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双月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她的脸上看不到笑容,但她翻出以前花花绿绿的衣服,强行把自己塞进去。(莎士比亚)。
父母亲忙着农活都顾不上她,吃过午饭,双家老两口下地去了,双月拎起饭盒给七星送去。
来到养鸡场,竹编的篱笆门紧掩着,布袋子朝里面拴住,双月摇了几下门,打不开,她在竹门外喊着七星。
没人回应,双月很困惑,她生推硬拽摇晃着竹门,然后伸手挤进松开的门缝,把布袋子解开,这才把竹门打开。
白羽鸡在蓬松的地上刨着窝,边上角落里,放着几只大簸箕,里面是刚切碎的青菜叶,还有一麻袋玉米糠歪靠在篱笆上,几只白羽鸡在簸箕里,麻袋上啄着,碎青菜堆里还看得到被鸡刨露出来的菜刀。
双月捡起个小土块,朝白羽鸡扔去,被圈养惯了的白羽鸡,一动不动,只是抬起头转着脑袋看着她。
双月懒得管,拎着饭盒朝小棚子走去。
小棚子的门突然打开,跑出个人,险些撞上双月。
双月忙用手扶住跌跌撞撞的人,那人发丝微乱,神情慌张,她抬起头来,支支吾吾。
啊?双月啊,送饭啊。
是大庆的媳妇秀晶,双月看清人后,忙客气道。
婶啊,你来了啊。
秀晶拉拉衣角,把发丝挽到耳后,避开双月的眼睛,故作悠闲的样子看着白羽鸡,
是呀,来看看你家的鸡,顺道来看看土地,你家啊真会做事,这土地,一点都不浪费,你看你哥,把这鸡养得多好。
长辈夸赞晚辈,双月有点害羞,刚想开口,秀晶挪开步子说道。
忙去吧双月,婶也要去其他荒着的土地走走绕绕了,开春都没去过,估计长草了。
秀晶头都没回,只是抬着一只手朝双月挥着。
见婶婶如此忙碌,双月也没做挽留。
婶慢走,把门带上啊,一会外面的狗钻进来的。
秀晶还是没有回头,也只是抬起手来朝双月挥着。
直到秀晶把门关上,双月才回头走进小棚子。
七星穿件衬衫敞开着露出肚腩靠在床头边抽烟,来养鸡场干活之后,七星也时不时可以抽上纸烟,都是双阳给的。
双月看着他这样子,想转身出去,又觉得太刻意。
来了啊,你放桌上吧。
七星很自然,他的声音有点低,他看上去有点疲倦。
空气里有股切开晾了一段时间的梨子味,双月来都桌边,七星就在她跟前,这股梨子味更重了,之后便是烟味。
不想再闻,但又忍不住皱着鼻子去嗅,七星见双月站在桌边发愣。
双月,你怎么了。
七星趴着,够着手往地上弹烟灰,他抬着头艰难地看着双月。
没有,你看你,少喝点酒吧,喝多了终归不好的。
双月放下饭盒,指指桌上的酒瓶,转身离开。
这是你哥给我的,城里的酒就是好喝,一口就够我一天了,不会喝多的。
身后的七星说道,他还是趴着身子抬着头看着双月,略小的衣裳裹在双月身上,她圆润的身体,就像丰硕的果实装在布袋子里一样。
见过寨子里那么多身孕的女人,她们都喜欢穿宽松庞大的衣裳,走起路来像只棕熊摇摇摆摆,路上碰到都会无意间避而让之。
第一次见双月这样的,七星觉得双月这样子还挺好看的。
近两个月,气温慢慢升高,天气炎热起来。
人们都只早上下地干活,晌午时候,就在家里忙家务,要不就装挑树荫的地方干活。
秀晶还是一样拎个凳子抱着针线盒在自家门口的香樟树脚下坐针线活,她很能闲聊,路过的每个人她都揪着聊上一会,她的脸上,洋溢着笑意。
双有立帮着七星,把青黄色的青菜叶子剁碎,拌上玉米糠,放到塑料鸡盆里,他还安装了一个电灯泡在篱笆的鸡窝里,每到晚上,并打开电灯泡照着白羽鸡,强迫着白羽鸡进食。
而华旦和成玉,这对年轻人,应该是最苦命的。
