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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不甘为良妾

1

户部抄的时候,我爸中瑞玲和押解大人、揭发的三个哥哥都剥皮剥草了。(莎士比亚)。

我那高贵的嫡母在牢里吞了发钗上的金珠,一共六颗,但牢头不许她死,几个狱卒又是掌嘴又是扣喉,嘴角都扯烂了,鲜血淋漓,硬是没让她死。

后来,她和何府那些婶娘伯母一样,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

男人基本都被砍了头,老弱妇孺大都流放边疆,剩下年轻的女眷,姿色好些的等着被拍卖,姿色一般的直接送去了军妓营。

彼时我和我的五个姐姐,四个妹妹,还有十几个堂姐堂妹,被简单打扮了一番,站在祁庄所的台子上,正在被拍卖。

能到朝廷的祁庄所买人的,都是有钱的大家子。

我的六姐被人买走了,底下的议论说买她的是延尉府的人。

张延尉老的都可以做她阿翁了,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府里小妾十几名。

我十二岁的小堂妹也被买走了,买她的是吴郡王府的世子爷,世子爷出了名的好色和暴虐,死在他床上的女人多的是。

何家还没垮的时候,门生无数,我在等一个叫张漾的书生来救我。

他家很穷,穷的揭不开锅那种,但他有些才华,秋闱的时候中了副榜贡生,我父亲很看好他,但又怕万一押错了宝,于是将我这个不受待见的庶女指给了他。

我和他见过一面,他很害羞,应该是喜欢我的。

我想他应该会筹了银子来赎我的。

我的九姐姐何臻也在等,她等的人可不得了,是当今的五皇子殿下。

九姐姐在京中小有名气,才华洋溢,箜篌弹的尤其好,何家若是没垮,她是很有机会嫁给五皇子的。

但我们俩都没等来想等的人。

我想,张漾或许是囊中羞涩,不好意思来了。

台下有人提了一嘴九姐姐的名字,她标价最高,不仅因为她有才华,还因为她曾是中书府最风光最受宠的嫡幺女。

有人想买她,买主是京城首富李家的公子,李公子有钱,他要买来送礼。

李公子说,「我有个表兄成亲四年无所出,我要买个妾送给他帮忙生孩子,需得是个样样都好的,才配的上他。」

我九姐不愿意,嘴巴抿的紧紧的,脸色很难看。

她一向性情刚烈。

这个时候我站出来了,我主动对买主说,「我九姐何臻自幼体弱,不适合生孩子,买我吧,我不仅便宜,还身体健康,面色红润,适合生养。」

李公子笑了。

我对九姐姐说,「早做打算吧,别等了,活命要紧。」

她当众骂我,骂的特别难听。

「何琛,你还要不要脸,何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就这么下贱吗,你怎么不去死,我宁愿去死也要保住贞洁。」

底下有人赞她好烈性,她也很干脆,直接一头撞向台上的柱子了。

结果是撞破了头晕了过去,醒来后拍卖已经结束,她的五皇子没来赎她,她被送去了军妓营。

她真是没脑子,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清醒。

那时我已经被带回李府了。

李家贵为京城首富,府宅高阔,庭院深深。

我被按进澡桶里,里外洗了个干净,然后穿着锦衣华服,塞到轿撵里,辗转送去了另一座同样高深威赫的府宅。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长宁侯府。

当晚侯府的人又给我洗了一遍澡,抹了香膏,我觉得自己被洗的脱胎换骨了。

后来侯爷沈嘉元就睡了我。

好在他长得不错,身材挺拔,挺鼻薄唇的。

但他很冷漠,都没有跟我说一句话,直接扳过我的身子,欺压着我,双手游走在我身上每一处肌肤。

他很直接,我很疼,但他毫不在意。

我九姐说我丢光了何家的脸,我忍不住想,何家在的时候,我和我那不受宠的生母杨姨娘过的就挺悲惨啊。

不受父亲重视,嫡母高高在上,管事见人下菜,冬天的时候,我们屋里连炭火都没有。

我常年穿的衣服就那几件,个头也在长高,有一年冬天旧袄子穿着小了,想做件新的,给我嫡母说了,结果她很生气的来了句,「这是在怪我苛待了你?」

新袄子没有,还被打了几耳光,脑瓜子嗡嗡的,我的嫡出姐姐们捂着嘴笑。

后来我九姐姐扔了两件她不穿了的袄子给我。

庶出的女儿们是任由她们欺辱的,我还记得有一次嫡母带姐姐们去太尉府看马球,让我也跟着去了,结果回去的时候她们故意没叫我,马车走远了,我一个人走了五个时辰的路,天都黑了才回到府里。

我当时害怕极了,路上有辆登徒子的马车一直尾随我,险些将我骗了去,让人记忆尤深。

九姐姐大言不惭的说我不要脸,我有什么错呢,我做何家的女儿时,没有享过一天的荣华富贵,如今遭了难,难不成要我以身殉家。

不成,我还有个弟弟被流放了啊。

我弟弟阿赢才九岁,跟着那批老弱病残被发配到了边疆。

我生母杨姨娘被官贩卖走的时候,哭着对我说,「阿琛,救你弟弟啊,边疆苦寒,你弟弟会死的。」

她被卖到了哪里我不知道,可她真傻,我都自身难保了,怎么救呢。

但是阿赢是我亲弟弟啊。

因为是男孩子的缘故,他在何家日子过的比我好些,是寄养在嫡母名下的。

他读书刻苦,小小年纪,冬天手都冻出了疮,还在看书。

他曾流着鼻涕,瓮声对我说,「阿姊,等我长大了也去考取功名,到时候就能保护你和阿娘了。」

我那傻弟弟阿赢正走在被发配的路上啊。

天寒地冻,饥寒交迫,他能撑到何时呢。

我在沈嘉元身下,用青涩的身子回应他的情欲,我很疼,但我想讨好他,下意识的发出一声嘤咛。

然后他停了下,眼神古怪的看了我一眼,接着用手捂住了我的嘴。

我于是知道他不喜欢我发出欢愉的声音,我闭了嘴。

行欢过后,我已经很累了,可我还要强撑着疼痛的身子穿好衣服,跪在他面前谢恩。

他抬起我的下巴,问我叫什么,我答何琛。

他说,「你是何家的第十一个女儿?」

我点头,他又说,「以后你就叫十一娘吧。」

他可真神了,用我本来的小名给我起了个新的小名。

次日一早,我就被喊醒,穿了衣服去给夫人磕头。

沈嘉元的夫人秦氏是个美人,但很严厉,因何家没落,我已是奴籍身份,连他的侍妾也做不得,我是比侍妾还要下等的婢妾。

婢妾低贱,在主人面前要永远垂头站着,端茶倒水,锤腿揉肩,秦氏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

