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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和顾延之我们打小便相识,他是将军府的大公子,我是候府的嫡小姐。
我们的身份地位家世背景都算得上门当户对,我一直以为我跟他我们一定会在一起,顺理成章毋庸置疑。
他虽然出身将门,但却偏好诗文,净喜欢文人雅士那一套,抚琴吹箫、烹茶煮酒他是样样精通。
而我候府的千金大小姐,却像个野小子一样,喝酒打架,跑马射箭,那叫一把好手,虽然我也会被母亲拘着学些女儿家的东西,可是我的屁股底下就好像长了针似的就是坐不住,逮着机会我便溜。
我的狐朋狗友哦不,我那些志同道合的好友,也就是别人口中的富家子弟,当然这其中必然少不了顾延之啊,我们这些人啊时不时的就会聚一聚,甚至我还跟着他们偷摸进过青楼,瞧这那柳叶般的细腰,水波般的媚眼,叫我这个女子看了都不由得心动几分,真是难怪男人们都喜欢来这样地方……
那时候我一直都是男儿装扮,跟我一起混在男人堆里的,还有顾延之的妹妹顾柔,别看她名字叫顾柔,但却一点都不柔弱,跟我一样像个男孩子。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出去喝酒,喝大了,李府的公子李泽盛开玩笑道:“柔柔小姐这就不行了,不如改明儿个叫你爹把你这名字改改,不叫柔柔说不定就行了。”
听了这话,顾柔可不答应了只见她单手拎起一坛酒,站起身撩起衣袍,一只脚往板凳上一踩,手里的酒坛重重地砸在桌面上,震这酒杯都颤了几颤,那架势活像个街头痞子一样,顾柔伸手指着李泽盛的鼻子道:“对,你说的对,以后你们就叫我顾二爷。”
此言一出,众人皆被逗笑,李泽盛更是十分配合的同样也提起一坛酒,大声道:“今日在下就陪顾二爷不醉不归。”说着李泽盛便叮的一声碰响了顾柔手里的酒坛。
“不醉不归。”酒意上头,咱们的顾二爷干脆利落地跟李泽盛喝了起来。
我看到一旁的顾延之黑着脸瞪李泽盛跟顾柔,这厮竟然瞪我姐妹,那哪行我一把搂住顾延之的脖子,压着他跟我对视,嗨哟这家伙长的咋就这么的,好看呢?
瞧瞧那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即便我已经看了十几年了,可是每次这样对上,我的心都会抑制不住的快上几拍。
一个男人长这么好看干嘛,小白脸似的能上战场当将军嘛?
我心中腹诽,同时把视线悄悄移开几寸,避免跟他对视,免得老娘心跳过快,万一猝死怎么办?
我眯着眼一脸醉汉相说话也是不清不楚:“顾大爷,能不能别这么扫兴啊!你老瞅着人家干啥?”
“你叫我什么?”我看到顾延之那两条远山似的长眉微微蹙起,看着我的眸色深了几分。
切,吓唬谁呢?
我装作看不见,掰着手指跟他解释:“柔柔是顾二爷,你是他哥,将军府的嫡长子那可不就是顾大爷么?”
以我对顾延之的了解,我以为他会立马过来提起我的后衣领一字一顿的说:“叶盛昭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然而半晌过去,我想象中顾延之那一副摩拳擦掌欲揍我一顿的一幕并没有发生,而是一张微勾嘴角,笑的一脸高深莫测的脸,逐渐在我眼前放大……
他他他笑什么?顾延之笑什么?问题是他还笑的那么……勾人?是……几个意思?
天地良心,我叶盛昭虽然垂涎顾延之美色已久,可我纯属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怂包啊!
美男在前,还离的这么近,我只觉一股热血上涌直冲面颊,眼看着顾延之的脸都要贴到我的脸了,我一个哆嗦腾的一下站起来,随手摸起一个酒杯就和顾柔他们闹作一团……
“来来来,我敬顾二爷一杯。”我故意装作随意的提高音量,试图以此掩饰方才的窘迫。
“喂,我哥给你表白了?”在一片热闹中,顾柔装似不经意的凑近我,与我悄悄耳语。
“怎么可能?”我以同样的方式悄悄回了她。
“那你跟我哥表白了?”
