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伟是我暑假里拉来的合伙人,他跟我一般年纪,在同一所高中读过书,玩着同一款游戏,还有一样的想法。一受我的鼓动,当天下午他便赶了过来。
好久没见韩伟,见面后最先竟唏嘘他的发型。岁月是把杀猪刀,当年的高仓健型被大刀一挥成了孟飞型。
日后,当我再次疑惑于他做出的决定时,韩伟深奥地说,因为省钱嘛。
我们的工作室在郊区的一栋旧宅里,超大的平方,女房东带我走门后,满屋的霉味入鼻而来,清晨的斜阳正透过玻璃窗拂起灰尘。
我一向不喜欢和别人讨价还价,但这次还是和她谈了很久。我和韩伟加了房租,算去网费后只剩下了两张大钞。因为大部分钱都是我出的,我做了老板,韩伟做了我的员工。不久,韩伟提出不满。于是他做了总经理,我改为董事长。我和他还双双规定以后在同学聚会上,我称他韩总,他叫我杨董。
当猛毒的太阳还在屋顶上盘转时,我单手扶着门沿望向前方不远的山,半响蓦然回首告诉韩伟,开工了。
直到黄昏,工作室才差不多收拾干净,共搜出电扇四台,发霉的黑灰沙发一套,红色八仙桌一张,报纸一堆,各类爬虫飞蛾若干。清洗后的电扇恰好还有两台是能动的,沙发和八仙桌擦洗除霉晒干后摆成了工作室的主体,至于那堆报纸则被卖给了收破烂的。
傍晚,我骑上电车带着韩伟奔向闹市。
韩伟在后座兴奋大叫: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音量之大引得路人频频举目,我多次劝说无效只得加速行驶。电车本就矮小,在我俩的重压下竟潜力爆发,急速狂奔。啊,飞驰吧,音箱。
X城的闹市很热闹,各式各样的小摊篷伞后小贩们忙着手中的活不忘招揽着沿路而过的路人。
穿越灯红酒绿的街摊,我俩走进到了一家还算体面的“刘四拍档”。
饭上,我给韩伟倒上了一杯酒,问他可知这次来是做什么的。
韩伟一愣,油光熠熠的嘴角越嚼越慢,大概是在想为什么我会这样问。
我顿了顿,开始发言:一年前,都梁山高三班开学大吉,我和弟兄们雄心壮志,希望拼搏出一番成就。谁知开学不到俩个月后,平均每星期被批斗二点一次。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尸骨骸。如果说以前没路走的话,现在前面有一条路,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说完我喝下一口小闷酒。
回去的路,晚风很清凉。
在这片空旷郊区的一栋旧宅里,我们开始了创业。
起初,条件异常艰苦,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盯着电脑屏幕反复做着单纯的操作,去赚取虚拟世界的游戏币。日常的饮食除康师傅便面外只有娃哈哈纯净水。韩伟搬进了第一箱纯净水后惊呼:Fuck,手指向墙角,原来那里还放着一台饮水机。
清晨,我在朦胧中醒了过来,香味入鼻。肉味,是肉味,夹杂在香醇面味里的肉味。
我急忙起身,眼前桌上竟有一袋包子。韩伟坐在一旁已经开始了工作,居然故意不动声色。
我也不问他包子的事,自顾自吃了起来。终于,他忍不住先问我,你怎么不问包子的事?