在沈嘉元面前也是如此,每晚行欢过后,我不许逗留他的床榻,哪怕骨头散架也要立刻起身下床,穿好衣服跪在他面前等他差遣。

我后来才知,沈嘉元与秦氏成婚四年没有子嗣,并非是秦氏不能生养,而是沈嘉元很少去她房内留宿。

他们夫妻感情不合,据说是因为秦氏害死了与她一同嫁入长宁侯府的庶妹秦三小姐。

秦三小姐是侯爷的侧室,是他心头白月光。

这些与我无关,我是李公子送给沈嘉元的礼物,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

长宁侯爷二十三了,没有孩子,去年府里也抬了个通房,但一直没有动静,老夫人着急上火。

李公子是老夫人的外甥,沈嘉元的表兄,他送来的女人,秦氏不敢不收。

但秦氏好妒,大户人家的手段我是知道的,她大概想等我生下孩子,去母留子。

我每晚格外讨好沈嘉元,他不喜欢我发出声音,我就闭紧了嘴巴,用身子来配合他,总之很是主动。

有一次他忽然将我抱起,我骑跨在他身上,不着寸缕,不敢动弹。

婢妾将主人压在身下,是为大逆不道。

但他不在乎,他的手游走在我腰上,嗓音低沉嘶哑的引诱我。

「十一娘,舒服吗。」

我舒不舒服不重要,但我知道他肯定是舒服的,我于是卖力承欢,大着胆子迎合他的一切,青帐之内颠鸾倒凤,直到精疲力尽。

他很满意,但我累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

他也没有急着让我离去,修长手指把玩着我的一缕青丝。

「十一娘,你胆子很大。」

我不怕他,光着身子爬过去,双手环在他身上,腿也蹭到他腿上。

「爷,您让妾做什么,妾就做什么。」

我刻意讨好,睁着眼睛天真的看他,他却眸中闪过冷笑,推开了我。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咽了咽口水,「我有个弟弟被发配到了边疆……」

他没等我说完,打断了我的话,玩味的看着我。

「何赢?」

我赶忙点头,像他这样的权势贵族,买了个婢妾,怎会不调查清楚了一切。

果然,他说,「你弟弟初到边疆,染了场重病,差点死了。」

我呆呆的跪在他面前,从他幽黑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雪白的身子,长发披散,眼神涣散。

他又说,「既是你的弟弟,肯定要托人照料的,你放心,他暂时还死不了。」

我眼眶一热,赶忙的给他磕头,「谢谢爷啊。」

他抬起我的下巴,「只要你乖乖听话,你们姐弟会有相见的一天。」

我心里暗想,我还不够听话吗,呵,男人。

2

我虽是下等的婢妾,但沈府也给我配了个婢子,也是没落的奴籍身份,名叫夏夏,十五岁。

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但她日子过的比我好,她不用爬到沈嘉元床上刻意承欢,也不用被秦氏叫去立规矩。

我对她真心好,可她也不知怎么想的,脑子和我九姐姐何臻一样清奇。

她想做沈嘉元的妾。

每次沈嘉元院里的嬷嬷来告诉我晚上过去侍寝,夏夏都格外紧张。

她让我穿青色的褙子,她自己穿粉霞色的,我发间只戴了一支白玉钗,她多戴了支花簪。

她这是看我好欺负啊。

但我不计较,她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的,我心里暗暗的想,沈嘉元那么勇猛,常常折腾我到半夜,多个夏夏分担也挺好。

我晚上被他折腾,白天还要去给秦氏站规矩,但凡知道我和沈嘉元睡了,秦氏那日的规矩都格外重,我撑的很辛苦。

夏夏那个傻子,莫不是以为秦氏每次叫我过去是喝茶聊天的?

行欢过后,沈嘉元去净房洗浴,而我照例是穿好了衣服跪在床榻边,等他回来喝口茶,如往常一样对我说一句回去吧。

以往奉茶的是他自己院里的丫鬟,都被调教的很好,低头垂眼,规矩的很。

不同的是,这次奉茶的是夏夏。

青帐氤氲暖香,沈嘉元刚刚洗完澡,穿了白色单衣,剑眉薄唇,下颌冷白。

夏夏的脸红到了耳根,不敢抬头看他,偏又少女怀春,含情脉脉的看一眼,将茶水递了过去,声音软糯。

「爷,您请喝茶。」

沈嘉元接过茶盏,夏夏的手指不经意的触碰了下他的手,面颊绯红明艳,衬着她霞色衣衫,如玉粉琢,令人心动。

但沈嘉元看都没看她一眼,喝了茶,开口让我们回去了。

夏夏失望,但没放弃,同样的操作又来了几次。

她反复的练习了抬头奉茶时的眼神、呼吸、动作、角度,确认已经足够惊鸿一瞥了,但沈嘉元还是没有看她。

她于是变本加厉,在一次我和沈嘉元事后,我趴在他胸膛喘息,他的手抚过我的长发,正轻揉我的耳朵,青帐之外突然传来夏夏的声音。

「爷,您累了吧,您请喝茶。」

他的手顿了一顿,我的呼吸也顿了一顿。

他抬起我的下巴,漆黑眼眸闪过危光,「你房里的婢子,跟你一样胆大的很呐。」

我咬了下唇,弱弱的说,「爷,繁衍子嗣,多个人总是多些机会的。」

他于是若有所思,「十一娘言之有理。」

后来,我失宠了。

我身边换了个叫潘潘的丫鬟,长得,实在是一言难尽,头脑简单,十分粗糙。

夏夏成了新宠,被沈嘉元召唤了两次,秦氏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我不用被立规矩了。