“放屁,我又不喜欢他,表什么白。”我才不会告诉别人我喜欢顾延之,顾柔也不行,这是我心里的秘密。
“真的吗?”顾柔不怀好意的看了我一眼又低声道:“你手里拿的,是我哥的酒杯。”
闻言我瞬间张大眼睛,同时我感觉有一道目光紧紧盯着我的左边脸颊,坐在我左侧的除了顾延之还有谁?
此时此刻我只觉得这酒杯无比烫手,更要命的是我刚刚还喝了,顾延之不是有洁癖吗?他不是最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吗?怎么我端走他的杯子他都不吭气?
我端着那酒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我简直,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宛如春日里柳树,在无边无际的大风中凌乱着。
2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在这样的吵吵闹闹里。
跟顾延之分开,是他十六岁那年,那一年我十四岁。
我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娘总说我长大了,要少跟他们整日厮混在一起,女儿家的传出去名声不好,将来要怎么嫁人。
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嫁人,准确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嫁给除了顾延之以外的人。
当然我更没有想过,有一天顾延之的身旁会站着别人。
顾延之是将门之后,按照家中规矩,到了十六岁他是该上战场去磨练一番的。
送顾延之离开的那天,正值春夏交替之际,天上的阴云层层堆砌,淅淅沥沥的小雨拍打着伞面,逐渐凝结成一颗饱满的水珠拖着长长的尾巴顺着伞骨滑下,缓缓浸湿脚下的青石。
顾延之穿着一身雪亮的盔甲,腰间悬着的佩剑上有雨滴顺着剑尖滴下,我们赶到时他正指挥着随从将防雨用的布匹盖在随军队同行的粮草上。
他一手拿着头盔,一手搭在宝剑上,时不时伸手指点一番,远远瞧着还真有几分将军的样子。
“哥。”顾柔朝顾延之大喊了一声。
顾延之回头有些许的诧异:“你们怎么来了?”
顾柔拉着我快走几步,走近了才说:“阿昭姐有东西送你。”
随即顾延之的视线就从顾柔转向了我,眸中略带了几分探寻的意味,好像在从我身上找要送他的东西在哪里。
我看着他长发高束一身盔甲的样子,感觉比平时看着略有不同,好像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凌厉的英气。
“顾延之,还别说你穿上这么一身,看起来还挺人模狗样的。”我故意调侃他。
“叶盛昭,你要想夸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其实可以直说的。”顾延之一脸玩味的朝我凑近几分,顾柔则默默地往一边挪了挪。
我白他一眼:“见过自恋的,还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
顾延之看着我不服气的样子,那双漆黑的眸中逐渐染上笑意,嘴角的弧度上扬到我已经看到他那洁白整洁的一排牙齿……
“不是有东西送我吗?什么?”他微挑了眉,朝我凑近,细雨绵绵,有微风拂起,吹得雨丝倾斜,他前额的发丝上粘上几颗晶莹欲滴的水珠,他的眉眼相貌在此刻无比清晰的映入我的眼帘。
“诺……”我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荷包,那是我绣的,亲手绣的,从知道他要离开之前我就开始准备了。
“这是,你绣的?”顾延之接过荷包,拇指轻轻摸索过上面绣着的花纹,眼里藏着几分诧异。
“你别误会,我……我是怕你学艺不精……这个,保你平安的。”大概是因为心虚,我的解释有些语无伦次。
顾延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看着我的眼神还多了丝狡黠:“那你来给我系上。”
“自己没长手啊?”他的神情好像看穿了一切,而我的小心思也在他面前显得无所遁形。
“长了,可是这不是你送给我报平安的,你系得更灵验。”
我狐疑的看着他,他冲我露出了一个肯定的眼神,又补了一句:“送佛送到西。”
我从他手里拿过荷包,他自然地站直身子,我微低了头,将那个荷包稳稳挂在他的腰间,那一刻我是真心希望这个荷包可以保他前路无虞。
“好了……”我下意识的抬起头,却不料有一个微凉的柔软触感在我的额头轻轻触过,如蜻蜓点水一般,稍纵即逝。
四目相对时,我看到顾延之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我……”
就在他刚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一个小兵忽然跑过来:“少将军防水布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盖好,可以出发了。”
顾延之的眉头稍微皱了一下,他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小兵:“即刻出发。”
“是,少将军。”小兵恭敬领命退下。
“快回去吧,衣服都湿了。”顾延之回头看我,伸手柔柔了我的发顶,眼里没有了方才戏谑,多了几分温柔。
我想说些什么,可我只觉得此刻喉咙有些发紧,让我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顾延之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看我许久,他戴上头盔,翻身上马,那英姿飒爽的样子还真像个将军。
顾柔走过来,把伞打在我的头顶,同我一起目送拨转马头,已经走出数步的顾延之。
雨已经下的有些大了,那抹雪亮的身影好像要在我的视线消失了,不知道哪儿的力气,我忽然朝他大喊:“顾延之!”
