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in 伸手不见五指。
一只无名鸟，躲在暗林丛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划破千年西汉的上空。
夜，更静了。
偏隅蜀中的临邛县慢慢进入了梦乡。
司马相如急笨走在黑夜里，内心狂跳不止，手心阵阵出汗。
远处卓家府邸的门头上的两只红灯笼，黑夜吞嗜它的光芒，远望像两个小红点，忽明忽灭。
“棒棒——”
更夫敲梆走过。已是子时。
司马相如悄声潜伏到卓家大宅门。但见卓家朱漆的大门紧闭，一排排高大的黄铜门当，泛出悠悠的光。
他轻叩门环，一下，两下，再三下。
门应声吱呀一声，开了。开门声虽轻，但那刻在静溢的夜里，还显得惊天动地一般，司马相如做贼心虚，顿时吓的一身冷汗。
忽然美艳娇羞的美少妇卓文君，笑靥如花，含情脉脉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司马相如胸中顿有一群小鹿奔跑，心突突直跳，按捺不住狂喜，伸出双臂准备拥揽她，不想，卓文君一个猫闪，躲开了他，紧跟着将右手的中指放在她的朱唇边，嘘了声，小声地说：
“俺爹爹在我后面。”
司马帅哥吓傻了，瞬间似被电击一般，脑袋嗡嗡直响，身体顿时僵硬住，紧跟着浑身下起了雨——冷汗直冒。
什么文采飞扬，风流倜傥，自命不凡，权当放屁。男女授受不亲，没有明媒正娶，没有父母之约，就这样带着良家妇女暗夜私奔，与偷人做贼有什么两样，现还被捉个现行。司马帅哥彻底吓傻了，硬是楞了半天，怔怔出神，不知如何是好。
卓美女看他的囧样，忽然开心地花枝乱颤，对着他俏皮地咯咯直笑。
司马一脸的费解。
她上前一步，小声地对着他耳朵边说：“逗你的。”
相如老兄总算回过神，灵魂魂附体，一下来了精神，心想早该想到她是在骗自己。顿时他又回到了神采飞扬，风流倜傥，一把熊抱起美人，狠狠地在她小脸蛋上亲了口。
一阵兰香入鼻。俩人门也忘记掩了，消失在黑夜里……
2、
美人依偎在司马的怀里，甜蜜地进入了梦乡。
她的发丝戳在他的颈项，弄得他心里痒痒的。他轻柔地拨开她的发髻，深情地望着身边躺着的小妾悄美的脸庞，他在心底美美地笑了笑。像是当年人生不得志之时，他凭一首《子虚赋》博得梁王的赏赐，当初景帝不识，总算碰到梁王识珠，让他内心美滋滋地欢喜。
此刻的长安城，万家灯火，有笙歌在天空飘荡。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景帝已驾鹤西游，刘彻上进小青年，还未誉封汉武大帝，在先王先帝 “文景之治”的带动下，正在励精图治，准备收拾不听话的匈奴。这是个好时代。他感叹生遇逢时。关键是遇见欣赏他才华的汉武帝。
更关键让他又遇见今天刚纳的小妾。他一边抚摸着她光洁如玉的身体，一边胡乱地想着，忽然他的身体好像又有了反应，但美人已熟睡，司马大流氓不忍弄醒美人，心想明早再开工也不迟。他便一边意淫，一边感叹，他这一生似乎只为两件事而活：
一、女人。
二、古琴。
惊鸿宛转掌中身，只疑飞过洞庭春。美女激发他辞赋的天赋。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古琴涤荡出他文辞的脱俗。在那个辞赋天下，学者济济的大汉王朝，他的才华一度攀上顶峰。后被班固、刘勰称为“辞宗”，被林文轩、王世贞等学者称为“赋圣”。
后面发生的事情，司马大作家不曾知晓。但那时候，他忽然有些伤感，不知何时，月光像碎银一样洒满一地。
月亮天生就是个愁人的东西，总让人浮想联翩，思绪万千。
当月光落进窗柩，司马相如忽闻到一阵兰花的幽香。香味似曾相识，似就在经年前，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时候卓文君温柔地躺在床上，依偎在他的怀里，赤裸着身体，肌肤胜雪。她褪去羞涩，那时候温顺的像一只猫儿。他的心情像刚才云雨一样起伏，怎么也睡不着，心想一个名门望族的名媛，才华横溢的绝色佳人，却与他一落难穷书生私奔，私定终身，很是感动。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定不会亏待她。
然而山盟海誓，弧光交错，敌不过新人的身体。
当卓文君得知长安城里，官位加身的夫君司马相如，喜新厌旧纳了小妾。哭的那个伤心，不能用浅薄的梨花带雨来形容，那是怎第一凼秋水。然而这些背后的辛酸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初不顾父亲的反对，暗夜私奔，现种下的苦果，是毒药也要自己无畏地吃下。