但轻松了几日后,我就感觉到了危机,我弟弟阿赢怎么办啊,我真是蠢死了。

我日复一日的睡不着,总梦到天寒地冻,我九岁的弟弟在修城搬砖,瘦骨嶙峋的冲我惨然一笑。

我吓醒了,我突然明白了,我若不受桎梏,我的弟弟就必受桎梏。

沈嘉元可以有很多女人,但我只能依附着他一个男人。

直到半个月后,沈嘉元重新传唤了我。

我洗了很久的澡,抹了香膏,对他百般柔情。

我卑贱的阿谀谄媚,钻进他的被子,像一条蛇缠着他的身子。

我吻过他的喉结,他的胸膛,舌尖触过之处滚烫灼人。

他舒服的喟叹,我附在他身上,一路如燎原之火,舌尖触碰他的腹肌。

他一把按住了我的头。

「十一娘,不许。」

我懂他的情欲,他的身体,他说我胆大,但其实他尤其喜欢我的胆大。

我爬上去,握住他的手,伏在他耳边魅惑他。

「爷,妾能让您更舒服呢。」

他于是疯了,红了眼,翻身将我压在身下。

我们半个月未见,这一次尤为疯狂,我初时青涩的身子完全为他打开。

我生母杨姨娘曾是个妓子,会弹琵琶,会跳舞,我还曾在她屋里看过各种各样的册子,我很早就不是三姐姐那样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了,虽然那时惊如雷劈,面红心跳,人都懵了半晌。

然而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何松迷恋了杨姨娘一段时间,后来还不是有了新欢。

我要在沈嘉元对我最感兴趣的时候,救出我的弟弟阿赢。

酣畅淋漓过后,我抱着他的身子,久久不愿撒手。

「爷,我错了。」

沈嘉元搂着我的腰,漫不经心道,「错哪了?」

我抬头看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深邃漆黑,像是隐匿着幽幽星河。

「这些日子被爷冷着,妾心如刀割,后知后觉的才明白爷在我心里有多重要,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爷,这些日子吃不下睡不着,梦里梦外都是爷,人都瘦了一圈了。」

沈嘉元在我腰间捏了一把,「这是瘦了一圈了?」

我讪笑,「虚胖,虚胖。」

但顿了顿,贼心不死的我又攀上他的身子,直直对着他的眼睛。

「不管爷信不信,妾的命是爷给的,今生今世都会忠于爷一人,抄家时妾觉得自己尤为不幸,但遇到爷,妾才知自己何其幸运,我愿把命交给爷,更愿为爷生个孩子。」

说着,我又补充了句,「让妾为爷生个孩子,便是死了也甘心的。」

沈嘉元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他果真动容了,翻身将我压在身下,爱怜的吻了我的额头。

「十一娘,只要你乖乖听话,我怎么舍得你死。」

又是乖乖听话,呵,男人。

3

一晃三月,我和夏夏都没怀上沈嘉元的孩子。

秦氏又气愤又郁闷,将气全撒在了我身上。

没办法,相比夏夏我和沈嘉元在床上更和谐,他最常召见的仍旧是我。

我在秦氏的院里站了三个小时的规矩,日头毒辣,晒得头脑晕胀。

秦氏总爱让我站规矩,我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最后站出来经验,昂首挺胸,姿势标准,还晒出了小麦色的皮肤。

沈嘉元尤其喜欢,有一次当众夸我别有风情。

秦氏于是不罚我站规矩了,又罚我去抄金刚经。

这玩笑开大了,我最怕的就是抄书。

但我又不敢得罪她,一个当家主母,掌婢妾的生死大权的。

前几日沈嘉元告诉我,他已经托人将我弟弟阿赢带去了边防军营。

阿赢是罪奴身份,他如今在戚将军麾下的军师队伍中当个书童,将来若是好好表现,有了军功,说不定可以脱离贱籍。

我听了格外开心,当晚在沈嘉元身下承欢,狗腿子似的,一遍又一遍的阿谀奉承他。

「爷,您好厉害呢,妾离不开您,永远都不要丢下妾好吗,您就是我生命中的全部。」

「爷,妾要给您生个孩子,不,生很多很多孩子,妾要永远的跟爷在一起,」

我的甜言蜜语颇有成效,沈嘉元对我日复一日的好了。

秦氏罚我抄金刚经时,我正抓耳挠腮的和潘潘想办法,沈嘉元突然来了我的院子。

不知何时,他偶尔空闲会经过我的院子,进来看我一眼。

我在抄金刚经,字写的像蜈蚣,他翻看了几页,嘴角抽搐了下。

「别写了,明日我去巡查西田营,你随我同去。」

我不敢置信,「这是夫人让抄的呢。」

他表情淡淡的,「你收拾下行李,此次出行要好几日才能回来。」

我真是,喜极而泣啊。

在去西田营的路上,沈嘉元问我坐马车累不累,我说累,颠簸的屁股疼。

于是侍从牵来了他的乌骓宝马,沈嘉元将我拦腰抱了上去,我俩同乘一骑。

他身上有好闻的松香味,气息清冽,我偷瞄他一眼,只看到他坚毅的下巴,棱角分明的轮廓。

多让人心动啊,只是我的屁股颠簸的更疼了。

西田营是军户所,沈嘉元的到来让无数大小官员如临亲至,但我看的出,他们怕他。

谁不怕他呢,长宁侯府世代功勋,祖上出过两位皇后,三朝元老,已逝的老侯爷是国之重臣,沈嘉元如今亦是身居高位之人,宫里那些人哪个不给他面子的。

我是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抱下马的,那些官员女眷于是十分阿谀奉承我,一口一个夫人的将我簇拥进了内屋。

秦氏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剥了我的皮。

她们待我十分好,热络的让人受宠若惊,可我怕说错了话给沈嘉元添麻烦,所以表现的十分低调。

后来,大家说说笑笑都放松了警惕。

我应付的有些无聊,也不知沈嘉元那边何时才能结束访谈。

有个很有眼力劲的官眷见我怠倦,赶忙说待会安排了艺姬来弹古琴。

我忽然想到了我的九姐姐,朝廷有三所军妓营,西田营就有其中一处,不知她在不在这里呢?