成玉就像被香楠软禁起来般,她日日夜夜要求成玉在她眼皮子下,华旦不甘心,自己上门见成玉,每次香楠都支开成玉,华旦失落而归,爱芬儿也替儿子上门探口气,其实爱芬儿都懂,香楠嫌弃她家穷,她只是为了儿子,硬着头皮进香楠家的门。
尽管语气很友好,香楠的决定也像铁一般不松动,她一遍遍劝退华旦母子,成天顺看在眼里,也不知说什么好,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想起成虎来。
成玉很天真,这些她完全不知道,她瞥见过爱芬儿来自己家,母亲脸上一直有笑容,她以为她和华旦的这桩事成了。
她问起过母亲,母亲说,依老华家家境,成家后种地过日子会很辛苦,她想他们可以学点手艺,到时候在大寨子集场摆个摊位。
母亲的良苦用心,成玉喜极而泣。
夏天的降雨来得狂躁猛烈。
一场大暴雨把沉睡的小寨子惊醒,大家忙着起身收拾干货。
双有立推醒金晓云,两人披上雨衣,穿上水鞋,慌忙跑去养鸡场,双月也起来了,她动作缓慢,吃力的跟在父母身后。
双有立第一个跑到养鸡场,篱笆被风吹得斜歪着,他慌忙跑向鸡窝,雷声响起,大雨瓢泼般倒下来,闪电划过,四周一片煞白,双有立见七星死死抱着鸡窝棚的一根支架。
他全身湿透,狰狞着面孔咬着牙闭着眼睛,白羽鸡挤成一堆,一两只缩着头一动不动挨在角落。
双有立见状傻了眼,他扔掉手电筒,连滚带爬过去帮忙。
雨越下越大,狂风骤起,两人勉强扶住支架,还是支撑不了多久,大家全身已被雨淋得湿透。
七星朝他们喊着把白羽鸡搬去小棚子里,双月帮不上忙,她只能举着手电筒照着大家。
电筒光很微弱,雨点像一根流水,砸在头上肩上都有痛感,轰隆隆的雷声吓得双月哆哆嗦嗦,闪电带着火花张牙舞爪穿梭在云层里,这样的暴雨,好久没遇到过了。
大家来来去去,好不容易把白羽鸡全搬进屋里。
七星脱下湿漉漉的上衣,伸手到门外捻了捻水,他抖开衣服,想了一下还是没有穿上,他用捻过的上衣擦着脸。
满屋的白羽鸡,散发着腐毛的气味,双月用手遮着口鼻,她被着凉了,打着喷嚏。
天渐渐亮了起来,雨也慢慢停了,眼前一片狼藉。
感叹声充满整个柳庄,大家忙着去土地里看农作物,山路的沟沟壑壑还流淌着浑水,植被东倒西歪,冲刷过的土路露出灰白的石子。
天边的乌云渐渐散去,太阳在山丘的那边发出刺眼的光芒,今天,天气异常的好。
七星看着泥滩般的养鸡场,他脱下鞋子,颤颤巍巍朝鸡窝棚走去,他把鸡窝棚顶直接掀开,然后又一瘸一拐的回来。
他对双有立说,下了一夜暴雨,养鸡场也这样了,只能晒一天然后重新修整,他的衣物也湿了,他回大寨子家里去一趟,明天来帮忙,顺便看看家里的土地。
双有立觉得七星说的在理,他允许七星回家去,金晓云找来几件双有立的旧衣裳给七星,之后,七星便回了家。
一天万里无云,天气的异常似乎使大家人心惶惶。
有的老人闲聊的时候说起很久以前,寨子里出现几遭要命的事,那时候也是这样异常的天气,有的老人说,夏天,遇到这样的天气是正常的,春雷之后,天气易变。
这样好的太阳,大家把干货搬出来晒。
雨后的小寨子,有一股清新的味道。
第二天,人们还是一样的忙着手里的事。
直到双阳的到来,彻底打破了这一局面。
一个早上,双有立见七星都没来,他很纳闷,吃过饭,他拿起锄头去养鸡场整理泥土。
推开竹门,白羽鸡一只只在泥滩里啄着,有的还直接滚在里面,好好的白毛弄得黑乎乎的,看上去和家鸡一样。
双有立急了,骂着粗话挥着手里的锄头吓唬鸡群。
爸。
身后的声音,让双有立做梦般回头看了一眼,想想不对劲,他又回头看着眼前的人。
双阳?
