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da 从职业规划看，这是一个好选择吗？从教学效果看，博士教中学会有哪些优势？
为什么很多名校博士选择到中学当老师？ 这个现象早已不再是个案了。
如今这种“内卷”再度升级。河北大学物理专业一名副教授跳槽到了广东白云区一所中学，南方科技大学生物医学工程系助理教授去了深圳中学任化学教师。
事实上，以深圳中学2020年入职教师66人阵容看，有超过4成为博士学历。那么，大学老师不香了吗？从职业规划看，这是一个好选择吗？从教学效果看，博士教中学会有哪些优势？（播客的音频内容见北小河FM）
【本期话题成员】
岳蕾，北京中学科技教师，北京理工大学环境工程专业博士
兰天瑶，中国传媒大学传播学硕士生，高中毕业于襄阳四中
大河孙，北小河FM主播，高中毕业于河北省元氏一中
【内容概览】
岳蕾：其实北京中学的教师队伍中大概就有10多个博士，也有2个博士后，还有大学教师跳槽过来的。这可能跟个人有关，也跟现在国家比较重视基础教育有关。
拿我自己来说，我从小学开始就喜欢当老师，上初一的时候就开始教我们村小学的孩子，直到读博士，每年寒暑假回去都会免费教我们村的一些学生。所以不管我是读硕士还是读博士，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当一个基础教育的老师，所以我博士毕业就选择去了中学。
北京中学是一所新的学校，2013年建校，当年9月份开始招收学生，学校教学理念特别好，给老师的任务也比较开放，能够给老师一块领地，让老师自己去尽情成长、尽情发挥。所以在我们学校干工作非常舒心，我就愿意把所学投入到教学里，激励孩子去有所创新。我非常享受这个过程。
我本人硕士是首都师范大学读的，本科是在我们山西读的化学专业。首都师大毕业以后，去了北京八中，然后考了博士。2016年博士毕业后去了北京中学。
大河孙：之前岳老师提到读博士初衷是为了解决户口，但是为什么选择了去北京理工读了一个工科博士？
岳蕾：因为当时我们有一些环境教育的项目，跟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合作编一本书，是关于环境教育的，而且还联合了一些中小学编了环境教育的教案，所以就选择了环境工程专业的博士来读。
其实在北京理工大学读博的时候，导师也问过我这个问题，说你毕业以后想做什么吗？然后说你看我们实验室的毕业生都去中国航天、中国石油、中石化，中国兵器了，那些单位都不错，我当时说，“我想当中学老师”。导师还开玩笑地跟我说，“我们的想法不要这么低”。当时我就觉得你怎么能诋毁我的梦想。
大河孙：您在中学现在担任通用技术课程，现在是很多学校都有通用技术的课，还是说只有北京中学有？
岳蕾：不，全国都有。通用技术是高中的必修课程，在初中它叫劳动技术，包括精工、木工、电子技术等等，高中它叫通用技术，基本上是除了信息技术以外的其他技术，像我们生活中日常用到的，比如说服装设计。它主要还是为了让学生有这种设计的理念，有技术意识和工程的思维，然后能够去进行一些创新设计，能够通过物化的形式展现出来。
2009年硕士毕业以后，我跟西城科技馆周又红师傅开始接触指导中小学生科技论文，我从中学到了很多。中小学生论文的指导模式跟大学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2016年06月12日，北京四中初中部，一节以“人体的奥秘”为主题的教学活动正在进行。图片：CFP
大河孙：很多科创项目是不是从功利角度讲，为了升学去加分？
岳蕾：以前可能有为了加分，现在就纯兴趣，有兴趣的学生才去参加。现在关于科技创新大赛，但是北京好像更重视，因为北京给这些高中提供了很多平台，让高中生走到中科院所、走到高校去做这些课题研究，比如说英才计划、拔尖人才培养计划、后备人才培养计划、翱翔计划、青少年科技俱乐部等，然后还有一些专项经费资助的项目等等，让学有余力的学生去搞这个课题研究。
