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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你我再也不能相见

文/杨清英

资料来源《南风》杂志

指南:一度,她认为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是林力的心,他不像月亮上的美景港那样徘徊,雾气渐浓。(莎士比亚)。

周迷鹿只得在原地等待,等待那个叫林历的少年牵起她的手,去往那个彼此都向往已久的地方。

年轻的时候,爱情和友情总是千丝万缕,得到与失去经常在忽然之间。这些年她一直在他心里,只是兜兜转转一场,他们都迷路了。

1

周迷鹿翻着旅游杂志解眼馋的时候,于璐璐嚷着她去海洋馆看海豚,却被她以打工为由拒绝了。于璐璐的嗓音陡然拔高:“你真的不看?我保证你会后悔的,周迷鹿,那可是粉海豚哦。”

于璐璐是不折不扣的粉色控,可周迷鹿又不是,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再次拒绝。

最后,逼得于璐璐出绝招,以“介绍她去姑妈家那高端大气薪酬不菲的甜品店打工”胁迫周迷鹿,她只能是没出息地妥协了。

如你所见,周迷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穷学生,却妄想能靠打工攒钱环游世界。

周迷鹿恹恹地跟着于璐璐去了海洋馆。起初是几只蓝海豚表演,看得她昏昏欲睡。直到换了一名训练师上场,一只粉海豚从水底跃出,她被于璐璐的惊叫声给吓到,清醒过来。

场馆里回荡着训练师低沉的声音:“他叫Stan,从亚马逊河不远千里来到中国,是只宽吻粉海豚。”说完他抛出一条鱼,Stan一跃而起,带起一串剔透的水花。

Stan的表演比其他海豚还要迟缓一些,但观众席上的掌声却不绝于耳。

来到节目高潮,按惯例,训练师要从观众席里挑选一名观众和Stan近距离互动,而他选的坐次号恰好是周迷鹿。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没提起多大兴趣的周迷鹿把机会让给了于璐璐。

于璐璐上台后,训练师的手脚就开始不利索,好几次游戏都出现了纰漏。观众交头接耳,周迷鹿却蓦然通透,又是一个拜倒在于璐璐粉裙下的爱慕者。

为了看清滑稽的一幕,周迷鹿拿出于璐璐的望远镜,把镜头拉近再拉近。镜头下的训练师,年轻得不像话,他微扭着头,始终不敢直视于璐璐笑靥如花的脸。

然而就在此刻,意外出现了,于璐璐俯身去摸潜伏在水边的Stan,谁知Stan一个摆尾快速游开,于璐璐扑了个空,掉进了水里。

海洋馆里一片骚动,训练师也呆滞了片刻,于璐璐的尖叫声将他惊醒。他吹了声口哨,奇迹的一幕发生了——始终躲得远远的Stan,窜进水里把于璐璐托起送回到了岸边。

2

于璐璐落水的画面,在网上疯传。

其中有张是Stan托着于璐璐回到岸边时,林历俯身朝于璐璐伸出手,几缕的湿发耷在一起,遮住了他半张脸,他凝视于璐璐的画面让周迷鹿想起了深海里发光的水母,梦幻而迷离。

林历,就是那个海豚训练师的名字。

海洋馆经理闻讯匆匆赶来,主动提出补偿,但对矜娇的于璐璐来说,此刻的狼狈是多少钱都不能弥补的。她虽气Stan,但却拿Stan没办法,便把怒气全撒到林历身上,她指着浑身湿透的林历只说了三个字——开除他。

离开时,林历望着于璐璐的背影,失措而迷惘,如在森林迷路的麋鹿。他察觉到周迷鹿回过头来的目光,低声道歉:“对不起,害你朋友落水。”

周迷鹿递了毛巾给他:“应该是我们说对不起,害你丢了工作。”

他接过,却没有擦拭滴水的头发,只是看了周迷鹿一眼,“工作没关系,我还可以找,只是Stan离了我要怎么办。”

周迷鹿试着帮他跟经理争取,却毫无转寰的余地。等她准备离开海洋馆,天已黑透,林历执意要送她回学校。那时周迷鹿才知道他是这附近美院大四的学生,海豚训练师只是他的一份兼职。

