙叫住他：“周、周经理，您搞错了吧！还有……一万现金，和、和一套首饰呢！”
周经理也愣了，他的表情不似伪装：“什么现金，什么首饰，我没看到呀！”
那一刻，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明白了什么：那钱和首饰，小三自己瞒下来了。
周经理以为孟丽送的只是茶叶和红酒，觉得也不值几个钱，所以孟丽找他讨要之前，他也没想过要送还给她。
孟丽知道自己不应该失态，可是失望加上委屈，她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周经理，我们家条件不好，去年刚换的房子，年初我妈又大病一场，家里真没什么钱了。给您的那一万现金还是借的……”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己掏钱补贴你吗？”周经理也烦了，“我可是从来没看到过你的首饰和钱，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送？是不是落井下石诈骗我的？”
他刚刚经历职业滑坡，跟那小三也因为这事不欢而散，岳蓝或许早已发现了他们的奸情，在他调走之后踹了他一记窝心脚，提出离婚。
他现在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脾气暴躁到了极点，什么里子面子都懒得要了。只见他越说越烦躁，到后来直接开吼了：“去你娘的，穷就不要送啊！你东西给谁了你去问谁要。我他妈没拿就是没拿，要不你告到公司去，咱们谁也别混了！”
孟丽吓傻了。这个她真不敢。一来她没有证据证明她真的送了那些东西；二来行贿这种事是犯法的，她把这件事坐实了，自己也没有好结果。
她后悔死了刚刚的冲动，赶紧跟周经理赔不是。周经理这才气哼哼地扬长而去，扔下孟丽一个人在冷风中凌乱。
回家后，李思明抱住痛哭不止的孟丽：“算了算了，就当是花钱消灾吧！这事儿也不能怪你。你也是为了我，别自责了。是咱们病急乱投医，用错了方法。
有些人啊，天生就不合适走旁门左道。不瞒你说，自从你给周经理送礼到现在，我没有一天踏实的。办不成也好，也算去了我一块心病。
我希望哪天我升职，人人都服气，说我凭的是实力，而不是背后指指点点，说我靠的关系。我能力尚可，也肯吃苦，我还能再使把劲儿，再多拼两年。只要老婆你还愿意等……”
孟丽吸着鼻子狠狠点头，给了丈夫一个体谅和鼓舞的拥抱。
这世上谁不是在逐利的过程中渐渐迷失了自己呢？当现实的洪流急速向前，又有多少人能抵御住物欲的诱惑，停止追逐的脚步，立于原地，守住初心呢？谁不是在道德与现实中苦苦挣扎，屈身仰望，于逆境中妥协，又在遭遇现实耳光之后幡然醒悟呢？
晚上，孟丽做了一个梦，梦见李思明升了职，成功晋主管。这次靠的不是关系，不是送礼，而是对公司实打实的贡献。她梦到李思明下班回来给她买了礼物，是一套比她送给周经理的小三还金贵好看的首饰。她的笑容在脸上慢慢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