我说:我等你告诉我。
“你个鬼,我今天早上刷牙的时候听到外边有叫卖包子的,就去买了。”
吃完了这顿来之不易的包子后,我深刻地领会到了诸如粒粒皆辛苦,饿了什么东西都好吃等通俗道理,或许我应该感谢上帝:奇异恩典,如此甘甜。我罪竟得赦免。我曾迷途,而今知返。惶惑而今得见。教我敬畏,神之恩典。教我心灵释然……
“佛祖有云:心不动,旗动也,风动也。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道理,等你静下心来时,就能感到风的方向了。”
“有毛病。”
停电了,这意味着我们放假了。是该休息休息了,这几天累坏了我俩。赚钱真的不容易,自己赚钱更加难。
韩伟如某种软体生物一样一直不安分,没办法,我答应带他去爬对面的山。
从森林深处 吹来的风
走过旷野 轻轻摇着伫立的榆树
风儿走过 拂过树梢
那是风之甬道
从森林深处 吹来的风
用无形的手 轻轻摇拂着麦穗
风儿走过 将你的头发
悄悄拂乱
在遥远的大地上旅行的风
送给孤单前行的你作路标
山边的风好清凉,我俩漫无目的走向山里,放眼全是田野。野草间的小路弯弯曲曲延伸到山脚下,偶尔路边草丛里会飞出因为我俩的靠近咕咕叫的野鸡。韩伟一心想去抓野鸡。我淡定地告诉他,这些都是沿途的风景,咱们目的永远是前方。
不一会,路边又出现了一大块西瓜地,韩伟警惕地说,这里没人。
我还是没同意他去偷西瓜。
还没走到山脚,天色已经变了。埋伏在身后的那朵乌云趁我们走到半路时压了过来。
平地一声雷,大雨稀里哗啦倾盆而下,我们躲进了西瓜棚子里。
枯木搭成的小棚飘摇在雨里,偶尔会漏下雨水,四周的田野已经完全暴露,无声地接受着雨的洗礼。
此情此景,境界甚高,多是擦出感情火花,升华爱情结晶的情景。
我在身后静静地看着韩伟。此时此刻,若是一个心爱的女子陪在我身旁,那该有多好,在这个野外的小棚子里她深情地望着我,为我擦去额头的雨水,然后依偎在我怀里让我轻轻咬着她的耳旁,她面容娇羞又喜悦,回眸时泛出动了情的迷人眼神,雨滴答在下。
雨停了。韩伟问我要不要再走。我说不必了。韩伟埋怨问为什么?我早猜到了他的反应,所以早早就准备了一句台词:
每个人都要经历这样一个阶段,看见一座山就想知道山的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诉他,其实山的后面还是一座山,反过来看看反而会觉得这边好一点。以前看见一座山,就想知道山的后面是什么,现在我已经不想再知道了。
“什么意思,我们白来啦?”
“不”。我高深莫测回答:我们收获了沿路的风景。
“干,真正有影,刚刚还叫我别去抓野鸡。”
我指了指地上的西瓜:现在,你可以搬了。
“为什么现在就能搬了?喔,你也想吃西瓜了吧。”
“是路”。我交叉双手低下头:刚才是来的路,现在是回去的路。
韩伟挑出一个西瓜正要搬走,忽然又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我:为什么是我来偷?
我抬起刚才低下的头:因为,我比你高一点点。
如此一来,我们的饮食除了方便面和矿泉水外多了一种水果西瓜。
生活是水,我们是鱼。每天早上我们轮流一个人早起,等卖包子的老头路过门口,花3块钱买6个包子。中午和晚上吃泡在盒子里的袋装康师傅,无聊的时候就去偷西瓜吃。晚上,困了就直接躺下,在一直坐着的沙发上睡觉,一般先睡的人要负责明早的包子。
一个星期后,我们的泡面技术明显提高。首先表现在光作料就有花生米、青蒜末、生辣椒末、香菜末、十三香等十几种,每次泡面外加双汇火腿肠一根。我的泡法很传统,先将开水倒入,舍弃本身的调料包加入自己喜欢的各种作料,等作料溶解之后放入面条,闷5分钟。韩伟的做法很犀利,他把面用水煮熟后,把水倒掉,浇上从凉皮小摊大妈那淘来的秘密卤子。从此,韩伟每次吃面时都井井有味,啧啧作声,常常在吞完一口面后仰起头来销魂大哈一口热气。我问他人家大妈怎么就把配料给你了。韩伟回答我说,是男人的魅力。
不久,韩伟拉来了第一笔生意,对方是他在网络上认识的一个熟人。
对方是半个人民币玩家,常常买游戏币。介于5173的手续费,我们私下进行了交易。
谈完这次生意后,我们意识到要给工作室取个名字。
“杨伟工作室。”
韩伟一愣:阳痿工作室?