他果然停住了,他牵着缰绳微微朝后一侧,雨丝连成了线,他目光远远的朝我望来。
“一路平安。”我大喊着告诉他,他扬起胳膊冲我挥手:“知道了,快回去。”
行军的时辰是计划好的,他不能多做逗留,很快那浩浩荡荡的军队便成了远处的一个黑点,直到最后目之所及除了越下越大的雨再无其他。
“阿柔,我们也回吧!”我的语气有些低落,这一刻说不难过是假的。
“你就放心吧,我哥厉害着呢,肯定会好好回来,然后去你家提亲的。”
“什么提亲,阿柔你不要胡说。”听到这话,我即可出言反驳。
顾柔忽然掩嘴笑了起来:“难道你不想我哥娶你吗?”
“不想。”我想都不想就说了出来。
“阿昭,你什么都好,就是嘴硬。”顾柔一副我懂你的样子。
“我没有。”我还在倔强。
“你没有?哎呦前几天不知道是谁非要拉着我去护国寺打着上香名义去求护身符,又不知道是谁熬了几个晚上,就为了绣个荷包,手都不知道被扎破了几个洞都没有放弃。阿昭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是最不喜欢做女红了,怎么了?转性了嘛?”
“我……”我被顾柔掖的哑口无言。
“承认喜欢我哥就那么难吗?要知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明白我的意思嘛阿昭?”
3
顾柔这个乌鸦嘴,好像一语成谶了。
顾延之回来时,已经是两年后了,听说他立了战功,还得到了皇帝的封赏,如今可是手握实权的少将军了,我替他高兴。
可我更担心的是他的身体,听说他在一次战役中,被敌军围困,受了很重伤,后来九死一生的逃脱却与大军失联,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不知道战场的救护那么差,他到底有没有落下什么病根?
我见到顾延之时,是在皇宫的庆功宴上,他的样貌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比过去清瘦了些,显得他五官的棱角越发分明了,想来边境苦寒,他必是吃了不少苦吧?
宫规森严,我只能坐在命妇女眷的席位远远的看着他,我总感觉他好像变了许多,变得跟过去不一样了,他周身的气度似比从前冷了不少。
如果过去他是七分温润三分凌厉,那么如今他给人的感觉便是七分凌厉,三分淡漠。
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终于,宴席散去我忙避开人群朝顾延之离开的方向追去。
“顾延之。”在一处宫径我看到了他的身影,那身影停住,我快走几步上前去。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腰间还系着两年前我送给他的那只荷包,他的面容清冷再不似从前的柔和,看到我时蹙起了眉:“有事?”
他的声音冷淡而疏离,就好像不认识我一般,我讶异:“顾延之,是我,我是叶盛昭。你不记得我了吗?”
闻言,他的眉头蹙得更深,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更加陌生。
“顾延之,你怎么了?我是叶盛昭啊,跟你一起长大的叶盛昭?”我有些急切,下意识的上前去抓住他的衣袖。
“你怎么能不认识我?你好好看看我,我是叶盛昭,我是阿昭。”我把脸抬起来,担心夜晚光线昏暗他看不清楚,所以我把脸扬起来,让宫灯的光线照在我的脸上,让他能够看清我。
可是,这是徒然的,顾延之看着我,眼底却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紧锁着眉,良久他的手臂从我手中抽出,抬手按着眉心,似乎很痛苦。
“这位小姐,延之他头部受过很重的伤,醒来后许多人都不记得了,他尚在康复中,你不要刺激他。”
我这才发现,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眉眼温柔似水,穿着一身水蓝色衣裙,看上去就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说话的音调也如同羽毛一般,轻轻的,软软的,叫人无法对这样一个人勾起半分怒气。
“你……是谁?”她是谁,为什么叫他延之?为什么跟他形影不离?