兰天瑶：我们上中学的时候，这些课程是完全都被砍掉的，因为我在的湖北省算是教育大省，我所在的学校也是非常看重学生分数的，基本上是以分数为导向，像这种可能跟最后成绩无关的课程，基本上都被主课占用了。
从高一、高二开始，可能最多上个一、两节就没有后文了，包括音乐、信息技术这样基本上都没怎么上过。我觉得这个课程其实是很有价值的，特别对于创新能力，你的视野也会更加开阔。但是我们这样普通的省市学校，是没有这样广阔平台的，我觉得还是挺可惜的。
岳蕾：我老家是山西运城，其实我自己上学那会儿确实是没有这些课程。我是从硕士毕业以后跟着师傅才开始接触中小学这种课题研究，但是近几年包括我们老家那边也开始关注科技创新这个事情。
不过学校可能会先提供先期的兴趣班，然后从兴趣班里选拔出一些好的苗子，得是那种学有余力的孩子。
大河孙：您能不能举个例子？
岳蕾：我们学校国际部的一个小孩叫田继红，他之前在家里喜欢各种模型，就参加了后备人才的一个项目，然后在北航设计了一款飞机。他就想着能不能在飞机着陆的时候把客舱脱离下来，通过降落伞平稳着陆，那么如果发生意外的话，客舱这一部分可以平稳着陆。
他就买东西做了一个模型，又进行了实验，发现降落伞能打开，能够平稳着陆，随后还申请了国家专利。
大河孙：我们知道，科创比赛在近两年有非议的，我还写过报道，比如武汉某教授帮助自己的孩子去写论文，还有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某研究员的小学生儿子做了癌症研究。那么现在如果没有升学加分的前提下，应该大部分还是要做一些事情的，对吧？
岳蕾：对，真正是兴趣驱使的，不然TA坚持不下来。
大河孙：大部分的中学，尤其高中阶段是奔着高考去的。我们高中还发起过文学社，就是办期刊、发杂志，班主任当时没有表示什么，但是有别的老师表示过反对。我记得是个地理老师，他是反对的，可能有2个顾虑，一个是说你心思都花在别的地方了，怕影响高考成绩，另外是说办文学杂志可能会惹来麻烦。那么，实际上这类活动在学校是更鼓励了，对吧？
岳蕾：现在学校有社团选修课，学校都会给固定的时间去做这个事情。
大河孙：从学校的角度考虑，有没有顾及这些事情可能会影响升学率？
岳蕾：我一直认为这些事情是可以促进升学率的。我一直认为死学习是得不偿失的，你花了很多的时间去学习，但是最终不一定能有个好的结果，反而是通过一些课外活动来调节，会提高你的学习效率，会帮你重拾信心。你通过某一项活动，突然发现我还可以干这个，你就挺有信心的。
我以前带过一个学生，他刚开始挺一般的，自从科创比赛拿了奖以后，他就特别有自信。我还记得他刚上台展示作品的时候，他说话都结巴，后来你就看到他侃侃而谈，感觉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后来发现他的成绩也突飞猛进了。
大河孙：我们再回去主题，有博士学历的教师在其中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对吧？
岳蕾：其实基础教育的教学也有科研成分在里头，所以对于一个博士，TA会知道怎么样去搞科研，不光是带学生做课题，包括自己来研究一种教学模式或者教学方法等等，这些方面入手都比较快。
就拿我自己来说，我对比了一下博士毕业以后、硕士毕业以后以及本科毕业以后的状态，我就觉得这个时候你见得多了，眼界更宽了。比如说同样的专业知识，学生问你的时候，你能旁征博引、更深入地给他们讲这个事情。
对于博士来说，能把自己学的高深的知识用通俗易懂的方式介绍给中小学生，其实还是挺难的，需要你花大量的时间去琢磨。
兰天瑶：我是觉得生不逢时，我要是晚生几年，就可以让以前的生活会更多样，更多元，会很有意思。我们当时社团也是被禁止的，但是我下一届成立了几个社团，包括文学社、动漫社。
2014年06月04日，广州市，广州大学附属中学高三、初三学生将废弃试卷扔出教室，释放压力，迎接即将到来的考试。图片：CFP