我心中偷笑:你有什么好想法?
韩伟说:怎么也不能叫着像阳痿吧。
我装作意识到谐音的问题,和他一起想。
韩伟说:有了,叫杨小伟工作室。
这就是韩伟可爱的想象力。我说:嗯,好,杨小伟,咦,叫阳大痿呢?
最后,我叉开“乘风破浪”,取名“破浪工作室”。
为了纪念来之不易的第一笔收入,我和韩伟决定去下馆子庆祝。
夜很寂静只有路灯在亮,浓烈的烧酒滑下喉咙,总能让我皱起眉头,木炭烧得通红,铁架上的烤肉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
韩伟幸福地望着天空说:我有了创业的感觉。
我说: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韩伟依旧面容陶醉,没有理睬我。
许久,当他把头放下来时,东西已经被我吃光了。我猜他发呆这么久,肯定是在想女人。我说:我曾经有过这样一种感觉,说它美妙却又恼人,说它苦涩却总能让人充满期待,你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韩伟说是啊,端起酒杯就往嘴里送。我拽住他胳膊:看来,这杯苦酒我要跟你一起喝了。
在我们喝酒的第二天,我爬上了工作室的二楼。我们的工作室是一栋民宅2层小楼,从房间的脏乱程度上看,应该至少有2年没住过人。小楼前面是前几天我们爬过的那座山,后面全是麦田。那天,女房东把钥匙交给我,就此离开,估计是就等有买家出售了。工作室在一楼,那天我们只打扫了这一层。二楼也是顺带租给我们的,只是我们一直没用过。
我花20元在专门印广告的商务报纸上,登了个出租广告。一个星期后,一个自称Mary的女人打了电话过来。
她叫Mary。那天清晨,山上的雾浩浩荡荡飘下山,从门缝里挤进来,把工作室里搞得也很朦胧,这时,Mary走了进来。
我的第一感觉是有个女人走了进来,接着,我依次看向女人的脸、胸和大腿,我意识到是个漂亮女人走了进来。
我和韩伟一动不动看着她,她也一动不动让我们看着,直到她开始说话。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我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一类女人,她们说话很好听,那种声音听起来很温柔,音色里竟还带着某种女性气息。我曾经在高中的一次放学路上,遇到过这样的一个女生。那天,我碰巧走在她后面,听见她和身旁并肩走的一个女生说话,时至如今,仍记忆犹新。她说话吐字不快,语调适中,字字舒人心肺,很像一个成熟女性在说话。至此,我才对 “女人味”一词有了一点理解。
很明显,Mary不属于这类女人,她的嗓音大折她的容貌。
我带Mary看了一圈后,她答应出一半的房租给我。下午我和韩伟把二楼打扫了一遍,Mary也把东西搬了过来。
我和韩伟跟一个女人同居了。
二
自从认识了Mary,我们的生活有味。小楼的出口只有一个,就是工作室的大门,Mary每次外出都要经过我们这里。Mary走过我们这里时,我和韩伟都会悄悄盯着她,她若是出去工作便不会在意我俩。这让我和韩伟每天有了个盼头,就像坐了牢的囚徒,偶尔能在铁网后看到女人,无论漂亮与否,都能激动地吹起口哨一样。何况Mary是个漂亮女人。从她身后看,她黑发秀长,屁股浑圆。
关于Mary,我和韩伟考究过。
韩伟:你说Mary为什么要做那个?