只是周迷鹿怎么也想不到,这场意外连带她也被于璐璐迁怒了,得到了几天冷待,但于璐璐再生气也没有食言,还是推荐周迷鹿去了她姑妈的甜品店。

偶尔,于璐璐也会来她姑妈店里,打着“监督周迷鹿工作”的幌子蹭吃蹭喝。可近几日,她来的次数频繁得有些不正常,她神经兮兮地告诉周迷鹿觉得有人跟踪她时,忙到快累死的周迷鹿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回她:“私以为,你爱慕者众多,有那么一两个跟踪狂也不奇怪啊。”

于璐璐对这套说辞颇感满意,觉得非常有道理,拍拍周迷鹿的肩膀,“不错呦小妞,我看你哦,升职加薪,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指日可待。”就放心地出去happy了。

她才离开,林历就推门进来,指着玻璃柜里一款松露榛子巧克力蛋糕对周迷鹿说:“我要这个。”

那是店里最贵的西式甜品,周迷鹿有点替他肉疼:“你,一个人吃?”

“不是。”

周迷鹿继续猜测:“送给于璐璐吗?”

他没有吭声,明镜的玻璃橱窗倒影出他尖尖的下巴,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不好意思,这款蛋糕卖完了,那只是模型。”周迷鹿睁眼说瞎话。

林历看出了周迷鹿不想卖给他的意图,颓丧地坐到落地窗边的矮桌旁等周迷鹿下班。回家途中,一路都是不知名的花树飘散的馥郁的香气,路灯坏了几盏,明明灭灭的光晕下,林历欲言又止。

周迷鹿叹了口气,明明应该是他有求于她的,反而是她耐不住性子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抬眸看向周迷鹿:“我和朋友办了一场画展,想邀你和于璐璐去看。”

周迷鹿自然知晓他的醉翁之意,犹疑了会,还是接过票。那是手绘的票,时间就定在一周后的七夕夜。

“是你在跟踪于璐璐吗?”周迷鹿忽然大悟,质问他。

他羞赧一笑,没有回答,但周迷鹿已经了然,喟叹一声:“你们这些男生见到于璐璐这种美女,总是容易一见钟情。”心里面不禁暗暗感慨一番,现在的雄性动物还真是肤浅。

“不,不是一见钟情。”林历低着头,说话都不太利索,“我,我……”

周迷鹿觉得他似乎有很多话想倾诉,奈何他不是个口舌如簧的人。周迷鹿想了想,把自己的号码抄给他,“如果你需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帮什么忙?”他疑惑地看着周迷鹿,眼里竟透出几分孩童般的天真。

周迷鹿狡黠一笑,“譬如,把于璐璐介绍给你认识啊。”

他连连甩手,昏暗的路灯下耳根竟红了。这个年头,还会脸红的男生,让周迷鹿觉得很稀罕。

3

在城郊的一座废弃工厂里,由美院学生自发筹资举办的地下画展如期举行。

朦胧夜里,周迷鹿一个人前来,但在林历的脸上她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失望。她想,或许他早就料到了。于璐璐从来就不爱看这种无聊透顶的画展。

周迷鹿试图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过去,让林历心里不那么受伤,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笑了:“原先我以为,你们俩都不会来。”

“怎么会这么说?”

“她是肯定不会来的。而你,我想七夕节你要不就在甜品店里上班,要不就是陪男朋友。”

周迷鹿哈哈笑了笑:“我哪来的男朋友?怎么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甜品店的老板娘是个好人,她让我们轮流放小半天假,去寻找真爱。”

“你也是个好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历的视线终于舍得从周迷鹿的脸上移开了。

周迷鹿不解,就在她反复琢磨林历这句话的时候,被荒草绊了一跤。

林历试图拉住她,怎料却和她一起跌倒在地上,周迷鹿被他紧紧地护在怀里,他很瘦,夏日单薄的衣衫下,他的肋骨硌得周迷鹿后背生痛。

林历倒吸了一口凉气,周迷鹿慌忙起身看向他,四周万籁俱静,仰面躺着的林历眉头轻蹙,清俊的脸在月光下如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显得越发撩人,周迷鹿听到了自己胸口剧烈的心跳声。

此时,不远处的猛烈光亮汹涌而出,照在了他们身上。那一扇废旧的铁门被缓缓推开,有个穿着涂鸦T恤的男生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然后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周迷鹿这才发现,自己跪坐在地上俯身看向他的姿态有多么令人遐想。他促狭地对林历喊:“好小子,有两手啊!”

