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的地方相当重要。出生在穷乡僻壤,担心孤陋寡闻,不好。
生在贵府名门,又有骄狂愚妄之险,也不好。生在一个介于此二者之间的位置上怎么样?嗯,可能不错。这样的位置好虽好,不过在哪儿呢?你最好生在一个普通知识分子的家庭。一个人长大了若不能怀恋自己的童年,当是莫大的缺憾。你应该有一大群来自不同家庭的男孩儿和女孩儿作你的朋友,你跟他们一块认真地吵架并且翻脸,然后一块哭着和好如初。
你的母亲也要有知识,但不要象你父亲那样关心书胜过关心你。也不要象某些愚蠢的知识妇女,料想自己功名难就,便把一腔希望全赌在了儿女身上,生了个女孩就盼她将来是个居里夫人,养了个男娃就以为是养了个小贝多芬。
在你两三岁的时候你就光是玩,别着急背诵《唐诗三百首》和弄通百位数以内的加减法,去玩撒尿和泥,然后用不着洗手再去玩你爷爷的胡子。到你四五岁的时候你还是玩,在你母亲的皮鞋上钻几个洞看看会有什么效果,往你父亲的录音机里撒把沙子听听声音会不会更奇妙。上小学的时候,你门门功课都得上三四分就够了,剩下的时间去做些别的事,以便让你父母有机会给人家赔几块玻璃。一上中学尤其一上高中,所有的熟人都对你刮目相看,各种奖啊并不构成你的好运,你的好运是你其实并没花太多时间在功课上。你爱好广泛,若癫若狂。
接下来你到了恋爱的季节。这时你正在一所名牌大学里读书,读得出色,各种奖啊奖啊又闹着找你。你的动静坐卧举手投足都流溢着男子汉的光彩,明显地追逐你的和不露声色地爱慕着你的姑娘们已是成群结队。但你一向只是婉言而真诚地拒绝,善意而巧妙地逃避,弄得一些自命不凡的姑娘们委屈地流泪。有一天,你在运动场上正放松地慢跑,你忽然看见一个陌生的姑娘也在慢跑,她的健美一点不亚于你,她修长的双腿和矫捷的步伐一点不亚于你,生命对她的宠爱、青春对她的慷慨这些绝不亚于你,而她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你,她顾自跑着目不斜视,仿佛除了她和她的美丽这世界上并不存在其它东西,甚至连她和她的美丽她也不曾留意,只是任其随意流淌,任其自然地涌荡。而你却被她的美丽和自信震摄了,被她的优雅和茁壮惊呆了,你被她的倏然降临搞得心恍神惚手足无措。你在她周围不露声色地卖弄你的千般技巧万种本事,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你又在朋友家里和她一起吃过一次午饭,你们认识了,谈了很多,谈得融洽而且热烈。此后不是你去找她,就是她来找你,春夏秋冬春夏秋冬……总之,你们终成眷属。
也许你已经注意到了,我忽然有了一点疑虑:你能在一场如此称心、如此顺利、如此圆满的爱情和婚姻中饱尝幸福吗?会不会因为圆满而阻塞了渴望,而限制了想象,而丧失了激情,从而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遵从一种生理程序,心路却已荒芜,继而是麻木——会不会?会不会是这样?地球如此方便如此称心地把月亮搂进了自己的怀中,没有了阴晴圆缺,没有了潮汐涌落,没有了距离便没有了路程,没有了斥力也就没有了引力,那是什么呢?很明白,那是死亡。
我们的一切聪明和才智、奋斗和努力、好运和成功到底有什么价值?我们的目的何在?我们的救赎之路何在?我们真的已经无路可走真的已入绝境了吗?是的,我们已入绝境。现在,我们只占着一项便宜,那就是死神还没驾到,我们还有时间想想对付绝境的办法,当然不是逃路,当然你也跑不了。其他的办法,看看,还有没有?
过程。对,过程,只剩了过程。对付绝境的办法只剩它了。事实上,你唯一具有的就是过程。不信你可以慢慢想一想,什么光荣呀,伟大呀,天才呀,壮烈呀,博学呀,这个呀那个呀,都不行,都不是绝境的对手,只要你最关心的是目的而不是过程,你无论怎样都得落入绝境。过程的精彩是无法被剥夺的,因为死神也无法将一个精彩的过程,变成不精彩的过程。对,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你能创造这过程的美好与精彩,生命的价值就在你能够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这过程的美丽与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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