我:出生贫寒,生活逼得吧。
韩伟:多可惜呀。
我:你知道小姐不漂亮那就惨了。
韩伟:嗯。她说话声音好难听喔。
我说:这事你不能这样想。你看到漂亮的小姐、公鸭嗓的美女,觉得不应该。那你觉得有没有既有公鸭嗓又长得丑的小姐?如果有一天丑小姐变成了漂亮了,嗓子不好的丑女长成了嗓子不好的美女,你是不是就觉得应该了。
我知道像Mary这样的女人早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了。从她走出这里工作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抛弃了某些东西。Mary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从她身上我隐约看到了前女友的影子。
青春的岁月,我们身不由己,只因这胸中,燃烧的梦想;青春的岁月,放浪的生涯,就任这时光,奔腾如流水。
青春的岁月里,我和韩伟身不由己地望向Mary的臀部。Mary一反常态地停住了脚步,接着她高跟鞋方向一转,向我俩走了过来。我猜不着她要干什么,闪烁眼神看向屏幕。Mary走到我面前说指了指桌上的西瓜。
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数毫取之也不妨。旷野之清风,与山田之西瓜,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进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众所共适。
韩伟屁颠颠跑到对面搬西瓜。这家伙想必搬西瓜搬出了经验,每次搬回来的西瓜必定瓤红子黑,水多味甜。西瓜切成两半,一阵清醇瓜香飘出。Mary抱走一半西瓜光脚丫双腿禅坐在沙发上,挑起勺子吃了起来。
我坐在小凳上边吃西瓜边冲Mary憨笑,借机近距离观察她。她穿了件白纱衬衫一直遮到腿上,黑色牛仔短裤被纱衫遮住像没穿一样,纱衫外露出大片修长白嫩带有肉感的大腿。有人说,女人美不美主要看大腿。仔细想想蛮有道理的,从大腿上能看出女人的肤色和身材,试想一下谁会把胭脂水粉涂到大腿上呢。
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没有意料到的,所以有了意外这个词。在我思考Mary的大腿时,意外发生了。
Mary手中的勺子挑着一块西瓜停在嘴边;韩伟扭过头看向大门,手中的西瓜流下汁水顺着手臂,哒,滴下。
一个人,一个陌生人,一个头戴草帽皮肤黝黑手里提着一把粘满干泥土镰刀的农民模样的老汉出现在门前。
时间似乎停滞,四周都是静态。横穿室内的风把我吹醒。
我缓缓站起来:还有没有的商量?
老汉身形不动,嘴唇慢慢启开,发出低沉深厚的声音:俩男一女,光天化日,偷我西瓜,你说怎么办?
我说:多少钱,赔给你。
老汉嘴角一撇,看到了沙发上的Mary,奸笑道:赔?你们拿什么赔?
我望向老汉的目光,暗叫一声不好。
老汉手中的镰刀微微上扬,突然,手臂青筋暴起,瞬间镰刀已脱手而出飞射向我,我连忙弯腰躲闪而过。
老汉的身形已跟着镰刀飞奔到我面前,使出一个威力十足的金刚臂。我措手不及,躲过镰刀,却没躲过这一击。
我无力跌倒在地,眼下的韩伟居然依旧保持吃西瓜的姿势蹲在地上。我操,这个神坑。
老汉走到Mary身前,发出邪恶的笑声,Mary双眼闪出泪光,蜷缩在沙发背上,无助又可怜。突然,什么东西拖住了老汉的腿。那是趴在地上的我。
我大吼一声,“人在塔在!”双腿猛蹬地面,上肩顶起老汉单腿,俩手用劲一翻,老汉应声落地。我乘胜追击,拉直老汉的左臂,大腿卡住他的喉咙,使出一招惊世骇俗的“三角锁喉”。
不出几秒钟,老汉拍地求饶。我一松开他,他立马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我艰难地站了起来,还没有完全感受到做英雄的喜悦,突然眼前半把刀刃无声地从我背后刺过我的胸膛,
我又一次无力地倒下,血泊之中我看到了身后的韩伟,他手里多出了一把已经被染成血红色的镰刀。韩伟漠然地说:对不起,我是卧底。