这样想着,我已经开了口,「有没有会弹箜篌的艺姬?」

我的九姐姐,曾经一袭白衣,跪卧箜篌,倾城之貌,长发迤逦,一曲箜篌音律,令五皇子动了心。

她们先是说没有,后来又说赤羽军营中倒是有个会弹箜篌的妓子,尤其貌美,深得曹将军喜爱。

但她们又说,「再喜欢也就是个女妓,若是有同僚看上了这妓子,曹大人也会很大方的跟大家分享女人。」

后来,女眷们又聊起了其他的,说是今年科考殿试,荣登榜首的状元郎名叫张漾,长得真是面如冠玉,一表人才。

我握住茶杯的手顿了一顿。

她们还说,几位公主争着想要嫁给他呢,状元郎登科翰林,仕途正盛。

后来我有了些许小心事。

张漾那个人啊,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何家已经将我这个不受宠的女儿指给了他,有一次他来府里找我嫡出的二哥,绕路到了我住的那条胡同。

他可能是好奇将来的妻子长什么样,可巧那时我正拎了桶水回去洗衣服,见他凑着脑袋往胡同里看,以为他是哪里来的登徒浪子,一桶水全泼在他脑袋上了。

那场景目瞪口呆,他转过身来,他愣了,我也愣了。

他虽然穷,穿的一般,但特别干净,尤其是那张脸,肤色白皙,眼睛明亮,很是好看。

当然我长得也不差的,否则他不会红了脸,顾不上自己湿答答的样子,紧张的向我行了个揖礼。

「十一小姐。」

我好奇的看他,「你认识我?」

他抿了抿唇,脸很红,从怀里掏出块玉佩给我。

「小生张漾,国子监贡生。」

我于是明白了,故作镇定的问他,「你给我玉佩做什么?」

他目光热热的看着我,脸红到了耳根,「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要给我未来妻子。」

我纵使脸皮再厚,此刻也有些心慌,从他面前匆匆而过。

「你且先收着,等夫人过了门再给她吧。」

有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有道还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总之,我心痛了几秒,过后就没啥心思了,因为沈嘉元喝多了,我麻溜的回去伺候他了。

屋内长明灯摇曳,一室尽明,沈嘉元身上有酒气,我为他宽衣,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的心里发毛。

「爷?」

他的手抚摸我的脸,接着又轻轻捏起我的下巴,四目对视,他眸光深邃,「十一娘,你高兴吗。」

我赶忙点头,顺势环住他的身子,将头埋在他怀里。

「高兴,只要能跟爷在一起,妾就十分高兴,我一直爱慕着爷的。」

我一惯的甜言蜜语,到了西田营不知为何起不了作用了,他眼中情绪难辨,冷哼一声,嫌弃的松开了我的下巴。

「你真虚伪。」

我愣了,他宽衣上了塌,一瞬间的愣怔过后,我恢复了一脸狗腿子的笑,跟着他上了床,脱了衣服,钻进被窝,抱着他的身子,盘着他的双腿。

「爷,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您就是妾的命啊,妾愿为您上刀山下火海,今生今世妾都不会离开您的,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

这一招一惯有效的,可这次不知怎么了,他推开了我。

我酝酿了下情绪,又重新钻进他怀里,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委屈巴巴,声音含着哭腔。

「爷~」

我边哭边去亲他,他的唇,他的喉结,他的胸膛。

我心里是真发慌啊,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要失宠了呢。

好在他没有坚持将我推开,在我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时,他抱住了我,我的耳朵贴在他胸膛,听着他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哎~」

我赢了。

4

我们从西田营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刺客。

当时我正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潘潘一声尖叫,马车一个颠簸,四周混乱。

有兵戈打斗的声音,我害怕的掀开车帘,好一会儿才在混乱之中找到沈嘉元的身影。

他功夫很好的,一剑封人喉,眼皮溅了一滴血,眼睛都没眨一下。

空气中有血腥味,我刚要缩回车里,突然被一只大手拽了出来。

刺客同伙拽着我上马狂奔,我吓得尖声大叫,「侯爷救我啊。」

没办法,我也知道这样很怂,有违我愿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的誓言,可是你们知道,我说愿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的时候并不知道真的有刀山火海啊,我要是知道真的有,我是肯定不会那么说的。

总之沈嘉元还算仗义,他追上去救了我,还一剑击杀了刺客。

我抱着他的腰,热泪盈眶,「爷,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妾愿为您上刀山下火海。」

得,狗改不了吃屎。

乐极生悲啊,没想到还没死透的刺客突然射出一只镖,更没想到沈嘉元敏锐的察觉出了异常,一把将我推开了。

结果就是刺客的飞镖射中了他,他送了刺客最后一程。

更狗血的是,镖上有毒啊。

回到侯府,沈嘉元中毒昏迷不醒。

宫里太医全给找来了,满屋子的人,李公子也在,皇帝和太后都差亲信过来看他,晚些时候连三皇子和五皇子等人也来了,老夫人哭的死去活来,被人搀扶着。

太医说此毒难解。

我跪在屋外的长廊下,秦氏把我的脸打得面目全非,我有些头晕,喉咙腥甜,昏了过去。

我很明白自己难逃一死,但没人想到,在这紧要关头,太医说我有了身孕。

老夫人大悲大喜,也晕了过去。

秦氏命人将我关了起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我又明白了,等我生下孩子,就是死期。

可我不想死啊,嘴上说说容易,谁又能真的义无反顾的去死呢。

我被关了半个月,听说沈嘉元还没醒,怕是凶多吉少了,心里实在慌的厉害。

后来我请潘潘帮了个忙,穿了丫鬟的衣服,在晚些时候佣人交替班值,打扮成了沈嘉元院里婢女的模样,溜进了他的院子。

结果一眼就被他的侍从阿隼认了出来。

阿隼啊阿隼,你是真的损啊。

我苦苦求他,「我就看侯爷一眼,我如今怀了侯爷的骨肉,说不定同他说说话,他能感受到孩子的存在啊,让我看看他吧。」

阿隼动容了,他流泪了,他从小就被卖进长宁侯府,对侯爷感情深厚。

我成功的进了屋里,但我骗了他,我是来跟沈嘉元辞行的。

我已经收拾好了包袱,打算趁夜深人静,和潘潘一起从后院狗洞钻出去。

沈嘉元安静的躺在床上,英俊的眉眼,长睫垂下暗影,轮廓冷倦。

他瘦了好多,面色苍白,好看的唇没了血色。

我坐在床边,将他的手放在小腹,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话。

「爷,我走了啊,原谅我啊,我只是一个俗人,贪生怕死的。」

「爷,天涯海角,我都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我会好好养大他,你若是死了,往后清明寒食,都会让他给您磕头烧纸的。」

我说着说着,泣不成声,这次的眼泪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我最后趴在他身上,吻了他的唇,他的喉结,他的手。