手里的锄头停在半空中,双有立十分好奇。
双阳,你怎么回来了,你一个人回来啊,司机呢,你看前天那场大雨,弄得这些鸡都脏脏的,应该没影响吧。
看清眼前人后,双有立解释着,他担心白羽鸡影响卖价。
双阳很平静,他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道。
爸,先别管这些了,出事了。
双有立放下手里的锄头,回头紧张地看着儿子。
一会,消息传遍了小寨子。
大庆在的工地上出了事故,大庆被送去了医院,但是人还是没能抢救过来。
得到消息的大庆父母,秀晶,爱芬儿瞬间哭成个泪人,老房子里面时不时传来两个老人带着哭泣的喊声。
他们围着双阳,双阳一五一十把过程告诉他们,双阳说,他好不容易花钱花口舌才说服司机帮忙把大庆从城里运回来。
大庆妈一听哭着瘫痪在双阳怀里,她紧紧抓着双阳,就像见到自己的儿子一般。
人们安抚着两位老人,秀晶和爱芬儿哭倒在角落坐在地上。
黄昏时候,寨子头传来轰隆隆的手扶拖拉机的声音,大庆父母,秀晶和爱芬儿哭了起来,在场的几位妇女,见这场景,也忍不住抹着眼泪。
拖拉机停在大庆家门口,人群都站在屋外等候着,有的人避嫌走开,他们不想见大庆尸体,他们觉得年纪轻轻就这样去世了,是很邪门的。
留下的男人帮忙把大庆从车上抬下来,大庆放在医院蓝色的睡袋里面,下面铺着一床草席,上面用一块白色布盖着,人们连着草席,一同把大庆抬进房间。
大庆父母已经哭晕过去,房间挤满着人,一个人拉开拉链,看看大庆面容,他忙拉起来,挥手让人们挡住拼命要挤进来的秀晶和爱芬儿。
他们一遍遍安慰着她们俩,人群里,几个得力的男人讨论着,他们说,照大庆现在这样子,恐怕不能“头七”了,只能和大庆父亲商量,找个日子,把大庆后事办了。
好不容易缓和一下,大庆父亲站出来主事,他拐着一根竹竿,佝偻着背,和几位男人商讨。
当晚,这几位办事的人,给大庆换上了新衣鞋,抬来了大庆父亲的寿棺,把大庆入了棺。
秀晶没能见大庆最后一面。
有人说,大庆脸部都是工地上的沙子,看上去十分恐怖,有的说,当时是为了确定是不是真的大庆,他们不想让秀晶极度悲伤。
黑乎乎的灵柩放置在大庆家堂屋中央,上半夜,大家安抚着陪着大庆家人,后半夜都东倒西歪靠着墙壁睡着了,天快亮了,大家陆陆续续醒来,都回家去照料牲口,准备着手大庆的事。
堂屋里只留下秀晶一人,大庆父母在厨房火塘边上,秀晶穿着素色衣裳,她的眼泪已经流干流尽,她垂着眼皮把供桌上的一只香炉和油灯拿到灵柩前头,她点燃一炷香,点燃灯芯。
然后她从房间里抱出一裹白布,用手撕成一条条长条,她找来麻线,就着大针,缝着麻衣孝服,她把三尺白布抡成白纱祭帐挂在大门头上,然后把春节的红对联拔了下来。
天就快要亮了,秀晶看到两位老人在厨房里面无神色,她没说话,自己一个人又回到堂屋里,她抱来两床草席,铺开在灵柩两边跪在上面,看着眼前的白布寿衣出神,她没有勇气披到身上。
身后一瘸一拐进来个矮矮小小的人,秀晶以为大庆母亲进来了,可那人却窜到她身后揪着她的头发喊。
你个害人精,你还要害死多少人啊。
秀晶伸手护着自己的头发扭过头,看到爱芬儿发疯般瞪着眼睛看着她。
放开你的手,大庆都这样了你还要我怎样。
秀晶拽着自己的头发。
爱芬儿死死揪着秀晶的头发,她把秀晶揪得后仰在地,秀晶揪着她的衣领。
你就是个害人精,狐狸精,你要了老华的命,你还要我们大庆的命,你就是个害人的东西。
爱芬儿说道后面显得有气无力,她松开秀晶的头发,手巴掌无力地打在秀晶胸脯上,脸上。
秀晶忙坐起来,用手拐子推着爱芬儿。
明明是你家出了不干净的东西,你那宝贝儿子都在你家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问他去。
两个女人哭了起来,她们的眼里流不出泪来,只是一声声哼着。
当初爱芬儿卧病在床,大庆又常年在外务工,秀晶和老华,不知怎的,就乱在了一起,发现事情的爱芬儿把上门的老华赶出了家门,这件事她没对任何人提起,她恨了秀晶这么多年,是有原因的。
那天成玉去找华旦,被红梅看到,两个年轻人在屋里发生什么没人知道,只是红梅在小寨子闲聊时提起过,她受够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到这样令她避讳的事,老话也说,没过门的人,在家里发生床事,是会给这家人带来厄运的。
两个女人喊着吵着扭打在堂屋,大庆父亲拐着竹竿蹒跚着来到门口,见儿媳和女儿打成一片,流言污秽传到他耳朵里,大庆父亲流着眼泪,竹竿敲在门槛上哐哐作响。
打,打死算了,你们全死了,我这个老人把你们一起送山上去。
大庆父亲咬着牙,佝偻着身体,他险些没站稳,伸手扶住门。
屋里的两人停了下来,各自扭朝一边,哼着。
大庆父亲又敲着门槛。
天亮了,要来人了,不要再乱了。
说完,老人拐着竹竿走了,厨房门口,大庆母亲趴在门框上,抹着脸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