“我叫水清澜,是个大夫,延之的病是我一直在医治。”
一旁的顾延之脸色有些难看,他白着一张脸对身边的女子说:“扶我回去。”
水清澜神色温柔的看了顾延之一眼,又朝我微扶了扶身:“失陪了。”
相携的两人从我眼前离去,我看着那两个身影,那样无比和谐的身影刺痛了我的双眼,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也跟着有些钝痛。
“阿昭,你怎么跑这来了?”没过一会儿,顾柔找到了我,她微喘着气,想来是跑的有些累了。
“你见到我哥了?”顾柔看着一脸不对劲的我,一下便猜到了。
“阿柔,他不认识我了。”我看着顾柔,看着她和顾延之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满腔的委屈就在那一瞬间涌起,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一滴一滴滑在脸颊,滚烫而灼热。
“阿昭,你别哭,你哭我也想哭,我哥他连我都像是不记得了,一天只听那个水清澜的话。”
4
听顾柔讲,那个水清澜是齐国云游的医女,是他救了重伤的顾延之,还不惜千里一路陪着顾延之从边境来到云国。
顾延之发病时都是水清澜在照顾,衣不解带,夜不眠,时时刻刻守着,水清澜是顾延之的救命恩人。
齐云两国原是兵刃相见水火不容,水清澜以齐国的人的身份留在云国,甚至还出入云国宫闱,按理说这是断然不能的,可就是因为她救了顾延之的命,顾府乃至皇帝对水清澜皆是以礼相待。
自那晚回去以后我浑浑噩噩竟是病倒了,一向身体素质极好的我,突然就病了。
我卧床的这几日,顾柔每日都会来看我,跟我说说顾延之的消息,只是多数都是顾延之跟水清澜的事。
“阿昭,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我哥都要被那个水清澜抢走了。”
我又想起了那晚顾延之跟水清澜相携而立的身影,清俊明朗的顾延之,温柔如画的水清澜,即便我十分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看上去是那般的相配。
我不由得苦笑一声:“他喜欢的大概就是水姑娘那样温婉的女子吧?”
“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阿昭了?”顾柔有些恨铁不成钢:“一个齐国女人就让你退缩了吗?”
“阿柔我有点累了,想睡会儿。”我的心情很复杂,大概直到现在我都无法接受顾延之忘记我的事实。
顾柔看我一脸病容,只微微叹息一声:“阿昭,你好好休息,先把身子养好,你放心在我心里只有你才可以做我嫂子,我哥他早晚会记起你的。”
“好。”我笑了笑,但笑的有些无力。
晚上的时候,母亲来了,她坐在我床边拉着我的手:“昭儿,娘跟你说的,何大人家的公子你考虑得怎么样?人家都来府里两回了,你不准备见见吗?”
“娘,你帮我回了吧,我还不想嫁人。”
“都十六了,还不想嫁你想做个老姑娘不成?”
听着耳边母亲的唠叨,我偏过头不想说话,只觉得疲惫……
“好了,娘也不催你了,你这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别老待在家里,明日跟柔儿出去走走。”
后来母亲又说了些什么,我也记不得大清楚了,我只记得自己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那晚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我梦到了顾延之,梦里的顾延之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他的脸上挂着如同从前般的笑容,干净出尘。
喜宴出奇热闹,顾延之的对面站着一个同样身穿喜服,身姿窈窕的姑娘,姑娘头上盖着龙凤呈祥的盖头。
在一片热闹中,众人都嚷着让顾延之掀起新娘子的盖头,顾延之笑着摆手想要拒绝,又因宾客热情难拒他只得答应。
顾延之并没有直接去掀新娘的盖头,而是身子微微前倾靠近新娘的耳边,似是询问,直到新娘子略带娇羞的微点头,顾延之的才拿起丫鬟递来的喜秤缓缓将对面人儿的盖头掀起……
就在顾延之准备掀开新娘的盖头时,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喊出声:“不要……”我的声音是那样的空灵,无力的好似根本无法穿透这个世界,无法让顾延之听到。
我的声音逐渐淹没在吵嚷的人群里,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顾延之的脸朝我这边转来,那一刻我几乎确信,他看到我了。
可是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凉薄,那样陌生的神色中似乎还夹杂着厌烦……
他的眼神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刺入我的心脏……没有多余的停留,很快他便又转过脸去,神色又覆上一片温柔。
在盖头掀起的瞬间,我的心竟跟着向下沉去,带着刀搅一般的痛感令的我几乎窒息,我看清了新娘的面容,虽然隔得远,但那身温婉柔和的气息以及那如画中人般的神韵,除了水清澜又还能是谁呢?
