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da 10月16日，CBA开幕赛，广东男篮对阵东城兄弟深圳男篮。这次比赛备受关注，嘉宾云集不仅是因为开幕战，更重要的是广东将军在姚明领取融入“天元地方”设计理念的新冠军戒指，共同见证华南湖第11面冠军旗帜的升起。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是他们给予这个美妙夜晚的最好献礼，宛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CBA联赛2021-2022赛季，随即正式拉开战幕，一切简直再正常不过了。然而，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一股潜流带着它前所未有的湍急，正悄悄在CBA世界看似平静的表层下奔腾。更加诡异的是，对于这股潜流，似乎这个圈子里的所有人都讳莫如深，不光主流媒体的报道付之阙如，就连小道消息也没有透出一丝一毫的风声。直到常规赛首轮，辽宁男篮主将郭艾伦仍未复出，辽宁媒体人哈秋、资深评论员苏群先后“爆料”，这股潜流的声音才渐渐变得震耳欲聋起来。
整件事情，要从2020年11月7日CBA一张史无前例的罚单开始说起。
那天，CBA公司其实发出了两张罚单，一张是大家熟知的，涉及杜锋、郭艾伦、林书豪、邹雨宸、徐杰、胡明轩、白昊天、王薪凯、买尔丹、周琦共计10人，总额达到人民币482万元。另一张单独发给了山西男篮张涵钧，罚款金额50万。次日，另一张罚单到位，杜锋又被罚了10万，同时被罚的还有赵睿、孙铭徽。
违规情况，绝大部分集中在2019-2020赛季复赛阶段，少量在该赛季因“新冠”疫情爆发而暂停之前，还有几个是在2020-2021赛季。
罚款的直接原因很简单，这些运动员在某些场合使用了联赛战略合作伙伴李宁公司的竞品，而且被拍了下来。有的是在训练场，有的是在比赛时露出了紧身裤上的竞品标识，还有的是在往返球馆与住处的路上被拍……原因不一而足。
更深层的原因，则是复赛初期，联赛官方在看台上摆放了大量带有竞品标识的球衣，本意是彰显CBA复赛的非凡成就世界瞩目，结果弄巧成拙，引发了李宁公司的强烈抗议。之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联赛官方带头违规这还得了，结果那个赛季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个补救措施来，一直拖到了新赛季，也就是2020-2021赛季开打。
据体育大生意报道，李宁公司认为，CBA公司保护赞助商权益不力，应当核减赞助经费2000万元，而CBA公司则认为“量刑”过重，双方争执不下。此后，李宁公司又补充提交了一些新赛季装备违规的证据，“这让CBA顿时哑口无言，这也让人意识到，在球衣摆放乌龙事件后，CBA公司仍然没有全力维护李宁的利益，继续漠视各种违规举动。”
最终，赞助经费的核减金额定在了5600万，于是，蒙受巨大损失的CBA公司把刀挥向了涉嫌装备违规的球员。怎么罚，罚多少，联赛官方手册里白纸黑字写着，违规事实，也都有图片证据。可运动员们还是倍感委屈，根据篮球媒体人贾磊之前的报道，郭艾伦、胡明轩、孙铭徽等7名运动员联名向CBA纪律与争议解决委员会提起了申诉。
其一，罚款金额巨大，50万对于徐杰、白昊天这样的年轻球员来说，不是个小数，对其他人来说也是如此，买尔丹的哥哥、现任NBL天山雄鹰队主教练的买吾兰就表示：“按这个上面的罚款，买尔丹可以回家卖羊肉串了！”
其二，CBA公司和俱乐部是否尽到了宣教、提醒、警告的义务，球员手里没有官方手册，对于保护赞助商权益，他们只是懵懵懂懂地知道“穿李宁就行”，什么是“指定装备、配饰”，他们一知半解，更不知道会罚这么多钱。脑子里弦绷得不够紧，就难免会出现麻痹大意的情况。
拿郭艾伦来说，他前后3次在往返球馆和住处的路上被拍到背着竞品背包，倘若初犯就被通报并罚款，哪至于累加到105万之巨（另外10万跟前述3次不是同一种情形）。再比如赵睿、杜锋，他们在2020-2021赛季开始前联赛安排的群访中穿着竞品服装，分别被罚了50万、10万，有球迷质疑，对于穿着竞品服装的两人，工作人员为何不当场拒绝他们进入并要求他们整改。
总之，整件事槽点颇多、争议不断。
CBA公司的罚单里原本规定：2020年12月14日上午10时之前，必须足额缴纳罚款，否则将会处以停赛处罚。但是经过郭艾伦、胡明轩、孙铭徽等7名运动员的申诉，这件事就搁置了下来，没交罚款还是安安稳稳地打完了2020-2021赛季。
可是这件事，终究要有个结果，不可能不了了之，今年7月初，CBA公司召开了一次听证会，对上述7名球员的罚款进行了酌情减免，之后的多个听证会，也照此办理。最终，郭艾伦的115万罚款被减免到了65万，一些被罚款50万的，被减免到了15万或25万。至于为什么酌情减免，CBA公司没有细说，据《辽沈晚报》报道，是因为这些运动员“存在减轻处罚的情形”。
“不过即便如此，CBA联盟给出的这一‘最终生效决定’，仍然没有得到大多数球员的认可。联盟方面随后于8月中旬和9月底两次下发文件，督促相关人员缴纳罚款，但最终仍有多名球员没有缴纳。”《辽沈晚报》写道。