我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颈上、手上。

「爷,此时此刻,我是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的。」

月黑风高,我和潘潘收拾了行李,那个傻孩子真是傻,我让她去偷长宁府盖了戳子的路引文书,她还顺带偷了只据说挺值钱的花瓶。

我恨铁不成钢的给放下了,「逃亡,逃亡你懂吗。」

她赶忙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眼熟的钱袋子。

「我还偷了夏姨娘的钱袋子。」

我愣了下,摸了她的头,「好孩子。」

一切都很顺利,我才怀孕三个多月,身形依旧灵敏,很容易的就钻出了狗洞。

只是潘潘在钻出来的时候被卡住了肚子,急的我满头是汗。

「不是告诉过你提前一天不要吃东西吗?!」

潘潘快哭了,「我饿啊,不吃饱哪有力气跑。」

我十分无语,最后蹲下来用手扒拉那个狗洞,试图扩张一些。

然而没等我扒拉好,院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潘潘挣扎着对我说。

「姨娘你快跑吧,他们发现了。」

开玩笑啊,我跑了,潘潘必死无疑,我何琛虽然贪生怕死,但绝不是无耻之徒。

我急红了眼,更加用力的去扒拉砖头,手上一阵钻心的疼,才知道潘潘这个狗东西,我好不容易伸进去的手,被她一个挣扎压住了,卡在了她和砖头之中。

潘潘哭了,「姨娘,你快跑啊,不要管我。」

我也哭了,「你倒是放开我啊。」

结果就是阿隼带人站在了我面前,看到了这一番奇妙场景。

我们没跑成,还劳驾了他们帮忙把潘潘和我的手给救出来。

后来阿隼把我带回了沈嘉元的院子,我都到了院子里了,还在想方设法的糊弄他。

「阿隼啊,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成吗,反正侯爷昏迷不醒,我腹中可是侯爷唯一的骨肉啊,你也不希望我出事吧?」

阿隼面色古怪,上前打开门,将我推了进去。

诚如你们所料,沈嘉元醒了。

他坐在正堂的椅子上,屋内灯火通明,看得到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他瘦了很多,但依旧是芝兰玉树般的一道影子,剑眉星目,嘴唇苍白,有种病态美。

我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吓出一身冷汗。

「爷,爷啊,您听我解释,妾不是贪生怕死,主要是腹中有您的孩子啊。」

他目光阴沉,脸色难看至极,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我痛哭流涕的抱住他的腿。

他的手卡在了我的脖子上,力气竟还那么大。

「十一娘,我恨不能杀了你。」

我的眼泪滚落下来,滴到了他手上,「爷,等我生下孩子吧,到时候我自己了断成吗。」

他目光直直的看着我,直击我灵魂深处,我觉得自己难堪极了。

「爷,您舍命救我,我甘愿陪您赴死,但我有了您的骨肉啊,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陷入两难,您也明白我若在府里生下孩子,只能活孩子一个,我跑了最起码娘俩都能活命,虽然对不起您,但我是真的舍不得孩子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跑。」

他冷笑一声,「你就不顾你弟弟了?」

我坦言,「我顾着他的前提是我得活着啊,我都自身难保了,谁都顾不得的。」

他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绪,我知道我让他失望了,成日里甜言蜜语的哄他,如今真出了事我跑的比谁都快。

我握住他卡着我喉咙的那只手,却发现手中有血。

扒拉狗洞的时候,我的手受伤了,阿隼拽出我的手时,手背那面蹭出了血。

他眉头皱了下,松开了我,我见势扑到他怀里,呜呜的哭。

「您看啊,我为了潘潘都伤成这样了,我明明可以自己跑的,我也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我也是重情重义的。」

他推开了我,「你莫不是想跑没跑成吧。」

我心塞了,半晌不知说什么好,铁了心往他怀里钻,结果用力过猛,脑袋撞到了他胸口受伤之处。

咳咳咳。

沈嘉元吃痛的猛咳几声,我脸都吓白了,赶忙的去给他拍后背。

「十一娘,你是巴不得我赶紧死吧。」

我又哭了,「爷,妾冤枉啊,您若是死了,妾绝不苟活。」

得,说完我就知道不妙了,果然,沈嘉元冷笑一声。

是真呵呵了,从此以后,我在他面前彻底没脸了。

索性是没脸了,我厚脸皮的功底又增加了几分,他好长时间对我都是冷言冷语,不给一个好脸。

但我不在乎啊,我狗腿子似的天天赖在他院里不走,端茶倒水,侍奉汤药,热情洋溢,殷勤周到。

秦氏当然看不惯,但她没办法,如今我怀着身孕,老夫人都默许了我的存在。

她一定咬牙切齿等着我生下孩子呢。

为今之计,唯有讨好沈嘉元,抱住他的大腿,才能保我小命。

比如此时此刻,我正躺被窝里抱着他的腰,盘着他的腿,睡的香甜,口水浸湿了他衣衫。

果然,他嫌弃的推醒了我,让我回去。

我把他的腿盘的更紧了,「爷,您夜里若是醒了,妾能第一时间给您端茶倒水啊。」

呵呵,他冷笑两声,「你若不说,我还以为身边睡了一只猪呢。」

我最近确实胖了,也嗜睡。

我原本就不是什么骨感美的美人,除了脸看起来小巧,其实身材匀称,很有肉感。

这当然也是有好处的,我觉得沈嘉元就喜欢我这种类型的,他晚上睡觉时都要摸一把我的胸,捏一捏我的腰。

怀孕五月,我胃口更加好了,也更加珠圆玉润了。

沈嘉元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又恢复了生龙活虎。

无奈我肚子渐渐大了,两人睡在一起有很多不便。

虽然我身子康健,体格也壮,适当的也可以同房,但如今身子十分敏感,沈嘉元不够尽兴。

我于是提议,明日让夏姨娘过来伺候爷吧。

他掰过我的脸,意味不明的看着我,我又说,「爷不喜欢夏夏?美玉也可以的。」

美玉是我进府之前,沈嘉元的一个通房,是秦氏为他挑选的。

我说完就感觉气氛不妙,沈嘉元凑到我耳边,「行啊,就依十一娘吧。」

我想起上次夏夏事件,脑中警铃大作,赶忙谄笑着勾住他的腿,「爷,我觉得我还行。」

「还行?」

「嗯,还行。」

「那再来一次?」

我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5

可能因怀孕的缘故,偶尔我也有伤感的时候,抱着他的脖子泪流不止。

「爷,如果真的要去母留子,您一定要答应我,善待我的弟弟啊。」

沈嘉元像看智障似的看着我。

得,当我没说,我也希望自己好好活着。

那时我腹中隐约已有胎动,喜不自胜,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想到腹中有个属于我的孩子,幸福的想哭。