“砰”一声清脆的枪声,韩伟立扑。沙发上的Mary手举着一把黑色手枪,枪口上飘起一丝白烟。半响,
Mary说:对不起,我是警察。
这时,电脑上无端地响起了蔡琴那首空灵的《被遗忘的时光》: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记忆中那欢乐的情景
慢慢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好吧,上面是我意淫的。真正的情况是,我和韩伟都愣在地上,站起来的那个人是Mary,她塞给了瓜农一点钱,了了事。
其实我们在开始工作之前就没有一点计划,更没有发现什么商机。只是当无法压抑的满腔热血冲昏了大脑,所有的动机都是可以忽略的。梦想的激情早已退却,身心已被现实打磨疲惫。我时常在工作时发呆,质疑所做的一切是否还具有意义。
但我不会回去,如果因为这点事就要回去,当初还出来做什么。
无聊的时候,我会望向前面的山。我看着太阳每天从山那里落下去,心中总一点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
农历7月7号,单相思终结日。以往这天,我的女朋友会打扮得格外漂亮,我则会绞尽脑汁挑选礼物为了让她开心。我喜欢她,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她定能比我先到达约定的地点,当看见我出现在视野,无法修饰的一对手,带着温暖缩在背后。这一切美好的回忆,化成风吹散在高考后她出国留学的班机前。她说她要走了,要我想开点。最后连电话也没留下。
前几天,Mary说她今天想跟我们一块出去。我想她今天肯定没有生意做。这很好,既然韩伟也从他舅舅那里借来了一辆现代,我便充当了司机的角色。
昏黄的路灯连成一条线曲折连绵地通往前方,路上的车来来往往。
“为了爱孤军奋斗,早就吃够了爱情的苦,在爱中失落的人到处有,而我只是其中一个……”
副驾上的韩伟放了张《单身情歌》的光碟,车厢里瞬间充斥着音乐的旋律,我和韩伟情不自禁跟着哼起来。
韩伟给我点上一支烟,我深吸一口后单手靠在车门上,通过后视镜看见后座的Mary在笑我们。我无所顾忌,驾着车行驶在茫茫车海里,尽情哼唱:
爱要越挫越勇,爱要肯定执着,每一个单身的人得看透,想爱就别怕伤痛。
找一个最爱的深爱的想爱的亲爱的人,来告别单身
一个多情的痴情的绝情的无情的人,来给我伤痕……
有时候男人身边有个女人会更有魅力,尤其是在今天这种日子。
韩伟和Mary挤在人群跟着音乐左摇右摆。我趴在酒吧二楼的铁栏杆上,拿着一瓶啤酒,俯视着这群扭动的、欢快的、忘情的人们。我想没人能够解释为什么会有迪厅这种地方,摆动肢体为何会有快感。说实话,迪厅是个很傻的地方。是啊,想想,如果你把灯全打开,把所有的音乐都关掉,这些人都是在干些什么。
直到韩伟走上来,说跳累了,要去别处。
我坐在副座上,韩伟开车。路上大家都在沉默,我也无心顾及要去何处。
当我回过神来时,韩伟已经把车开到了一片湖边。
月光皎洁,给旷野披上银色,被树叶成片地反射,又成片地不反射。四周都是寂静,湖面把月亮拉得很长
很大,白亮亮的让人感觉不真实。
我们下了车,架上烧烤架。韩伟忙着生火,催促我快点检些柴火。很快,烤肉味飘了出来。我捡起岸边的石头,一遍遍划破湖面上的大号“白灯”,直到韩伟唤我上去。
我们蹲在火堆边,盯着各自手里举着的烤肉串。
韩伟:香吧,今儿就是带你来烤肉的。
我:咦,韩伟你那妞呢,怎么不见在一起了?
韩伟道:这不都跟你在一起了嘛,哪还有功夫去管她。
我:你少扯淡,我记得上次还在哪碰到你们在一起。
韩伟:大哥,我俩早掰了。
我问:为什么呀?
韩伟顿了顿说:这种事哪有什么原因,就是她犯病,我也不想迁就她。
“什么犯病?”
“这事啊,我们不懂,得问女人她们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说完我俩沉默了一会,然后不约而同地看着Mary。杵在一旁的Mary意识到情况,表情有点慌张,“滚,问你妈去!”