能被后人封为古代四大才女之一，与李清照等人呢齐名的她，可不是浪得虚名。他没有采取女人的惯用的法宝利器：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写下流传千古的《白头吟》：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然而《白头吟》还没送达，却先收到夫君的一幅信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她端详信笺，见字如面，泪雨如下。夫君所写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唯独没有亿。
没亿即没有回忆。
卓才女不傻，当然洞悉这个混账王八蛋男人那点破心思——想休她呢，却又不好明说。
在这时，卓才女给后人女同胞树立了很好的典雅范本：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而不是当街捉小三。
她挥泪写下历史上著名的《怨郎诗》：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
只说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
七弦琴不可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3、
那天下午，司马相如在同僚家喝酒，这位仁兄也是所谓的文学青年，俩人开始吟诗作赋，吟着吟着就淫到女人，俩人越吟越起劲，小酒越淫越高。可谓对酒乱吟，人生几何。
酒足饭饱。饱暖思淫欲。俩人就开始分头行动。那头的老兄这里不表。这头的司马仁兄想着新欢小妾柔软的身体，急忙作别，挥轿回府。司马大流氓一路垂涎，口水流了一地。
当大流氓司马相如正在耕耘的时候，忽然奴婢禀报收到夫人的书信。书柬不合时宜送达，很是扫了他的性趣。当他展开书信，面对娟秀的小楷，他突然又闻到了一种沁人的兰花的幽香。这香味似曾经相识，就像发生在昨天，又像过了经年。他紧锁眉头，记忆像潮水一样翻滚，最后落在遥远的临邛县。
那是他们人生最美好，也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光。
她每天起早贪黑，忙的香汗淋漓，全然不顾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风范。他也放下文人的架子，充当老板又扮演伙计，厅堂厨房来回忙断腿。打烊后，俩人头顶星斗，身披月光，甜蜜地牵着手，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出租屋。
那时候，他们在临邛县城开了家酒店。
开店资金，全由她东拼西凑，与典当当随身携带的软金细银而得。那时候他一穷二白，空有满腹经纶，老家在成都的农村，是地道的贫下中农，无产积极。
卓美女当初与他私奔的时候，早已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家穷到这步光景，连锅都揭不开。她的娘家是临邛县屈指可数的首富，家境与司马相如家可谓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但她与父亲卓王孙闹翻了，当初父亲不答应婚事，她是私奔跑出来的，现在可好，开弓没有回头箭，覆水难收。
再美好的爱情也要建立在物资基础之上。她想想个法子，让殷实的娘家，帮助夫婿。但她想了想，认为眼前想得到父亲的资助，至少从目前来讲是很困难，而且不太现实。
司马相如蓬着头发，一派落难书生的模样，全然没有当时琴挑文君的玩世不恭，听着她道缘由，摆事实讲道理，不禁感慨百无一用是书生，羞愧的将头低到裤裆。
卓文君看着眼前沮丧的司马相如，蔫的像霜打的茄子，内心爱恨交织，恨铁不成钢，但又想，谁让当初自己面对那么多达官显贵，王孙公子哥全不理，偏偏爱上面前的他，既然选择，已上贼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最后她想到一个好主意——在娘家附近开家饭店。
他们的酒店开张了。
桌文君每天忙细了腿，日渐消瘦。父亲卓王孙，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虽然女儿就在家门口，但他假装不见，依然赌气地不理不睬。
但后来，桌父绕不过世俗，经不过口舌，斗不过人言。刚开始的时候，有人说情，有人凭理，他可以继续假装淡定，但最后有人怀疑，女儿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这下可不是资不资助，原不原谅的范畴，而是关乎男人的尊严，绿帽子的问题。事情放大化，事态立马严重，父亲再想想女儿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先前嫁人没多久，前夫就早逝，现又找了个穷光蛋，虽说他满腹经纶，但空有文采，也买不回一个馒头。
一个美好的清晨，有鸟儿在枝头歌唱。当卓文君与司马相如正准备开店门的时候，忽见到奴仆百人，手捧衣物，肩抬百万铜钱正朝着她走来。父亲卓王孙走在人群的最后面，躬着腰，步履阑珊。桌文君见父亲一下苍老了许多，正微笑地望着她。