当然了,沈嘉元也是,他的手抚摸在我肚子上,神情是特别柔软的。

我觉得他一定是个很好的父亲。

后来我渐渐的月份大了,实在是不方便了,就搬回了自己院里。

刚好那一段时间他特别忙,整日早出晚归的,还有几次夜不归宿,潘潘问阿隼侯爷留宿在了哪里,阿隼有些尴尬。

后来潘潘偷偷告诉我,侯爷是住在了春香楼,京中很有名气的一家妓院。

潘潘问我怎么办,我敲了她的脑袋,「孩子,认清咱们的身份啊,我只是一个妾,主母夫人都没着急,我凑哪门子的热闹。」

我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管他睡在哪里呢,人都要先顾好自己,才有机会想别的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沈嘉元没有让夏夏、美玉去伺候他,看来真是不喜欢她们,终究是妾不如妓,外面的才有意思。

很难避免啊,男人混在一起,以此为乐,府里姬妾共享,在他们口中也是常有的雅事。

沈嘉元年轻正盛,自然是有需求的。

好在他从不带回府里,也没有在府里养家妓,外面留宿回来,会洗了澡换干净的衣服来看我。

我那时真的胖的像猪一样了,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好丑好丑,沈嘉元也没嫌弃我,待我很好,我没什么不满足的。

但是人啊,往往都是站到了山的最高处,才知上面已经没了路。

怀孕八个多月时,我流产了。

是夏夏在我的汤里下了药,我与她无冤无仇,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但是夏夏不这么认为,她疯了一般的跪在沈嘉元面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都是一样的婢妾啊,她凭什么那么好命,她得了爷的宠爱,怀了爷的孩子,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想侍奉爷啊,我喜欢爷,爷为什么不看我一眼!」

潘潘说,「她哭闹完了,侯爷命人将她乱棍打死了,破席子一卷扔去城南乱坟岗了。」

她说的时候心有余悸,我也心有余悸。

我失去了孩子,浑浑噩噩了好久,人都有些魔怔了。

八个月了啊,秦氏又不会害我的孩子,没想到会败在夏夏手里。

沈嘉元一开始常来看我,有一次还抱着痛哭的我劝慰,他说,「十一娘,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以后还可以生很多孩子。」

我没注意他的眼圈也是红的,也忘了他也是失去孩子的父亲,我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

后来等我身子恢复的好些了,同他睡过一次,但因为始终走不出丧子之痛,兴致阑珊。

他也觉得索然无味,对整日闷闷不乐的我没了耐性,很久不曾来看我了。

但他抬了我的位份,我如今是长宁府沈侯爷的良妾,不再是身份卑贱的婢妾了。

潘潘一直在劝我,她说,「姨娘从前是想得开的人,如今怎么那么死脑筋呢,你不能一直这样拖死了自己啊。」

我醒悟过来,看到镜中的自己,才发觉我已经瘦的那么厉害。

几日后,我去了沈嘉元的院子,却被阿隼拦在了外面。

「姨娘先回去吧,爷有空会去看您的。」

屋内房门紧闭,有几个丫鬟在外面候着,我于是知道,沈嘉元带了女人回来了。

我呆站着不肯走,果不其然等到了房门打开,屋内走出个身姿曼妙、容颜妩媚的妙龄女子。

跟她一同出来的还有沈嘉元,一旁的丫鬟递上披风,沈嘉元为她披上,系好。

我恍惚的问阿隼,「她是谁?」

阿隼表情有些为难,「是春香楼的凝凝姑娘。」

哦想起来了,潘潘曾经打听过,春香楼的头牌孙凝凝,人人都说她冰肌雪洁,柔媚无骨,让无数世家子弟为她疯狂。

沈嘉元宿在外头的时候,都是在她那里,一定是很喜欢她的。

我彻底的失宠了。

这时才是真的如梦初醒,一段时间的好日子,让我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沈嘉元的身份。

长宁侯府世族显贵,他高高在上,对我短暂的好了一段时间,就让我迷失了自我,我太蠢了。

沈嘉元本就是凉薄之人啊。

潘潘劝我重新振作,挽回沈嘉元的心,可我不愿了。

我宁愿躺在院里晒太阳,膝上盖着毯子,看着树木叶子凋零。

秦氏彻底遗忘了我,一个失宠失子的婢妾,她已经不在意了,不出意外的话,我的余生应该会在这院里一直度过了。

值得一喜的是,秋里我弟弟阿赢给我写了第一封信,他说他一切都好,以前的梦想是考取功名做大官,如今的梦想是和郝军师一样,成为一个出色的谋士。

人有梦想总是好的,阿赢还说,「阿姊,等我混出了名堂,就来见你。」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我愚蠢的对沈嘉元动了心,结果如坠深渊。

我从前觉得自己没心没肺,如今觉得心肺都被搅的四分五裂。

他忘了我啊,但其实我应该感激他的。

后来长宁侯府摆了一场宴席,阵仗甚大,宫里的几位皇子都来了。

我还见到了我的大姐,谏议府的主母夫人,何氏。

其实我们是没感情的,我甚至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她几次,她年长了我十八岁。

何家出事的时候,嫁出去的姐姐们有的受到了牵连,有的被夫家力保,得以脱难。

大姐便是如此,她的婆家散了一半的家财,她才幸免于难。

但她过的好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面容很沧桑,看起来老了很多。

她是随着夫婿来参加宴席的,听闻我在府里,特意要来看我一眼,秦氏同意了的。

你们以为她真是来看我的,当然不是,院门关上,她就十分凶狠的冲我扑了过来,若不是潘潘拦着,她要生吃了我的。

「何琛,你个不要脸的贱货,你的心都黑了,烂透了,你竟然给沈嘉元做妾,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仇人!」

我愣了,脸有些白。

大姐继续骂,「父亲以贪污谋逆之罪被剥了皮实了草,告发他的是京尹府的人,定罪的却是他沈嘉元沈侯爷,他一句轻飘飘的乱臣贼子,我们家上下一百五十口人,死的死,亡的亡,你却躺在他的床上,身侍仇人,你怎么不去死!」

我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我父亲何松那种人,贪污受贿有可能,怎会有胆子谋逆?