林历窘得脸通红,丢下周迷鹿落荒而逃。

后来那个叫多哥的男生带周迷鹿进工厂,室内悬挂着许多瓦数极低的灯,看上去就像是截取了银河的一小段,而四周腐朽的墙壁挂满了画框。

周迷鹿一直澄清和林历只是普通朋友,多哥一副“我相信你”的表情,但却和遇到的每一个伙伴介绍她是林历的女朋友。

周迷鹿哭笑不得地看向坐在工厂一隅的林历,他脸上半明半暗,模糊得看不清表情。她索性也闭上嘴,把视线投向墙上悬挂的色彩凌乱的抽象画。

多哥问她:“觉得怎么样?有没有特别……”

“完全看不懂。”周迷鹿诚实地回答道。

多哥吃惊之余却也不介意:“因为你和我们不同,这里的人都是自由的推崇者,换种说法就是疯子。”

“疯子?也包括林历?”

“当然,你不知道吗?每个沉迷画画的人都有一颗向往自由的灵魂。”他的话音甫落,一幅油画赫然映入周迷鹿的眼帘。

托着少女的粉海豚游弋在镶满碎钻的星空,笔触温柔细腻,周迷鹿似乎能扑捉到风掠起少女长发的神韵。

多哥笑着说:“你看,这个女孩真像你。”

周迷鹿喷了喷笑,虽然她和画中女孩都有一头长发,但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自己。

4

于璐璐得知周迷鹿在七夕当天无故旷工,戳着她的额头臭骂了顿,但看在她认错态度良好,才勉强作罢。

那一整夜周迷鹿都待在废工厂里,和林历那帮朋友彻夜狂欢,醉酒后就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睡觉。

凌晨时,她被林历摇醒,迷迷糊糊地跟着他爬上厂房后一座十几米高、爬满藤蔓的烟囱,看了一场瑰丽的日出。

林历跟她说:“自己离开海洋馆不过半年,Stan就得抑郁症去世了。”

后来等周迷鹿匆匆赶到海洋馆时,一眼就看到了被记者包围着的林历。他的双眼死寂,就愣愣地置于闪光灯下。

“听说Stan去世前一直泣鸣不止,直到你来了才安静,不久后就去世了,林先生,请问你是否有能和Stan沟通的能力?”

“林先生,可以说说你和Stan的故事吗?

……

明星海豚的死,记者们使出了浑身解数,想从林历身上挖出更多消息。但却没有人真正的悲伤,除了林历。他坐在Stan身边始终一言不发,最后竟晕了过去。

医生说他长期营养不良,贫血造成的,加上悲伤过度,需静养一段时日。

林历醒来时,周迷鹿正聚精会神地看一份报纸,见他起身,慌忙地把报纸塞进了抽屉里,他默默看着周迷鹿的举动:“你在看什么?”

“哦,没什么。”周迷鹿转身为他倒水,以此来掩饰慌乱。林历不信,挣扎着想去拿报纸,吊液甁的针刺破了他的皮肤,血珠冒了出来。

周迷鹿忙按住他,不得不妥协了。

林历拿着报纸看了许久,才抬头看向周迷鹿,面色惨白如纸:“你……这是在害怕我吗?”

那份报道写得天马行空,为了把林历刻画成唯一一个能听懂Stan心声的人,且深刻剖析了这种能力的由来。林历的往事也全都被人无一巨细地挖了出来,原来他曾和Stan一样得过自闭症,甚至还有暴力倾向。

周迷鹿从他手里抽出那份报纸,扔进垃圾桶,轻声说:“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个温柔的人啊。”

后几日,林历打开了话匣子,用来回忆陪伴了他三年的Stan。

“Stan很孤独,海洋馆的海豚都视它为异类,不愿意接近它。一直都是我在驯养它,Stan只肯亲近我,如果我不离开,或许它就不会死了。”

周迷鹿宽慰他:“我想,Stan一定很感激,在异国他乡遇到对它温柔以待的你。”