我好像已经意识不到我在做梦,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阵阵的发软。
不远处的那对新人,他们彼此相望,眼里的柔情与爱意是藏也藏不住的。
这世上有谁能够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多年的人同旁人拜堂?
我从梦中猛地惊醒过来,我看到周围的熟悉的一切,神思竟有些恍惚,方才我真的只是做了个梦嘛?
如果是梦,那为什么我的心口那么疼?为什么我的脸上会有未干的泪痕?
5
再见到顾延之时,是在护国寺的后院里,那里有一颗很大的菩提树,树上挂满了人们用来祈愿红色布条。
在顾柔的不断怂恿下,我也准备在上面挂一个。
说来也是够巧,正当我看中一个枝干准备去挂时,一双纤细白皙的手竟与我同时伸出,手指相碰,那柔软的触感让我不得不即刻缩回手,对方好像也被吓到,我听到她低呼了一声。
接着我们都向后退了一步,没了树叶的遮挡,我终于看清了方才的人,是水清澜,而她的身边是顾延之。
“怎么了?”顾延之的语气十分的清冷,我听不出来那语气里包含了多少关心。
水清澜望向顾延之,嘴角轻轻弯起:“没事,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叶姑娘。”说话间,水清澜的眸子转向我,顾延之的视线也随之而来,他的目光还是那么的陌生,看着我的样子就像是看着一个路人一般。
四目相对的刹那,微风轻起,不知从何处携来漫天柳絮,洋洋洒洒宛如冬日的落雪一般,隔着洁白飞絮我望着顾延之,他的身边是如花美眷,身后是亭台游廊,耳边是悠悠钟声,佛门净地,为眼前人无端添上几分不染尘埃的气息。
不知为何我突然就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握紧了手里的红绸:“阿柔,我们去别处吧。”
顾柔看着我,眼里有些心疼,她过来挽住我的手,我们转身欲走,却听到顾延之那清清冷冷的的声音再度响起:“顾柔回府!”
简短淡然的几个字,却带足了不容置疑的味道。
顾柔惊诧不已,她瞪大眼睛回看顾延之:“哥,你在说什么?”
“回府,日后少与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他如同一尊冰冷的佛像,远远而立,不闻众生皆苦。
不三不四?相识十几载,如今我倒成了个不三不四的人。
“顾延之你是不是有病,阿昭姐姐怎么就不三不四了?”
顾柔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兄长会说出这样的话,脾气上来便要上前去同他理论,我一把拦住她,然后兀自上前一步一步走朝顾延之走去。
其实我们距离并不远,可是我却我觉得我走了很久很久,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钻心的疼。
我停在顾延之面前抬手朝他腰际探去,水清澜大概以为我要对他顾延之有什么不利,出言欲阻止我:“叶小姐……”
我没有理她,她后面的话也被我的动作堵在喉咙里。
我一把拽下顾延之挂在腰间的荷包,抬眸对上他的双眸一字一顿道:“日后不三不四的人不会再辱没顾将军青眼。”
说完我再也没多停留半分,攥紧手里的荷包挺直脊背转过身大步离开。
我听到身后顾柔唤我的声音,可是我没有停下,我头也不回,一路走,一直走……
不知道走了多远,我自己也分不清我走到哪里去了,直到耳边传来一道调笑的男声:“哎呦,哪儿来的小美人,哭的这般梨花带雨,谁惹美人生气了,来让小爷疼疼。”
说着一只恶心的手便要摸上我的脸,我一把拍开那只手,怒瞪过去,就见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衣着鲜亮华贵,手里摇着一把扇子,自诩风流却一脸浪荡模样,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下流之色。
“啧啧,脾气还不小,小爷喜欢。”
想来定是哪家风流成性的少爷,我不予与其纠缠,绕开便想走,怎料那人却又伸手拦住我的去路:“美人儿,急什么,陪小爷玩会儿。”
“走开。”我冷声呵斥,那人却权当不闻,甩手合上手中折扇,合起的扇子准备挑起我的下颚。
一股怒气从我心底腾起,我抬腿就朝眼前人踹去,那人估计是没有料到我会突然踹他,整个人被我踹的后腿几步险些摔倒。
见他狼狈的模样,我脸上挂起一丝嘲讽,连我的一脚都挨不住还四处调戏姑娘。
“小娘们,还跟小爷动手,哼,来人给我绑了,等到我床上看你还怎么嚣张!”男人稳住身形,一边揉了揉被我踹疼的地方,又拍掉沾在衣服上的灰尘,一边恶狠狠的命令随从。
随着男人的话落,几个家丁打扮高大汉子便几步上前,将我团团围住……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强抢民女,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我的话就如那虚空轻风一般毫无作用,他们充耳不闻。
“别磨叽,快点给小爷带回去。”一旁的男人开始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爷,这妮子长的真俊呐,您回头玩腻了能赏给哥几个吗?”其中一个家丁扫了我一眼随即语气略带恭敬地笑着同男人说道。
“赏。”男人大手一挥,看着我的眼神更是多了一丝势在必得。
语毕几人瞬间哈哈大笑起来了起来……
我冷眼看着,一只手暗暗摸上藏在腰间的软鞭,方才的委屈瞬间化作怒气,凭什么我被顾延之冷言相对,又凭什么还要受这等浪荡之徒的侮辱?