身后一轮旭日，大地霞光万丈。
父亲展开双臂，女儿早已涕不成声。卓文君一下扑进父亲的怀里。
知父莫若女。父亲疼爱地一遍遍摸着女儿的头，激动的半天说不出话。女儿喜极而涕，深深依偎在父亲怀里。之后她慢慢地抬起头，心疼地望着父亲说：“爹，您瘦了……”
鸟儿歌唱。奴仆欢笑。不知何时，大街上已围满一群群看热闹的乡邻，见此情形，无不拍手叫好。
卓望孙对女儿说：“你后悔吗？”
卓文君坚定地摇摇头：“不后悔……”
4、
一钩新月，天如水。
悠悠往事不断浮上司马相如的心头，记得当初与卓文君初见面的情形，那天卓府高朋满坐，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临邛县令人作为嘉宾也到了场。他们从无不携金带银，布匹玛瑙，名曰出席酒宴，实则都是暗里较劲，为己纳妾与为自家的公子提亲，个个是冲着美貌绝伦的卓府文君姑娘而来。当然这一切也是为父，为她精心安排的一场选婿会。
司马相如也在其中，他是以县令的好友身份参加。那时候他虽穷的叮当响，却清高的鼻孔朝天，全身上下全部的家当，仅是身后背着一把梁王曾经赠赐的“绿绮”。
土豪显摆过了，只见酸文人司马相如架起古琴，弹起一首旷世名曲《凤求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欢快轻松柔情的乐曲犹如天籁般响起，曲声时而舒缓，犹如情人漫步；时而畅流，犹如憧憬美好的生活。中间穿插的泛音，更似俩人妳侬我侬，依依说着情话。
此曲当应天上有，人间能听有几回。当即曲惊四座。珠帘背后的卓文君，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掩卷而笑。后她不忍探出头来，睁大明亮的双眸，深情大胆地朝司马相如相望一眼。
这一望，情谊绵长！从此卓文君不畏将来，不念过往，身许面前的这个男人。
“你说你当初看中我什么？要知道，我当时可是一个穷酸书生。”
“我不为显贵，只为爱情。”文君坚定地说。
“你怎么就读懂我的心思？凭什么就敢轻易相信一个男人。”
”因为你的那首《凤求凰》，人可看错，但琴音是一个人的心灵，掩饰不了一丝的假意。”
文君说完，温柔地依偎在司马相如的怀里：“再给我弹首《凤求凰》吧，好久没有听你抚琴了。”
司马相如想想也是，自从开酒店后，书卷丢落一边，每天忙的两脚不沾灰，“绿绮”更是静静躺在墙角根。
他们在临邛县城的那间简易的小家，此刻传来似旷世之音：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席床而坐的卓文君，听的痴痴如醉，面含桃花。
那是个春天美丽的夜晚，微风吹习，柳絮纷飞。小草在偷偷地抽芽。青蛙忙着交配。一只老猫正在叫春。
往事悠悠。
司马相如想起和卓文君的点点美好，有泪轻弹，甚是想念，甚是愧疚，内心开始忐忑不安。
那夜，小妾还在枕着他的胳膊甜蜜入睡，他轻轻地放下她，穿衣起身，推窗望月，陷入久久的沉思。小妾忽然从梦中惊醒，看到司马相如不知何时起了身。她望着他的背影不解地说，大人你怎么啦？
他一阵沉默。
小妾很委屈，嘟着小嘴，卑谦地说，”奴家哪里做错了吗？”
司马相如转过身，无可奈何，奈如何地说，没什么，快睡吧。
她又怎知他此刻复杂的心哟。
此刻司马相如的心情，早已归心似箭。
辗转成都，当他推开门的时候，见到文君正对着他笑靥如花，就像当年私奔那夜，含羞娇媚。成都的老家，已是大宅，他的家自从得到岳父的资助后，早没有当年的寒涩。
卓文君见到司马相如的归来，没有过多的惊喜，也没像怨妇一样唠叨不停，只是平静中带着一份调皮地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聊聊轻松的一句话作为开场白，卓文君表现的大度与修养，很是让司马相如不及，与感动愧疚，想到往昔她种种的好，更加坚定他的选择，但想到自己过去喜新厌旧，纳妾寻欢，很是汗颜。
望着眼前为他点亮一盏灯，一个人守候多年的妻子，一时语塞，似乎不打自招做了错事，语无伦次地说，你怎么猜到的？
才女卓文怎能猜不透夫君的心思，只是看破不点破，莞尔地心里掠过淡淡的酸楚，想到自己这五六年孤独的时光，谁又知个中滋味，但想最终他还是回来了，内心一阵欣慰。她又恢复到当初的俏皮与自信，深信地说，因为我知道，你即使飞到天涯海角，也会回来找我。
这么相信？
嗯。
为什么？
因为你的《凤求凰》。
……
史载，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从此恩爱如初，白头偕老，传为千古佳话。
（完）
注：1、《凤求凰》诗词，为唐代诗人张祜所写，非司马相如所作。司马相如只有《凤求凰》古琴曲传世，没有词。
2、“绿绮”因司马相如成了古琴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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