林历笑了,可那笑容却分外苍凉。周迷鹿深知在林历心里,Stan和他相濡以沫的岁月,就如陈年的酒,只会越来越深刻。

就在林历出院前,于璐璐来了,很显然她是因为看了报纸,认出了林历。她靠在门上看着周迷鹿,很紧张,但林历比她们更紧张。他低着头,手紧紧揪住被褥,手背暴起青色的血管。

于璐璐淡淡地说:“迷鹿,你无故旷班五天,我姑妈很生气。”

听到这话,林历终于看向周迷鹿。她骗他说老板娘批了假,还记得那时他羡慕地对周迷鹿说,你老板娘真是个好人。

“周迷鹿……”他低声唤她,想说什么,却被于璐璐凌厉的话锋打断:“迷鹿,你可别告诉我,你喜欢上他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历一直紧盯着周迷鹿,周迷鹿也回看他,她本该否认的,可那句话明明到了嘴边,却迟迟无法说出口。

这样的沉默让于璐璐怒极而去,也因为周迷鹿的沉默,林历转头看向窗外飘坠的枫叶,良久后对她说:“迷鹿,我并不是能给别人带来幸福的人。”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迷鹿,心底的惊喜犹如一簇小小的火苗,但它们还来不及熊熊燃烧,林历的话就将它们浇熄了。

“你知道的,我喜欢于璐璐。”

痛是什么感觉呢?大概是被烈焰灼烧过心脏,又被钝刀一次次剔除血肉。周迷鹿无法如蝴蝶一般羽化,只能一点点溃烂。

5

于璐璐搬离了她们一起生活了四年的宿舍。那一刻,周迷鹿知道两人将近七年的感情终究还是化成了泡影。

她辞去了甜品店的工作,后来在一家咖啡店当侍应,薪酬微薄,攒不够去旅行的钱,所以一年一旅行的计划,也被搁置下来。大四那年的年末,周迷鹿忙得像个陀螺,兼职,参加各种面试,准备毕业论文,甚至都没有多余的时间想起林历。

直至初春时,她在咖啡店遇到多哥,看他踌躇了好久,还是没憋住话:“你和林历分手了?”

“没有。”那一刻,周迷鹿竟是笑着的,“我们从未在一起过。”

他讪讪地笑了笑:“林历拒绝了几家设计公司的邀约,执意要去当一名饮风露宿的海员。下周就要离开了,你要不要去送送他?”

周迷鹿想起多哥曾说过的话,每一个画画的人都有一颗向往自由的灵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林历为了自由,选择四海漂泊,没人能留住他。

所以,最终周迷鹿还是没去送他。

毕业后,周迷鹿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再也不需要攒一年的钱,才能旅游一次。

然而,再见林历已是四年后。

他们在澳大利亚的布里斯班海港相遇,那时周迷鹿提着行李箱准备检票上船,林历靠在船舷边抽烟,一抬头周迷鹿就看到他望着自己。他变了许多,黑了,高了,却不似从前那般瘦弱,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如昨。

林历愣了愣,熄了烟,慢慢朝她走来,接过周迷鹿行李时,他看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笑了笑,问:“要结婚了?”

周迷鹿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又问:“你这是打算去哪里?”

“巴西。”

“真巧,我这次航行的终点也在那里。”

周迷鹿跟在他身后,维持着不多不少一公尺的距离,却觉得彼此之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走过甲板时,林历的同僚见到她,暧昧地朝他们吹着口哨,他熟稔地跟同僚打招呼,却再也不会脸红了。

在海上有种不知年月的寡淡,周迷鹿时常坐在甲板上,吹着海风,在透彻的蓝天下看旅行游记。林历不忙时,会坐下来和她聊聊。他会说起,这些年见过的山山水水,异域风情,却唯独不谈自己。

他问周迷鹿,为什么会想去巴西。

周迷鹿打开翻得起毛边的旅行游记给他看,指着其中一页写着:这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只有三个,一是深海海底,二是百年鲸落,三是亚马逊丛林。

林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丛林可不是个好地方,很危险的,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想单纯地散散心。”说完周迷鹿就笑了,“这条航线的终点站是巴西,那你去过那片雨林没有?”