“让我来看看这小脸能不能掐出水来?”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探出一只手就要捏在我的脸上,我神色一凛,脚步微退,软鞭自腰间抽出,旋即一个转身凌空而起,不等那人做出反应,电光火石间,只听到啪的一声,我手中的长鞭已经狠狠朝那人抽去。
落地的瞬间,顺势扬起的风吹过我被泪水浸过的脸颊,带着一丝丝的凉意,我看向捂着身体发出惨叫的男人,险些忘了,我可是自小如男儿一般的叶盛昭。
我似是发泄一般将那些人狠狠打了一通,直到他们被我抽得满身伤痕,跪地求饶我才放过他们,看着那个贵公子狼狈不堪的带着随从连滚带爬的离开,我方收了软鞭,望了一眼天边缓缓变化的红霞,我的心才稍得平静。
6
自那日别后,我当真再也没有见到顾延之,但却在六月初时,听到了顾府少将军要成亲的消息,而所娶之人正是水清澜。
心上人出征,侯府小姐苦等两年未嫁,谁知他归来却另娶旁人
我如遭雷击,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与旁人成婚。
听说顾少将军给未来的少夫人布了十里红妆:听说顾府的婚宴都排到了府外,是少夫人要求的,她说是专给那些食不果腹的乞儿设的;听说街坊百姓都夸未来的少夫人是菩萨心肠,妙手仁心;听说顾少将军与水姑娘的故事都被写成了话本,茶楼里说书的整日说的都是少年将军与游世医女的故事……
听说的太多,只扰的我脑子阵阵昏沉,我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坐在我家房梁上,望着天上的月亮,一口一口地灌着酒,不知为何,我觉得今日的酒分外的假,像水一样,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的丫鬟给我灌了水,拿来唬弄我,不然我怎么会越喝越清醒呢?
清醒到我都能听到外面那锣鼓喧天的喜庆之声,明明隔着好几条街,怎么就这么聒噪?
“成亲了不起嘛?”
“娶妻了不起嘛?”
“顾延之你有什么好炫耀的?”
“是将军你就能随便扰民了嘛?”
我一边喝,一边指着黑漆漆的天幕骂,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我愤愤地用手抹去挂在脸上的眼泪恼怒自己的窝囊:“叶盛昭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一个男人而已,你长的这么漂亮,求着娶你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为他哭……他不配!”
“哦,那敢叶姑娘谁配?”
我暗自一人骂骂咧咧,却冷不丁出现一个男声,吓的我一个激灵,身子一歪险些从房梁上摔下去,好在有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拽住我,只有手中的酒壶滚了几个圈啪的一声从高高的房顶摔下,砸的粉碎。
我捂住自己惊吓过度的心脏,看着滚下去的酒壶心有余悸,真是好险,不知是那个王八羔子从背后冒出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嘛?
我回头正要教训那个不知死活的王八蛋,却被后者一把揽进怀里,一股清冽熟悉的气息瞬间扑鼻而来,接着头顶传来了他的声音。
“对不起。”说完他竟楼得更紧了。
登时我便怒了,好家伙,你大婚之夜还要跑来吃老娘豆腐,顾延之你真是可以。
我双手抵着他用力欲推开,可奈何他禁锢得太死,我竟未能推开。
“顾延之放开我,你抱错人了,我不是水清澜。”
“你愿意听我解释吗?你要愿意我就放开你。”
我气节,竟还有这样无耻之人,但为了解救快被勒得窒息的自己我只能点头:“好。”
果然下一瞬他就放开了我,只是双手却抓着我的肩膀,我这才看清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并不是我预想中的大红喜服。
我盯着他,问出了我的猜测:“你从未失忆对吗?”