大河孙：我是2005年毕业的，兰天瑶的高中班主任就是我的大学同学，也就是说我毕业的时候，本科去他们学校当老师是没问题的。
兰天瑶：因为我们那边有2个学校竞争，现在招聘基本上就是师范大学硕士。
岳蕾：北京中学招聘要求也是硕博学历，或者是一些成熟的老教师。博士进来1年以后就评中级，硕士是3年以后评。
大河孙：在您看来，像河北大学副教授去当中学老师，是不是比当大学老师更难？
岳蕾：我觉得这可能对于他自己是一个挑战，能把他以前那么高深的知识科普给学生，对他自己来说本身也是一个挑战，但是能做好的话是很有成就感的。
大河孙：因为我们知道在大学里边很多老师是照本宣科的，反正大学生自学能力要好，但是对于孩子来说，你必须把科学的东西给它科普化。
岳蕾：据我了解，现在的老师奉献精神都很厉害。那种学生提高或者学生有收获以后的感觉，让人很陶醉。
其实我觉得教学好坏跟学历高低没太多关系，跟你热爱不热爱这个事业非常有关，要看你愿不愿意花时间去钻研这个事情。那些特级们就是本科毕业就一步一步上来，人家这方面真的是特别厉害，特别有智慧，管理得特别有智慧。
只有在热爱的前提下，可能学历高的老师更容易上手，然后更容易进入角色，然后更能打开视野。
大河孙：但是摸着良心说，这里边还有个教育公平的问题。好多名校的博士去了一线城市，但是没有去边远地区的，这会不会导致马太效应，好的学校会更好，差的学校会更差？
普通学校跟北京的中学人大附或者是北京中学这样的学校比的话，差距之大我是想象不出来的。我前几年在中国农科院工作，人大附中的生物课老师带着学生去那边的国家重点实验室做实验，这在我就读的高中是不可想象的。
1980年代，江苏省南京市，中学课堂上的老师。图片：CFP
岳蕾：所以你就会发现，到大学以后那些没有做过这些事情的学生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来学怎么样去搞科研，怎么样去搞毕业论文，但是像这些初、高中就做过科研的可以参加大学里各种创新性的项目和比赛。
大河孙：最近流行的几个概念，一个是小镇做题家，像我们这样的都属于小镇做题家范畴里的，当然有的是强做题家，有的是弱做题家。
兰天瑶：老实说，这点我特别有感触。因为我自己就是做题家，大学时候就有这种感觉。那些在高中就有选修课的同学，或者有这种实践活动、社团经验的，他们去融入这种集体就很快，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去哪些社团都是跟大家一起报，并没有想清楚，或者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跟这种环境中的别人交流。如果高中时候经历这样的生活，我觉得对我未来发展会更有好处。
岳蕾：这些课程跟高考成绩其实是相互促进的。现在的高考题目越来越灵活了，你参加这些活动会开阔你的眼界，会提高你某一方面的能力，包括思维能力、动手能力、实践能力，总而言之，你综合能力相对来说可能要更高一些，然后学习那些基础学科，你可能就会有一些更好的方式或者是更自信。
大河孙：回顾我的高中生涯，我觉得多少有所体会，因为我复读了一年，复读的时候就特别明显，我的班主任是个英语老师，她的理念就是题海战术，每天让你做一套模拟试题，也就是5张卷子，连着一两个月看你能提升多少分。
后来我受不了就回家去了，翻了翻教材，把那些基础的知识再加深一下理解，反正最后同学认为我高考是超常发挥了，那些题海战术训练下的那些同学却失常发挥了。
像岳老师讲的，现在一定要让学生自己产生一个内在的动力和认可，让TA有更多正反馈，越认可自己，才会动力越大，然后再把动力反馈到高考分数。如果是题海战术，小镇做题家动力肯定是有，衡水中学那些口号肯定不是白喊的，但是这做法的遗患无穷，因为小镇做题家成为985废物的概率至少是大了，TA可能不知道以后干嘛，大学到底要追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