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da 每年的今天是祭祀日，心花漫天飞舞，生死迷茫，不思考，自己忘不了。
今年竟然这么巧，日历和我妈妈出生的那年一样，忌日在冬至前一天。(莎士比亚)。
每年一到这个时刻，我就会加倍地怀念母亲，梦里依稀慈母容，醒来嘘唏眼朦胧，母亲，您在那边可好？
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人生的大痛苦。在儿女景况比较好时，母亲却就撒手人寰，她的一生，只有付出，没有享受，只有燃烧，没有保留，我们心里总是充满辛酸和遗憾，多少个日夜思念，禁不住落寞和惆怅。
母亲去世那年刚好六十周岁，一个甲子轮回。第二天便是冬至，按习俗过了冬至就增一岁，可老天就是不让母亲多一岁，这事甚为跷蹊。后来才听妹妹说，母亲以前曾透露过，外婆曾带她和舅舅俩姐弟去“落五星”（求神问卜的一种），舅舅寿长却无子嗣，母亲寿短却子孙满堂，母亲很信这个，早就有思想准备的。
我总是将信将疑，后来，接触佛法，读了一些命理学方面的书，理解人确实是有命的，阳寿多少，“落土时”早注定，“阎王要你三更走，不会留你过五更”，怪不得舅舅不久前说了几次他要走就真的走了，“落五星”竟有这么神。
母亲是阳历二月生日，那年年初，我们为母亲操办了六十岁寿宴，请来了亲朋好友，济济一堂，热闹了一阵。大家给母亲买了好多寿礼，我把一个镶有“吉祥如意”的戒指戴在母亲的手上，祝福她健康长寿。那天母亲好高兴啊，嘴巴笑得合不拢，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我们终于能让辛劳一生的母亲过上好日子了，感到很快乐很幸福。 想不到才过了两个月，突然传来母亲患了胃癌的噩耗，这消息象晴天霹雳打在我们的头上，一下子全懵了，自此乌云笼罩在我们的心头。
我们把消息封锁起来不敢让母亲知道，但是我感觉母亲好象已经明白了，听说要到医院，她很平静地对我们说，她能够活到今日已经很知足了，你们都已成人成家，祖母外祖母她也都做了，就是现在走了也“不臭腥”（过得去的意思），寿命是长是短都是命里注定，如果是那种病就让它去，不要花那个钱。听母亲这样说，我的心更酸更痛。为了一线希望，为了出现奇迹，我们决定让医生动手术，骗母亲说是做胃溃疡很快就会好的。那天在医院是我签的名，我觉得手中的笔有千斤重，总是在发抖，在守侯手术的几个钟头象经过漫长的几个世纪，坐立不安地等啊等，期望医生在结束的时候能微笑地跟我们说：问题不大！手术完毕母亲被推出来了，身上插满了一条条的管子，听着她含糊不清的呻吟，我心都碎了。医生神色凝重悄悄跟我说，已经尽力了，但是不甚乐观，尽人力听天命吧。我明白他说的意思，顿时感到眼前一片黑暗，心在无声的抽泣。
后来冷静回想，强拉母亲去做手术是大错特错的，是很残忍又很自私的决定，于事无补，徒增痛苦。在住院观察期间，父亲曾带母亲“越狱”偷偷溜回家，他们不愿意动手术，医生发现后告诉我，我又把母亲劝回医院，母亲说人都是有命，听天由命就好，不要去花这些钱。我才不信这些迷信的东西，只以为母亲担心花太多钱，就再三保证钱无问题让她放心，病也不重只是小手术，其实母亲心里明白，但她抝不过我的“孝心”，无奈接受手术，术后到去世那段日子，奇迹没有出现，只有加倍的痛苦。我十分自责，十分后悔，也十分为难，动手术如果没有起色，不如信命，还不用受这么大的苦，但又觉得不做手术说不过去，相信现代医疗手段才是正确的选择，好像也是顺理成章的。在对待母亲治病这事上，好多年后我仍然解不开心里的结，但有一点越来越清晣，动手术是“动机与效果”的背离，是事与愿违，命运是无法抗拒的。
永远铭刻那个悲凉凄冷的日子——农历十一月十七晚上九时三十分，就在冬至的前夕，母亲，我最亲爱的慈母，在忍受了半年多的痛苦和折磨，永远闭上了她的眼睛。每次写到或读到这里我的泪水就不由自主在眼眶打转，不管多少年，都是如此。
我在外地工作，原以为母亲还能捱过年，就到单位去打理一些事情，顺便再买一点止痛的杜冷丁。那天晚上我似有心灵感应，心头忐忑不安，九时多手机急促地响起，老家来电报母亲走了，我在电话中就哭了起来，马上连夜赶回家。一路上神思恍惚，似听到母亲在病痛中呻吟，在轻轻呼唤着我。
那夜，霜天无云，月色很亮，可是在我看来是那样绝望的苍白。寒风在车窗外呼啸而过，我的心直抖瑟。自那以后，每当看到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我就会思念起那个刻骨铭心的月夜。