“嗯。”他点头承认,不再骗我。
我觉得心脏好像被人用手狠狠捏了一下,很疼,我红了眼眶:“为什么骗我?为了娶她?为了娶她你大可不必……”
“阿昭你听我说,我并非有意……”
7
齐云两国最后一场战争,也是最惨痛的一战,顾延之亲率大军与齐军交战一起,在他的带领下,云国军队犹如神助,冲锋杀敌占尽上风,齐军被打的连连后退,正值军心高涨之际,顾延之犯了军中大忌,群寇莫追。
追着落败的残军才发现他们竟然是护送着齐国的二皇子,随着顾延之追击出来的将士便嚷着要取齐国二皇子首级。
顾延之的心中也燃了雀跃的火苗,顾延之虽初入战场但到底是将门之后,打仗十分骁勇,齐国残军被伏,齐国的二皇子也死在了顾延之手中的长枪下。
可是他们也迷了路,齐国边境地势复杂一不小心便会踏入危险之地,他们走进了一片密林,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大雾升起,各种不知名的毒虫开始活动。
连困几日一行十几人,最后只余顾延之他在迷宫一样的密林里混混前行,最后他不知一脚踩到哪里,一阵巨大的失重感将他包裹,他摔下了山崖,就他以为会死在这片崖底时,恍惚间他却看到了一个身穿青衣的妙龄女子,最后便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等顾延之再次清醒时,就看到了水清澜,但当时仅有他一人,水清澜说,其他人都死了,只他一人活着。
“公子大难不死,定是个有福之人。”
眼前的人温婉如水,神色清澈明朗,眼底似还藏着一片怜悯慈悲。
她说她是个游医,双亲早亡,如今世上就她一人,又身无长物,只空有一身医术,便四处行医救人,后又以顾延之身体需要长期调理为由跟着顾延之来了云国。
返程的路上,水清澜不仅将顾延之照顾得妥帖,还会为军营里其他受伤的将士诊治疗伤,路上遇到难民乞儿都会前去搭救一番。
营中将士都对水清澜礼遇有加,都会恭恭敬敬地尊上一声水神医,可谓是赚足了人心。
顾延之面上不动声色,但背地里却安排人时刻监视着她,并差人暗查了水清澜的来历身份。
不查不要紧,一查方知水清澜竟与齐国二皇子关系匪浅,据说当时险些便成了二皇子妃,可又不知是何原因二人并未在一起,那位齐国的皇子当真痴情,水清澜离开后他竟一直曾娶齐,听闻府中连一个侍妾都没有。
与此同时,顾延之暗自请来的御医也查验出了水清澜手里所谓治病救命的良药,竟全是慢性毒药,若是人日久服用,身体便会日渐衰弱,最后会因五脏枯竭而死,最可怕的是旁人只会认为是自然死亡。
“将军,幸亏您有先见之明,叫老夫偷偷调换了药剂,若不然这上千将士的性命怕是难保。”御医擦着额上的冷汗,竟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任他活了大半辈子,也从未没有见过这样歹毒的手段,表面如同在世观音,暗地却是索命的恶鬼,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就在这事过去没多久,一直监视水清澜的暗卫来报说,水清澜往士兵喝的水里下了什么东西,而暗卫还有一个重大发现,就是水清澜正秘密与齐国人联系。
御医检查过后,正是与之前无二的毒药,经此一事顾延之算是证实了他的猜测,水清澜是要为齐国二皇子报仇,但他隐约觉得水清澜的目的又不止报仇这样简单。
顾延之将计就计,引水清澜入云国,为的便是引出与她联系的齐国人。
回京之后为了不引起水清澜的防备,顾延之一直假装自己没有痊愈,又暗自与皇帝跟父亲通气,他原本的计划要比如今的慢些,可那次宫宴上水清澜对叶盛昭的出手让顾延之怒了。
是了,叶盛昭的突然病倒并非正常,而是遭了水清澜的暗算。
齐国的云诡波谲顾延之不感兴趣,但是若他们手伸得太长顾延之就不得不斩草除根了。
所以顾延之临时改变了计划,但为了保护叶盛昭他不得不做出伤害她的事情,为的就是把叶盛昭撇得干干净净,不让她卷入这场暗流之中。
在这场盛大喜庆的婚礼之下,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刺破皮肉的声音,是一个个齐国暗探相继倒下的身影,是水清澜被关进牢狱审问的遮掩。
婚礼是假的,喜堂上的那对新人也是假的,所谓的大婚只不过是顾延之用来将齐人一网打尽的计谋罢了。
8
“阿昭,我不是有意要欺瞒你的。”顾延之眼神里盛满了歉意。
“王八蛋你装的那么像,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以为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你真的要娶别人了……”说着说着我竟没忍住呜呜抽噎起来。