京尹府的人告发,沈嘉元定罪,配合的天衣无缝啊。

我们何家,分明是站队站的太早,我九姐姐差点就嫁给了五皇子,他们这是杀鸡儆猴啊。

王权纷争我不懂,国恨家仇我也不懂,何家的人怎样也与我无关,但我知道我生母杨姨娘被卖到了陕中官窑,因水土不服很快就病故了。

我年幼的弟弟也吃尽了苦头。

我与何家的人没多少感情,甚至看到曾经欺辱我们的嫡母吞金自尽,都觉得心里平静麻木。

但这不代表我可以给沈嘉元做妾啊。

6

大姐骂完就走了,我在院子里呆呆的坐了很久,直到秦氏差人来叫我梳妆。

潘潘打听清楚了,又惊又慌的扑到我怀里。

「姨娘,您不能去啊,她们说有人向侯爷讨要他的妾,美玉和孙凝凝都给送人了,现在是要把你也送人啊。」

竟是这样呢,孙凝凝在沈嘉元的院子里住了很长时间,终究是随意被人赠送的玩物。

包括我也是,不是吗。

沈嘉元是没有心的啊。

我梳妆打扮了一番,镜中的自己都有些不认识了,我瘦了那么多,如今也算是个骨感美人了。

沈嘉元最不喜欢骨感美人了。

我带着我的琵琶进了宴堂,大堂之内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沈嘉元高座之上,满堂贵宾,而我一袭红衣,眼中只看得到他。

我说,「爷,让妾为您弹首曲子吧。」

他的神情如此冷漠,锦衣华服,玉环束发,剑眉薄唇,一如初见。

我笑了,眼前有些模糊,定了定神,半跪在大堂中央。

我会弹琵琶,但从没有弹给他听过,这是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青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琵琶声声,我眼中只有他,我们离的那样远,但我清楚的看到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悲色,那是对我们短暂的情分最后的怀念。

我弹完琵琶,有人惊呼,「从前只知何府的九小姐箜篌弹的好,竟不知还藏着十一娘这等绝色。」

我诧异,这才发现我的九姐姐何臻竟然也在宴上,但此刻我们都是妓子,被这位说话的曹将军以物换物。

他将我九姐姐送给了沈嘉元,沈嘉元将我送给了他。

曾经要娶我九姐姐的五皇子旁边坐着他的皇妃,冷眼看着她被送来送去,毫无波澜。

而我们何家三姐妹,大姐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我和九姐姐都认了命,垂了头。

这世道,向来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

往事成空,记忆泛白,不用回头,回头无岸。

宴席过后,我被送上了一顶轿撵,就如同当初被李公子送去长宁侯府那般。

我给潘潘留了全部的积蓄,让她自行珍重。

我是没打算活下去的。

但是轿子没把我带去曹大人府上,我被送去了翰林府。

主人是内阁的张翰林。

曾经见了我会脸红的张漾,如今已是沉稳庄重的翰林大人了。

我向他行礼,「妾十一娘,见过张翰林。」

张漾皱了下眉,眉目清俊,一如往昔,他握住了我的手,「琛琛,你的手这样凉。」

我不动声色的缩回,他却固执的握的更紧了,「我去了,当我筹够了银子赶去祁庄所,你已经跟李家的人走了。」

他说,「我把我娘留给我的那块玉佩也给当了,但我晚了一步,人去楼空,她们说你是主动跟人走的。」

这样啊,我点了头,「是呢,我不能像我九姐一样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输不起的。」

他苦笑,「是,这不怪你,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无钱无势之人,什么都不配拥有。」

他还说,「好在还有机会,琛琛,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的,从今以后你是我一个人的。」

物是人非,我已非完璧之身,张漾也已经娶妻了,翰林夫人是青州巡抚苏大人之女。

京中贵族如云,巡抚之女也算不得多高的门第,但他说苏苓苓心思单纯,会愿意接纳我成为他的良妾。

我后来才知,所谓的心思单纯,是因为苓苓是个傻子。

张漾登科翰林时,何等风光,皇室公主纷纷青睐,结果娶的竟是个傻姑娘?

他说,「苏家曾资助我入京赶考,后来何府出了事,我为了筹钱救你,答应了苏大人将来娶他女儿过门。」

就这样,我从沈侯爷的良妾,变成了张翰林的良妾。

张漾待我很好,但我却不能如当初爬上沈嘉元的床一样,爬上他的床,我做不到了。

张漾抓住我的手腕,那样清俊非凡的公子眼里满是不甘。

「你在为谁守身如玉?沈嘉元吗?你以为他爱你?我告诉你,从来没有,一刻也没有。」

「当今圣上身体欠安,各路皇子番王虎视眈眈,连太后都想掺和立储之事,沈侯爷看着风轻云淡,实则是站队了三皇子,都是会演戏的人啊,二人看着一点关联也没有,甚至所有人都以为沈嘉元支持的是七皇子。」

「七皇子虽年幼,但生母淑妃出自他们沈氏一族,是沈嘉元的嫡亲堂姐,长宁侯位高权重,将来当个摄政王岂不快哉。」

「直到圣上一道谕旨,降了淑妃的位份,众人才醒悟,但已经迟了,他和三皇子联手,不动声色的将五皇子身边的权臣瓦解的四分五裂,第一个动刀的就是何家。」

「如今五皇子也已经是孤注一掷了,此次若是败了,便再也没机会了。」

我不解,什么叫此次若是败了,便再也没机会了?

张漾笑了,「你以为沈嘉元真的喜欢你,他那样性子的人,除了年少时真心爱过一个秦三小姐,谁还能入了他的眼?」

「换妾这种事,沈侯爷是不屑做的,但是他看到了你九姐何臻之后,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李安之所以在祁庄所买你九姐,是因为你九姐姐像极了秦三小姐,他知道买回去之后,沈嘉元一定喜欢。」