在我们继续探讨男女关系的问题时,我电话响了起来。我掏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喂”,接通电话没有回应,于是我又说了遍“喂?”,还是没有回应。我挂掉电话,韩伟问谁啊,我说打错了。这顿充当夜宵的烧烤很快便在欢愉的氛围下结束了,回到工作室,倒床我便睡了过去。
三
在我专注于屏幕时,眼角里的韩伟甩手推倒桌上的饮料,洒了我一手。
我抬起头想骂人,发现他也在纳闷地看着我,于此同时,房间里的一切都在晃动。
一个可怕的念头显现在脑海,我和韩伟几乎是同时夺门而出。
出大事啦。我即刻意识到此时必须做些什么,不然便是奢侈的浪费和碌碌无为。我想起了那些年里柯景腾奋不顾身翻出大门举着手机赤脚沿街奔跑寻求信号的情节。“那些年错过的大雨,那些年错过的爱情……”
我激动万分,掏出手机,还是满信号的。可正当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键盘锁,即将要按下号码时,我停了下来,意识到一个不能忽略的问题。
我要打给谁?
韩伟蹲在地上,望着工作室的小楼,好像在等它震完。我唤他上车,他问我去哪,我说进城。
我驾车前行在昏暗的路灯下,不知是因为天晚还是地震的原因,路上的车很少,很快便进了城。我极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城市会呈现出怎样的场景。
挂上低档,车缓缓行驶。外围街道旁的小区下集结了很多人,他们三五一群,交头论耳地谈论着。
车行驶到了广场地带,那些每天下傍晚就跑到这里跳舞的妇女,这时依旧还在。我看了看,队伍里的大妈们神情专注,扭腰歪臀,旁若无人,角落里还夹杂了一些男士。我问韩伟,你说这帮中年大妈知不知道自己整天在做什么。韩伟目视前方,健身吧。是啊,起码还是可以减肥的。在我们的车快要走出这片广场,一个中年男子在跳舞方阵之外走过,他从一处观赏角度移动到另一处观赏角度,边走边鼓掌,同时夸张地发出“好!好!”喝彩声。
最终,我们把车停在市中心一家叫“万润发”的超市外。
停在这里是有原因的。
我和韩伟打算等一会超市震倒后,就爬到废墟上面捡食物。凭借这段日子的经历,几箱泡面足够我俩一直存活到被人发现营救出去。
韩伟不愿意,他对泡面的恨已深入骨髓。他说待会我去捡泡面,他捡菠萝罐头,等到被救了出去,就能被报道为生命的奇迹。
余震久等未至,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我和韩伟老坐在车里也不是个事。
韩伟鼓动我先进超市买一点东西。我担心进去之后人山人海行动不便,突然发现眼前地动山摇灯火俱熄时,那就插翅难逃了。无奈拗不过韩伟,只得与他一同前去。
果然,超市里人很多。我赶紧挑好便面,站在收银台那边等着韩伟。只见他提着一篮子瓶瓶罐罐的东西走了回来。走近,再看全是同一款牌子的牛奶。
韩伟坐在副驾上,递给我一瓶牛奶,自己也启开一瓶。
我一看手中的瓶子,“菠萝牛奶”。
“你很喜欢喝这种牛奶?以前怎么没看你喝过?”
“我第一次喝。”
“第一次喝还买这么多。”
“因为,我找不到菠萝罐头。”
韩伟没有再说话。透过车窗,他望着街上的人群入了神,只是不断地抬手把菠萝牛奶送入嘴边,不停地喝,不停地喝。
我知道这是韩伟做的一个游戏。
也许他在自己告诉自己,当他喝到多少瓶后,心中的那个人就会出现。
如此浪漫色彩的偏激,只是因无奈而做出的自我安抚吧。
罐头可以吃30罐,牛奶呢?为什么不直接打个电话?