那种被所爱之人忽视遗忘甚至恶语相对的心境此刻我仍会觉得心痛。
“不哭了,眼睛都哭肿了。”顾延之温柔的替我拭去脸上的泪,如意哄小孩一样低声又带着歉意的跟我说话。
“你以后不准再骗我了。”我抽抽噎噎地说道。
“好。”
“你发誓。”我不依不饶。
顾延之摸了摸我的头,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郑重其事道:“我发誓,顾延之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欺骗叶盛昭,这一生都只会爱她娶她一人,若违此誓必遭天惩。”
“谁让你说这个……”听到他越说越离谱我不禁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
他拉下我的手低眸看向我:“阿昭,这些话压在我心里很久了。”
他的目光真挚而灼烈,我几乎有些不敢与他对视,我只感觉自己的面颊烫得厉害,心脏砰砰的似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顾延之的头缓缓低下,他的脸逐渐在我眼前放大,温热的呼吸与我的纠缠到一处,我被他握在手心的手紧张的有些不知所措,只来回摩挲时而握拳时而张开,心更是跳的飞快。
他的唇柔软而温暖,贴在我唇上的那一刻,我只觉浑身好似触电一般,一股别样的感觉自心头蔓起逐渐蜿蜒传遍四肢百骸……
月华皎皎,在一片如轻纱般的月华下,我的眼里只余顾延之。
番外
水清澜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我随顾延之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经没有了昔日的风采。
地牢里的女人,头发披散身上的囚服沾满了灰尘与血迹,她的手脚都被带上了沉重的镣铐,看到我时她的眼中一片透人心骨的寒意,她那样冰冷嗜血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也不曾想过从前那样一个温婉淑丽的女子会有这般模样。
看到顾延之时,水清澜忽然如同疯魔一般挣扎着站起来,她拼命朝门栏扑来却被脚下的铁链死死拽住:“顾延之,我要你为他陪葬,我要你们整个云国替他陪葬!”她像是一头暴虐的野兽,尖锐刺耳的声音好似恨不得要将顾延之生吞活剥一般。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目的嘛?”她忽然勾唇裂开嘴笑了起来:“我要用你的血祭奠我的夫君,拿你的命替我的孩儿铺路,我要割下的项上人头作为我孩儿的功绩,我要他成为大齐王,我要他大军挥境踏平云国,替他的父王报仇。”
她的语调时而高亢,时而低弱,神情亦是时而愤恨时而慈爱,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都要怀疑她是疯了。
在他的只言片语中,已经大概能猜出原委,水清澜是齐国二皇子唯一的女人,还为其孕有一子,虽不知她何故不要皇子妃的身份,但能看的出来她对二皇子的深情厚谊。
对于顾延之而言,如今的水清澜不过是一个废人,又见她情绪失常我们并未多做逗留,但却在临走之际,水清澜忽然高声道:“顾延之,你真以为你能解的了我的毒嘛?别忘了,你是我救醒的,哈哈哈哈哈……”
她说什么我都可以不在乎,可唯独这句让我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我不安的看向顾延之,他却递给我一个宽慰的眼神。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出了地牢我便忍不住问他,上下将他打量一遍,唯恐他的身体出现什么异样。
“没事,没有那么严重,有御医为我配药好好调理没什么大碍。”他的神色淡然,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好像生病的不是他一样。
我有些恼他对自己身体的不在乎,他大概是看出我的情绪,便拉着我的手道:“真的不会有事的,我还想跟你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儿长大,陪你一起白头,一起变老。”(原标题:《莫待无花空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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