“那鬼地方谁敢去啊。”林历耸肩,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每次归航后,我都会在雨林边的小镇休憩几个月,那里是Stan的故乡。”

说到Stan,林历眼里有温柔的光,侧脸看向周迷鹿,“如果你不介意,到了巴西我可以当你的向导,顺带去亚马逊河看粉海豚。”

周迷鹿笑了笑:“当然,愿意之至。”

轮船在海上漂泊了大半个月,这里的星空辽阔而寂寥,如此美丽的夜景,往往适合用来回忆。

“你还没忘掉璐璐吗?”周迷鹿问他的语气是那么的坦然,殊不知她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船头悬着一盏马灯,照进他幽深的眼里,他比从前深沉了许多,周迷鹿已读不懂他的情绪。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本小巧的素描本,翻开,是一个飘逸如人鱼的少女的身影,脸上却是模糊的线条,空白处用炭笔写满了“lulu”。

就在周迷鹿想要拿过去细看时,林历却将素描本收了起来,那个小动作,让她鼻酸。

林历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落差,自顾自地说:“我好像得了失忆症,这些年我甚至都记不清她的样子,只好一遍又一遍写她的名字,强迫自己不要忘记。”

“既然都已经这么痛苦了,不如索性就忘了呗。”周迷鹿低声说。

她看着林历苦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眉头皱在一起,想要抚平他眉间心上的忧愁。

“我不能忘记,你不知道,曾经的她对我意味着什么。”

“什么?”周迷鹿屏住呼吸。

“温暖。”

6

就像一鲸落,万物生那般的温暖吗?

周迷鹿的巴西之旅,终究未能成行。因为就在快抵达巴西时,她临阵脱逃了。

回国后,她收到过一张手绘的明信片,是林历寄来的。一群粉海豚,跃出辽阔的河面,远处一轮日暮的红日,静静地飘在长河尽头。

林历的字清隽飘逸:迷鹿,你应该来亚马逊河看看,这里是粉海豚的天堂,他们恣意游曳在水中,让人觉得世上再无孤独的存在。

那一刻,迷鹿突然觉得,林历就是离开亚马逊河域的Stan,翻越重重山水,抵达一个不属于他的海域,一路漂泊,那么孤独。

在抵达巴西的前一夜,林历和她在甲板上喝酒。海风静静地穿梭在他们之间,他喝了口啤酒,突然问周迷鹿:“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周迷鹿笑了笑,回敬他:“一见钟情的典范就在我面前,怎么由得我不信。”

不过一会儿,她却一件件细数起于璐璐的缺点:“公主病,为人傲慢,还从不给你好脸色,你们也不过才见过两面而已,男人真是肤浅的动物。”

“不是一见钟情。”林历浅笑着纠正,“也不是两次,准确来说,是三次。”

“还有哪一次?”她问。

林历似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嘴角有笑溢出:“那算年少时,唯一让我觉得温暖的事。”

他说:“高中时我被同学孤立,有一次被揍之后,他们将我锁在了教学楼的顶层。那晚天黑得像罩了一块黑布,我绝望得甚至想从楼上跳下去。那时于璐璐打开门出现了,她虽什么都没说,但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一直陪着我,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她就是我生命中的光芒。”

周迷鹿沉吟了许久,问他:“四年前那样的于璐璐,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是你认错人了吗?”

林历一脸苦涩:“不会的,那晚他家人来找她,喊了她的名字。即便那时的我独来独往,也知道学校有一个叫璐璐的女孩。”

7

后来于璐璐要结婚了,她寄来喜帖给周迷鹿。疏离五年后,她们冰释前嫌。把捧花抛给周迷鹿后,她抱着迷鹿说:“迷鹿,忘记他吧,林历那样的人,并不能带给你幸福。”

换了从前,周迷鹿肯定会推开她说,关于林历,你知道多少,你又凭什么妄下定论。但这些年,她身上的某些棱角早已被磨平,已然不忍心再伤害这个关心自己的人,于是只回抱她,轻声说:“知道了。”

但周迷鹿心里并不会妥协,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历因为那所谓的“病”生活得有多艰难。周迷鹿认识林历的年月,甚至比于璐璐还要久上许多。