再然后，运动员和俱乐部等来的就是停赛通知了：从季前热身赛开始停起，直到足额缴纳罚款为止。这正是杜锋以及广东四将缺席2场季前热身赛的根本原因，郭艾伦也是如此，虽然他是因为发烧没有随队进驻赛区，但他即便去了也会被停赛。揭幕战兹事体大，广东男篮愿意帮队员、教练分担一部分罚款，杜锋等5人这才“压哨”获得了比赛资格，当晚如期出战。
纵观整个事件，无论听证会，还是CBA公司向运动员、俱乐部催交罚款的通知，都是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不光CBA公司，就连当事人也更倾向于避谈、少谈。
有人质疑（这是第三个主要争议点）：折中和调和或许是可以预见的，但酌情的标准是什么，有没有一定之规？为什么同是罚款50万，有的被酌情到了15万，降幅达75%，有的才酌情到25万，降幅仅为50%？
所以，很多球员对这个结果是不满意的，他们当中一些人已经向中国篮协提起申诉，继续抗争。中国篮协已于近日正式受理并展开调查程序。
从观感上来讲，装备罚款显然会伤害球员、球迷感情，但坦白讲，法律层面破绽不大。
CBA标准合同第9.2条规定，运动员有义务“遵守法律、法规及中国篮协、CBA 联盟的《纪律准则》和甲方（俱乐部）的各项规章制度、奖惩制度等”，而作为此次处罚凭据的“联赛战略合作伙伴特别规定”，正是官方手册里《纪律准则》的一个章节。13.1条规定：“上述文件（包含《纪律准则》）在签订本合同时已交由乙方，乙方已认真阅读并完全理解其中的内容，承诺完全认可及遵守上述文件内容，如有违反，乙方同意接受中国篮协、CBA 联盟、甲方的处罚措施，且无任何异议。”
换言之，运动员落笔签约的那一瞬间，其实就相当于承认自己认真阅读并理解了《纪律准则》，而且承诺遵守里边与装备相关的条款——尽管他们大概率没有从俱乐部那里拿到《纪律准则》，更不可能“完全理解”其具体为何物。装备违规会罚多少钱，哪种违规罚款更多，什么时候罚款金额会跃升，对于这些问题，他们往往一知半解。
像许多普通人找工作一样，运动员一般不会在签约之前把合同条文逐字逐句通读一遍，也就更不可能对其中某些条款牵涉到的规则刨根问底——那相当于让他们把“文字迷宫”的一角掀开，钻入另一个“文字迷宫”。这当然是法律和维权意识淡薄的表现，但有些实际上形同虚设的规定，平时连俱乐部、联赛公司和中国篮协都不会认真，又怎能要求运动员去较真呢？在这种大环境下，谁去较真，倒显得谁是在胶柱鼓瑟了。
然而问题在于，无论运动员去不去较真，法律上的风险一直都在，一旦有人要“秋后算总账”，他们就会在规则和法律上陷入绝对被动的境地。就像这次一样，跟联赛讲价的余地很小，“因为联赛尽到了一定的披露义务。”曾代理过“琼瑶诉于正案”“新浪中超再审案”的北京韬安律师事务所资深律师王立岩告诉杨侃记者。
至于联赛或俱乐部是否有义务对初犯的队员提醒、警告，以免其酿成更大的错误，这要看双方是否有此约定，而遗憾的是，当我们到《纪律准则》里去寻找，并没有看到这样的义务，只有通篇的“纪律部门有权”。王立岩向杨侃记者举例：“我们在给客户起草合同的时候，（提醒、警告的义务）这是双方会争取的谈判空间，是被约束方给自己争取权益的一个方式，能争取下来的话，客户的风险会小一些。”
显然，运动员向联赛争取权益的能力是低下的，一者与他们签约的是俱乐部，二者他们没有资格参与《纪律准则》的制定，觉得不合理只能咽在肚子里。他们只能CBA标准合同上填空，没有办法对其中的条文进行有利于自己的更改。马克思曾经说过：“没有无义务的权利，也没有无权利的义务。”讲的是权利与义务之间的辩证关系，从这个角度来看，CBA的运动员是处于弱势的。
中国篮球世界的情理和法理，再一次缠结在了一起，有关方面却治丝益棼。按理说，运动员和联赛是一个命运共同体，联赛应当力所能及地帮他们规避一些风险，罚款不是目的，关键是要共同把联赛经营好。但装备罚款事件给人的感觉是，联赛利用了信息上的不对等和运动员淡薄的法律意识，让运动员背了联赛该背的一部分责任，否则也不至于被球迷讽刺是“钓鱼执法”——即使这种基于朴素正义感的指控是不恰当的。
罚你没毛病，毕竟白纸黑字写在那里，但被罚的运动员也是真委屈。如果联赛从一开始就对违规事件零容忍，总会有第一个被重罚的人，但肯定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风波。装备违规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深埋在CBA联赛的肌体中，随着联赛职业化、正规化的深入推进，暴雷是迟早的事，只是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加速了这个过程。
如何让教练员和运动员熟知规则、认可规则——甚至参与制定规则，CBA联赛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整个罚款事件，其实是整个中国篮球界缺乏赞助商权益保护意识的集中体现，是整个链条长期积弊的突然爆发，只不过，中国篮球的一粒沙，落到最末梢的运动员身上，就成了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