那个女孩当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Mary。
一朵黑色玫瑰,人群中熠熠生辉,显眼夺目。我为结识了这样一个姑娘而感到好运。
车终究还是要开走,我问韩伟能不能走了。韩伟说走吧。
后座的Mary问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如果一切即将毁灭,那我该要去哪。
我左拐右转把车开出了城区,行驶在一条从未走过的乡间土路上。
月光皎洁,路的两边都是麦田,远处映着模糊的树影,前方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我幻想过有一天,开着车带一个心爱的姑娘,漫无目的地驶往远方。不过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那瓶菠萝牛奶,我突然感觉到明显的腹痛。于此同时,韩伟也叫唤起来。
我停下车,拿起一瓶牛奶,发现并没有过期。
韩伟说:操,难道有孙子连牛奶生产日期也篡改了!
我想也有可能,这年头什么事情孙子们做不出来。于是拽过一卷卷纸,下车,往麦田里跑去。
月光融融,银色的麦海漫无边际,再往前看天地是一片神秘的深蓝。
清风徐徐,携过麦田的香气,再抚过我的屁股。我点上一支烟,耳旁隐约传来不知蹲在麦田何处的韩伟铿锵有力的屙屎声。
假如明天就是末日,我要做些什么?
肚子的疼痛,渐渐消散。我在青涩的麦苗里探出头来,看见不远处一棵树孤零零地矗立在麦海里,突兀又自然。我屏住气息,侧耳倾听。麦海宁静下来,像是装进了真空里,四周万籁俱寂。我感觉天地之间的精华在麦海的上空汇集,无形之中巧妙地融合着,我用心感受,有风在吹。
未几,我立身而起,急步走回路边车旁,猛地拉开车门。车里的Mary显然被我吓到了,慌张地看着我。
我没给她反应的机会,须臾间抓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向麦海的那棵树跑去。
是不是可以牵你的手啊
从来没有这样要求
怕你难过转身就走
那就这样吧我会了解的……
Mary背靠着树,“你要干什么?”
任何不加思考的回答都会破坏此时的意境,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反问她,“你究竟是谁?”
Mary搭上我肩膀,“你猜”,Mary眼神带水,我躲闪过去,又忍不住再盯上去。
如让你吻下去 吻下去
人生可否变做漫长浪漫程序
或情是一曲短得太短插曲
事完后更空虚
其实盼醉下去 醉下去
人生清醒眼泪令人倦令人累
但如若真的交出整个心
会否只换到唏嘘
我在车里醒来,已是第二天。太阳还藏在云层里,窗外的麦海失去了夜色里的神秘。
韩伟醒了,坐起来趴在车窗上向外看去,然后说了一句妈的,摇起座位靠在车座上捂着脸伸起懒腰。他揉完脸沉默起来,眼神呆滞,直到他哽咽的话语打破沉静,
“我有时候在想,怎么什么什么都不对了呢?是不是咱走下坡路了?”
“没事儿,这才到哪儿啊,肯定有好事在后头等着咱们呢,咱还没开始呢。”
“昨晚我才明白,她为什么离开了我。”
“为什么?”
“她不喜欢我了呗。”
昨晚我拉着Mary的手,奔跑在麦海里,我感觉到她手的柔软。麦海里惊起无数绿光莹莹的萤火虫,在风中缓缓升起。
我把Mary靠在树上,看着她,眼神开始迷离。
我说,“如果明天就是末日,那今晚,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
Mary 说,“为了什么?”
我说,“友谊,为了伟大的友谊。”
Mary说,“去你的友谊。”
我越靠越近,Mary微微闭上双眼。接触的一刹那,我闭上眼睛。霎时,我又睁开双眼,靠在嘴边的是一对手指。Mary说,“你把我当成她了吧?”
后座的Mary渐渐苏醒,透过后视镜,我发现她不化妆还是很漂亮。
我发动引擎,松开离合,调转车头。车扬起尘土,前方一束阳光穿破云层直射而下,太阳滑露出来,散出温暖的阳光照在我和韩伟的脸上。
世界上有一种鸟没有脚,生下来就不停地飞,飞得累了就睡在风里。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