周迷鹿第一次见林历是八岁那年。父母的同事在一场工厂事故中罹难,她随他们参加了葬礼。

她注意到有个小孩独自坐在角落里,眼睛明亮得就像是最通透的玻璃珠。那是穿着白色的丧服小林历,周迷鹿不知为何特别想和他成为朋友,然而就在她朝林历走去时,妈妈却一把拉住了她:“别过去,那孩子有病。”

林历父母去世后,所有人都说林历有病——不再和人说话,一点点小事都能让他突然狂躁起来。

在父母的明令禁止下,周迷鹿只能偷偷窥视林历的生活。他没有朋友,而她是那么想成为他的朋友。没多久父母换工作了,周家搬去了城市的另一端,迷鹿便再也没见过他。

后来,周迷鹿终于知道,受到创伤的林历,是得了一种叫“自闭症”的病。

上高中后,她才再次遇到林历。但那时他的自闭症已经痊愈了,可他还是那么地孤独,因为“精神病”的标签一直都跟着他,形影不离。

越长大越丧失了勇气,因为世俗的偏见,不想被孤立,不想被嘲笑,于是周迷鹿小心翼翼地掩藏起想要接近他的小心思,又当起了曾经的偷窥者。

当林历被同学们殴打的时候,周迷鹿也混迹在那群看热闹的人里。她是如此痛恨那样怯弱的自己,那一种叫勇气的东西像是被人偷走了,而偷窃者正正是另一个自己。

没多久,林历就从学校销声匿迹了。

谁曾想六年后,周迷鹿会在海洋馆的海豚秀上又遇到他。

8

渡轮在中国靠岸时,林历去看了周迷鹿。

周迷鹿还是没忍住,告诉了他于璐璐结婚的消息,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星半点的难过,但她失败了。他显得很平静,甚至还笑着说:“希望她幸福。”

再次起航时,迷鹿去送他,港口的风很大,走前林历看着迷鹿欲言又止,眸光落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他问:“迷鹿,你什么时候结婚?”

她愣愣的,不知该怎么回答他。风“呼呼”地灌入耳里,渡轮上的大烟囱冒出滚滚浓烟,他往船上看了一眼,揉了揉她的头发,说:“珍重。”旋即转身离开。

林历大步流星地朝轮船走去,看着他的背影,迷鹿有种直觉,如果这次她再不做点什么,林历将从此永远消失在她生命里。这一刻,她的勇气源源不断地迸发,周迷鹿追上林历,拉住他的衣袖。他停了下来,迷鹿深呼吸一口,孤注一掷:“林历,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流畅的背脊线条僵住,一声低笑从喉咙溢出,“别说傻话了。”林历想挣脱,迷鹿却固执地不肯松手。

“我没有开玩笑,我说要结婚是骗你的,布里斯班港口偶遇也是我刻意制造的,就连这枚婚戒也是假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坦然地见你……”周迷鹿说不下去了,那些日日夜夜的思念和愧疚,全化成了酸涩哽在喉头。

林历没有回头,拉下迷鹿拽着衣袖的手,迷鹿想完了,林历还是要离开。她痛苦地闭上眼,不敢看他离去的背影。

下一秒,周迷鹿被拥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林历的下巴抵在她肩膀上,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迷鹿,那你再等我三个月好不好?等这次航行结束,我们一起去Stan的故乡。”

周迷鹿的肩上像是落了一场雨,那咸涩的雨水一直蜿蜒到心底。她不知道林历为什么流泪,是对于璐璐的告别,抑或是为周迷鹿的执着而动容?

但他终于接受了迷鹿,仿佛再也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

三月之约将近,周迷鹿提前一周到了林历经常停歇的秘鲁和巴西交界的边陲小镇等他。

她住在镇上唯一的一家小旅店里,林历是这里的熟客,所以老板对她也亲热起来。

天晴时,老板划船顺流而下,带周迷鹿到丛林边缘摘新鲜的野菌。站在这片苍茫的丛林边缘,她开玩笑说起想去丛林探险。

老板突然就严肃起来,劝迷鹿打消这个念头。他说:“这片丛林危机四伏,猛兽、沼泽,即便是一只蚊虫都可能要了你的命。”

