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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异乡的夜里】提心吊胆的那一夜

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总是出差的时候住酒店。这句话听起来像废话,其实我的意思是,我住在那家酒店并不奇怪,但可以说是提心吊胆的经历。(莎士比亚)。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每当想起来就让人笑得肚子疼。

我那次出差去西安,东奔西颠为公务跑了一天,到街灯亮了的时候才感觉没有睡觉的地方。尽管西安熟人不少,可是专门去人家家里睡觉的确有点那个,何况住宿费可以报销。

于是,我提着小包急急匆匆寻找住处。按理说西安的旅馆比公厕多,我却像初进省城的贫下中农小肚子憋得难受却找不到方便的地方。

当然车站附近那些微笑得暧昧热情得怕人的拉客女郎的诱惑是万万不敢贸然动心的。还是国营旅舍保险,尽管条件差些。好在睡觉又不是结婚,不必在生人面前摆排场。

大约9点的时候,总算找到了家国营旅馆。从服务员冷冰冰的语气里我知道了我的报销标准十几元只能住三个人的大房间。我想寄存手提包,服务员轻蔑地乜了一眼,又扔给我,指指牌子,我才知道我的手提包不够贵重物品档次。

我住的大房间破旧得像难民营,3张床却一个人也没有。我关上门,把自己扔在一张相对干净的床上,心里还有了几分欣喜,十几元钱3张床位,只住我一个,跟包房差不多,赚啦!

我正得意哩,一阵叮叮当当钥匙响,一个穿西服烫发的小伙子进了房间。我飞快地打量了西服小伙子一眼,那小伙子正好看我,两人眼光一对上,又赶忙闪开,脸上都挤出应付差事的微笑。我心里说,眼神不地道,这狮子狗不能不防。

我看过的听过的发生在旅馆的恐怖电影凶杀小说场景争先恐后拥进脑海……丢钱………丢衣物………丢命……一个个跟刀子手枪有关的血淋淋镜头轮流闪回定格。

狮子狗问我,师傅去哪里?一口中央台的普通话,听起来像咬了一口杏,酸得掉了牙。

我一愣,也操起一口河南腔,胡吹起来,俺从郑州来,做笔小生意。我怕他接茬,赶紧问他,师傅干嘛去?狮子狗一屁股压在床沿,边拉被子边说醋溜普通话,我是河北唐山人,来陕西看兵马俑。

我知道他是吹牛皮,好在吹牛皮不缴税,我比他吹得还邪乎。我俩就一人躺在一张床上,认认真真、搜肠刮肚海阔天空比赛着吹牛皮。我把我知道的嵩山少林洛阳牡丹亚细亚商场挨个儿显摆了一遍。狮子狗也把他能知道的唐山大地震大运河之类的人人皆知的东西破绽百出胡编乱侃了一通………

吹得没词了,我说,关灯吧。他也早已“江郎才尽”,就借坡下驴说,行,睡觉吧。


屋子里黑了的时候,我却一点也没有睡意。看着黑如洞穴的屋子,我心里猛的一激灵:糟了,刚才干嘛吹做生意,这不是背着鼓找着挨槌哩。谋财害命的事倒不是每天都发生,可顺手牵羊小偷小摸的故事天天都可以听到。况且在这异乡的夜里,又有一个不像正人君子的

陌生人,让人不能不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我下意识地摸出衬衣口袋里的980元公款,悄悄塞进床头的手提包,又伸手试着拉了下脱在床下的80元买来还夹脚的新牛皮鞋。

为不引起狮子狗注意,就故意用喉咙鼻子弄出酣声,意思是我睡着啦,看你狮子狗有啥不轨动作。

其实黑暗中我瞪大双眼,借着窗外透进的一丝灯光,盯着对面床上的狮子狗。

狮子狗显然以为我睡着啦,飞快地把盖在被子上的西装折起来,压在枕头边,又把他的手提包也塞在枕下。枕头垫得太高,他拍了拍,还是躺了下来。他翻了个身,把屁股对着我,面对着墙,发出了不太顺畅的酣声。


我瞅准时机,一边费劲装出酣声,一边也将手提包压在枕头下,从地上拎起鞋,也往枕头下塞。也许过于小心,反倒弄出了响声。另一只皮鞋没拿好,啪哒落到地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像偷别人东西似地不敢动弹。

狮子狗鼻声顿了顿,又响起来。我赶紧捡起那只鞋,塞到枕下。真是找罪受。枕头让顶得凸凹不平,枕上去像桌子角角,难受得像上刑。

夜真长,长得如一个世纪,我不敢睡着,像生活在黑暗的旧社会的穷人盼望解放那样盼着天亮,望眼欲穿。

天偏偏不亮,头困得木木的,眼皮沉重得只想闭上。我几次差点豁出去,管他呢,丢了算啦。可车站上常见的丢钱人哭天嚎地痛不欲生的情景一次次提醒我,何况身上的公款顶得上我这贫困山区工薪族两个月的工资,60多天的血汗钱哪!


.……天终于亮了,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农奴一下挣脱了铁锁链。狮子狗也一骨碌翻起身,吹着口哨,调子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我洗了脸刷牙,提着包,还是用河南腔问,睡得好吗?

狮子狗黑着眼圈,满脸堆笑,用普通话说,睡得好极了!

我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了笑,笑得好费劲,好疲惫。随后挥挥手,道一声再见。

. .……应该说,我住店的故事该画上句号啦。谁知生活这个天才的魔术大师,给这个

真实故事添上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结局。

也就是说,在返回故乡商州的大客车上,我和狮子狗竟然意外地相遇,而且仅仅

只隔了个窄窄的通道。我吃惊地看着他,他疑惑地看着我,两个人都定了半晌,疑心眼睛有了毛病。

我说,你是…

他说,你也是……

当我们知道我们都是商州乡党,都是出公差,都与对方重温“阶级斗争”,都争着吹牛皮,都害怕得一夜未眠时,我们笑了,笑可笑的我们自己。

看来谁也不相信的人,受苦的先是自己。狼虎两家怕,都把陌生人当坏人,谁也不好过。

老是防着别人,提心吊胆过日子那种滋味,用样板戏里小常宝他爹的话说,别提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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