赶到老家已经是凌晨时分，母亲已经静静地躺着，不管我怎样痛哭呼唤她再也不回应我。我悲痛万分，妹妹递给我一迭纸钱被我狠狠地摔在地上，一边恨恨地哭骂老天瞎了眼，怎么能够这样对待我母亲。等到回过神来，我泪眼模糊地看着母亲，忍受着心里一阵阵的痛。烧着手中的纸钱，在烟雾袅绕中，我恍惚觉得母亲只是睡着，等一下她还要起来跟我们说话。前几天来看母亲，听到她的呻吟我忍不住抱头哭泣，母亲听到我的哭声忍住了呻吟，生怕我太过心疼，还和我小声说话，我要离开时还交代车别开得太快......这个时候我仍在默默祷告上天出现奇迹，痴心盼望这是一场梦，醒来就好了。
母亲九岁时外祖父去世，外祖母年纪轻轻就守寡，拉扯着母亲和舅舅俩姐弟苦熬岁月，饥荒年母子三人流浪到外地当乞丐，尝尽了饥饿的痛苦和凄凉，后来她每给我们讲起这段经历时，总忘不了教育我们要珍惜粮食，要勤俭节约。为了生计，母亲小小年纪就跟大人一样劳累奔波，到海边挑私盐，到山里挑木炭，脚都磨破了，饿肚子就是日常，在血和泪中度过她的童年。为了体弱多病的外祖母，为了舅舅能够上学念书，母亲早早担起全家生活的担子，一天书也没念过。后来经媒人撮合，嫁给父亲，也算是很有缘份，母亲嫁到我们村来时，是在五十年代的一个冬天，据父亲讲，那天是他领着母亲赤足步行了二十多里路来的。四十年来父母养育了我们五个兄弟姐妹，上有我的祖父祖母一对老人，下有我们这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孩，我家祖辈传下的家产又不充裕，仅有一大一小的老祖屋，我们成长的年代又恰逢缺衣少穿温饱难持，当年父母的艰辛可想而知。这么多年来，生活虽然艰难，压力虽然沉重，但是父母一直恩恩爱爱相敬如宾，极少因为生活的困难而吵嘴，他们的故事至今在邻里间传为佳话。母亲任劳任怨，勤劳节俭，敬老爱幼，心肠象菩萨，为人慈爱又善良，她的人品获得邻里老小的尊敬。母亲病逝，乡亲们惋惜不已，我每回老家常会碰到跟我母亲同龄老人，她们一起在生产队劳动过，老妇人拉着我的手不放，泪眼婆娑地絮叨母亲的好，痛惜母亲的早逝，“你阿姨（潮汕人称母亲）好命人该活的久久哩早早就走，我这苦命人没人管哩死唔去……”。我自是感慨万分，命运是没什么道理好讲的。
母亲走后，父亲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常常魂不守舍，我看着他郁悒独行的背影，心里无限酸楚。
在我出生才三个月时，母亲脖子上长了一个叫做“疬”的肿毒，当时医疗设备落后，动手术后糜烂了好久，我也因此被迫断奶，一下子从活蹦乱跳的胖小子变成剩皮包骨的“大头弟”，母亲心疼得直流泪，经常抱着我向邻里讨奶吃。在二弟出生没多久，母亲遭受了一次更大的厄难，差点就丢下我们。那时我们村前面的河还没建桥，而田园好多在对岸，干活来来往往都靠一艘小木船摆渡。在一个草冬时节，由于大家都挑着一担山草，人多拥挤，木船刚离岸就摇晃倾斜，慌乱中一些人被挤下河，我母亲就在其中。会游泳的人都爬上来了，母亲不会游泳，一落水就失去知觉被水卷走，幸亏她头上还戴着斗笠，绳子紧系在脖子上，有人在岸上看到漂动的斗笠喊救人，母亲才得救。事后母亲忆起此事心有余悸，说如同做梦一样。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母亲一生真是多灾多难，这次“沉渡”后直到晚年，有三十年好光景，人人都说母亲德福俱佳，特别是生养了我们五个懂事的儿女，为她分忧为她争光，邻里都夸她命好，母亲老家那边的亲人，更是赞叹她给我们家带来了福气，她心满意足，笑容常挂在脸上。
母亲虽然没文化，但是重视子女教育。记得在我读初中阶段，因为家里太困难，父亲曾经动过让我停学帮工的念头，马上就被母亲责怪和阻止。她对父亲说，孩子喜欢读书，我们再苦再累也要让他读，将来有知识有文化，才是有用的人。我从小读书用功，总是得到老师的表扬，每次得到奖励回家，父亲是不当回事的，我也识趣不敢向他报告，知道他太忙太累无暇顾及其他，而母亲就不一样，她不管多忙，见到我带回奖状，就会接过去瞧瞧，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满意地夸奖我，那时我心里就充满了甜蜜。母亲见我喜欢看书，就鼓励我要多看好书，她的所谓“好书”就是看古装戏听来的“狄青征西”“薛仁贵平南”“罗通扫北”“秦香莲”“七侠五义”等等。在她心目中，古代英雄人物扶危济困，舍己救人，知书达理，深明大义，是最值得尊敬和学习的人，她用朴素的人生观来教育我，让我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一个有爱心的人，吃亏不要紧，“屈人睡不着，被屈睡的香”，安分守己，一生平安，是她最大的愿望，至今母亲的教诲犹然在耳，并将受用一生。