林历曾说过,老板的儿子就是消失在这片丛林之中,所以当地人对这片丛林都有种本能的敬畏。

算着时日,迷鹿便去港口等林历。那天狂风肆掠,不一会儿,豆大的雨就砸了下来。她住进港口边的旅店,风雨一夜未歇,林历的电话也一直无人接听。

周迷鹿从未想过,这艘朝着南美洲航行的船,她永远都等不到了。

那天迷鹿离开小镇赶往码头时,提前归航的林历为了给她惊喜也匆匆朝小镇赶来。或许就在亚马逊支流上,两艘船就此错过。

迷鹿恨透了自己的幼稚行径,离开小镇的那天清晨,老板还在睡梦中,她恶作剧地留了一张“我去丛林探险了”的便笺条贴在门上。

林历赶到时,得到的是迷鹿在丛林失踪的消息。黑云沉沉地压在丛林上空,暴雨即将来临。

一众人在森林边缘找了迷鹿很久,暴雨凶猛地砸了下来,丛林里升起了迷雾,老板念叨着,神仙发怒了。十几年前,他儿子也是消失在这样的迷雾当中。

而林历始终不肯回去,他们拉不住他。他一头扎进了丛林深处,再也没有出来过。

9

林历的船友把他留在船上的物品转交给了周迷鹿,几件衣服,还有那本素描本。翻开,于璐璐的轮廓在纸上跃现,炭笔淡了墨迹。

周迷鹿一页页翻到最后,失声痛哭。

那晚,她又梦到了那片浩瀚苍茫的丛林。

丛林上方,Stan驼着林历,朝迷鹿游来。林历牵起她一起飞到丛林上空,星月相随,夜风在耳边呢喃,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周迷鹿露出白牙对林历笑,“林历,我喜欢你,好多好多年了。”

他说:“我知道。”

周迷鹿又说:“全校都知道有一个于璐璐,却不知道我的小名也是鹿鹿。那年陪着你的人,不是于璐璐,而是周迷鹿。”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容潋滟,说:“我知道,鹿鹿。”

周迷鹿生气地撇过头,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林历被她绕口令一样的话逗笑了,缓缓说:“鹿鹿,你只需要知道,林历喜欢于璐璐只是一场幻觉,而喜欢你却是真实的。”

后来,环游世界不再是迷鹿的梦想,每年她都会去亚马逊丛林边的小镇住上一段时日,奢望有一天,林历会站在丛林边缘对她说,迷鹿,让你等久了。

那本素描本,周迷鹿一直带在身上。

除去第一页没有脸的于璐璐外,后面的一页页,全是她。

周迷鹿的模样,是那么清晰,那么深刻,被执笔之人篆刻在纸上。

最后一页是林历用钢笔写的字:在外漂泊的四年,我已然忘记了许多人和事,却始终遗忘不掉你的样子。我想在你递毛巾给我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了你。

周迷鹿又想起了那句旅行游记上的话:这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只有三个,一是深海海底,二是百年鲸落,三是亚马逊丛林。

曾经的她认为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莫过于林历的心,他就像月迷津渡的港口,未待拨开,迷雾已愈渐浓重。周迷鹿只得在原地等待,等待那个叫林历的少年牵起她的手,去往那个彼此都向往已久的地方。

而今周迷鹿才明白,年轻的时候,爱情和友情总是千丝万缕,得到与失去经常在忽然之间,尽管这些年她一直在他心里,只是兜兜转转一场,他们终究还是迷路了。

END

文/杨翠莹 来源:《南风》杂志【迷路在爱情最初开始的地方】

《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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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薛浅

文章节选:

不过是数月未见,重逢时竟已恍如隔世,江月泠盯着柳泊舟的脸瞧了半晌,再也忍不住,径直扑进了柳泊舟怀里。

柳泊舟身子一僵,听着她低声的啜泣,到底不忍心推开,抬手轻拍着她的背,渐渐红了眼圈,“是我负了你。”

夕光将他们相拥的影子映在了红墙上,梁妟怔怔地盯着墙上影子,直到蔺菀欲起身方才回神,连忙拽住了她。

她知道蔺菀是想替她出头,她可是大梁最受宠爱的公主,就算跋扈些也没什么的,更何况是他们有错在先。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或许错的人是她呢?

关于作者: luda

无忧经验小编鲁达,内容侵删请Email至wohenlihai#qq.com(#改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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