我考上大学，是母亲这辈子最光荣最骄傲的时候。接到录取通知书，母亲高兴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本来她是习惯早睡早起，晚上洗完澡就睡觉，可是那几天她破例很晚还没睡，为我上学的事情忙前忙后。临出发的那天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母亲撮了一小包井土给我带上，并吩咐到了学校就把它搁在井边（她以为大学里面也有水井），这样就会服水土，就能够健康平安，再三咛嘱我到了外面要尊敬“首长”，团结同学，不参与任何党派，认真读书，本份做人。她把亲友乡邻送的喜钱凑够二百元，用一小布袋子装起，拿起针线缝在我的上衣口袋里面，生怕路上不小心丢失。“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 我同样深深地体会到古人那种慈母牵挂游子的深情，同样沐浴在母爱的深恩雨露之中。
第二天一早天下大雨，亲友送我去乘车，因为从来没出过远门，好多亲人都依依惜别哭了起来，我也想哭，但是母亲没哭，她安慰大家，“阿大弟是去读大书的，又不是去过番，不久就要回来，不用哭不用哭”。我看见母亲眼里闪着泪花，我知道那是幸福喜悦的泪花，她用坚定的态度和语气，鼓励我走向远方建功立业。
母亲虽然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最平凡的一个，但我从她身上感受到母亲的伟大和不平凡。就是这样的母亲，才能在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时仍然想到家人，她说我要走了，一切的不好都让我带走，一切的好都留下来......母亲啊！您一辈子含辛茹苦，从无怨尤，想到的总是别人而没有自己，从小受苦晚年又受这么大的苦，我好恨自己，要知道巨大的痛苦换来的只是这么短暂的时光，何必让您再去受手术之苦呢！您说你不苦，这都是前辈子带来的，但是我怎么也不愿相信；说你已经享福了，但是我怎么心甘呢！母亲，当我最后一次抚摸着您冰凉的手，伏在您身旁痛哭的时候，我还渴望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明天您就又醒来了。我们年初刚为您做寿，为什么年底就要来为您送终啊？！这是何等残酷的事情，您不觉得这样的结局我们难以接受吗？！母亲啊，您为什么不醒来？您是累了吗？您是到另一个世界去找外祖父和外祖母吗？
钉棺人“砰”地一声惊醒了我，它狠心地带走了我的母亲，也带走了我破碎的心……
母亲的病逝，使我的生命天空陷落了一大半，使我领悟到生命的大痛苦，这刻骨铭心的经历，永远伴随着我的灵魂，直到我下辈子再见到母亲。
曾看过一期访谈节目，采访著名歌唱家胡松华和他哥哥胡宝善，他们哥俩都近九十高寿，记者问他们长寿秘诀，胡松华说出一句跟别人不一样的话：“我们没什么长寿秘诀，我们的寿命是母亲给的”！原来他们的母亲只活了五十多岁，胡松华认为是母亲把阳寿留给儿女们，他们才能享受到长寿。我看了很感动，感同身受，我的母亲何尝不是如此呢！天下的母亲都是这么无私地燃烧自己。
母亲安葬在村前的南山坡上，这里四周苍松翠竹，这里可以望见村里的炊烟，碧绿的河水在墓前慢慢地流过。母爱永在，似这碧水长流；母恩永存，似那悠悠白云。河水日夜不停地流，流不尽我对母亲的思念；翠竹青松作笔，写不尽母亲对我们的恩情。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让我来生再做您的儿子，让我再来补偿对您的孝敬，在您的往生日到来的时候，让我再次深深地呼喊您——母亲！ 一切安好！
下面是母亲墓前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