「但你九姐不愿,一头撞向柱子,李安于是买了你回去。」

「最像秦三小姐的人是你九姐,而你,入木三分,自然也是能博沈嘉元喜欢的。」

如雷灌顶,我惊了。

他初次与我欢好时,我为了讨好他,嘤咛一声,他捂上了我的嘴。

是因为身下女子与他所爱之人有些相像,声音却不是他喜欢的吗。

张漾一直往我心口插刀子,他又说,「沈侯爷那种人,你喜欢他什么,他把你推出来挡刀子你看不出来吗。」

「他夫人秦氏是太后的亲侄女,就算作出天大的错,沈家也不能休了她,你为他生孩子,知道后果是什么吗,他根本不会保你的。」

「你随他去西田营,他故意表现的很宠你,让那帮人以为他是贪恋美色,后来投其所好送美女寻欢,结果都是自投罗网的鱼,被他全给端了。」

「琛琛,别想着他了,他那样的人不会有真心的。」

是的,不能想了,不该想了,于是我幽幽的叹息一声,「翰林大人说了那么多,你站的是谁的队呢?」

张漾笑了,将额头抵在我额上,「琛琛,我谁也不站,我只是个翰林学士,只不过是将家财散尽,跟曹大人做了笔交易而已。」

「你九姐是去刺杀沈嘉元的,她被五皇子利用,想要为何家报仇,并且天真的以为杀了沈嘉元,五皇子还会要她,纳她为妾。」

「她与秦三长得那么像,在沈嘉元的床上刺杀他,该是易如反掌吧。」

我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平静如水,「翰林大人,与我无关了,沈嘉元是生是死,是他自己的造化了,我与他隔着血海深仇,从今以后再无瓜葛。」

张漾爱怜的摸了下我的头发,「琛琛,我知道一时让你接受这些很难,内阁已经同意了我的授职,过几日我们出发江洲,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七月,翰林举家迁移,离开了京城。

所谓的「举家」,实际也就我和张漾还有苓苓而已。

张漾任职知府,江洲临海,是个风景秀丽得好地方。

但到了九月,皇帝驾崩,天下混乱,人心惶惶。

皇城纷争,乱了那么两个月,连江洲也跟着乱了。

听说沈嘉元死了,五皇子调动全城三大营的兵马,入宫登基,却不料关键时刻,一直支持他的韩王和齐王也反了。

宫内对峙数日,杀的血流成河,争到了最后,大殿之上,利箭簇簇,本应远在边疆的戚家军围住了他们。

戚将军身后,是一身紫袍,面色清冷的沈侯爷。

沈侯爷负手而立,单手举着皇帝遗诏,三皇子的皇位是正统,名正言顺。

他们都败了。

后来新帝登基,一切尘埃落定,年迈的太后也收起了利爪,搬去皇家别苑颐养天年了。

而江洲邻海,朝堂混乱之时,上流瀛海有海盗四处登岸,一路屠杀,凶残至极。

张漾身为江洲知府,外出巡查抗击海寇,去的都是最危险的地方,很久都不曾回来了。

苓苓很害怕,抱着我问,「姐姐,相公不会有事吧?」

「不会。」

我安慰她,也安慰自己,眼眶却有些湿润,想起临行之前,他望着我笑,温声道,「琛琛,若我能活着回来,你肯不肯给我机会重新开始?」

我那时说了什么呢,我说,「肯的,你一定能活着回来,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的。」

张漾眉眼温柔,如春风拂面,「好,一言为定。」

人都是要往前走的呀。

江洲邻海的几个县,百姓流离失所,孤苦无依,几位县丞夫人与我商议后,在城郊设了粥棚和收留所。

每天都是人满为患,我们很忙,很累,也很充实。

我和苓苓在等张漾回来,县丞夫人们也在等她们的丈夫,可我们都没等到,却先等来了海盗登岸。

附近的几个县庄都是被抢杀掠夺过的,连里正官员都被杀了,海盗的目标是女人。

果不其然,人群尖叫混乱,那帮歹人见男人砍,手起刀落,如砍白菜一般。

而女人则被抓住捆起来,牲口一般扔在一处。

我带着苓苓跑,但也自知在劫难逃,拐弯处我将苓苓推开,让她不要回头,顺着胡同一直跑,我们一起在知府衙门汇合。

苓苓那个傻孩子拼命的点头,很听话的往前跑。

而我却放慢了脚步,将尾随身后的海盗引到了另一条路。

我觉得我的性命到了尽头了,被海盗掳走是什么下场呢?

我拔下了头上的发簪,望着步步逼近的海盗,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我的故事应该讲完了,我死于永安一年,新帝登基那一年。

希望苓苓和张漾不要忘记才好。

发簪没有插入喉咙,巷口风中有利箭破空而出,嗖的一声,射穿了海盗的脑袋。

海盗倒地,我错愕的呆站着,一身冷汗,站在对面不远处的是一身黑色锦服,冷若冰霜的沈嘉元。

我愣住了,而他也没多看我一眼,收起长弓,转身去击杀别的海寇了。

江洲乱了三个月,朝廷终于派兵来了。

却没想到来的是长宁侯沈嘉元。

我们得救了,知府衙门,苓苓扑进我怀里哭泣。

「姐姐,我等你好久你都不来,我以为你和相公一样不要我了。」

我哄她,「不会,我不会丢下你,相公也不会,他会回来的。」

朝廷的兵马很厉害,不多时就剿杀了登岸的海盗,沈嘉元还派了麾下率兵继续追击,务必支援到张漾的队伍。

而他自己却留在了知府衙门,坐镇指挥。

江洲平静了,我也很平静,态度恭顺的向他行礼,「多些沈侯爷搭救之恩。」

沈嘉元眼中毫无波澜,神情清冷,「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是的,举手之劳。

他说这话时,正坐于高堂之上,居高临下的看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桌子上,白玉扳指泛着幽幽的光。

而这等无耻之徒,白日说着举手之劳,晚上就闯进了我的房间,还顺手关了房门。

我皱眉,戒备的看着他,「沈侯爷这是做什么?」

他不回答,目光直直的看着我,幽暗不明。

沈嘉元步步逼近,我意识到了危险,后退一步,「我家大人外出未归,这里是知府衙门,请侯爷自重,不要乱来。」

苓苓就睡在我隔壁房间,我周旋着,准备夺门而出。

沈嘉元却更快一步,一把拽过我的胳膊,反身禁锢我在怀。

他附在我耳边,冷若冰霜,「你和张漾睡了?」

7

我一愣,回过神来,道,「这是我与大人之间的事,与沈侯爷无关。」

他冷笑一声,突然横腰抱起了我,走向床榻。

我大惊,脸都白了,「沈嘉元!你什么意思!」

他脱了外袍,怒气冲冲的将我压在身下,伸手去解我的衣服。

「你认为的那个意思。」

我奋力挣脱,又惊又怕,「侯爷,你冷静一点,我是张大人的妾,您不能这么做。」

他竟然又笑了,眼中闪过一丝残忍,「你很介意张大人的存在?我让他躺着回来,如何?」

我目光愣怔,「您这又是何必呢?」

他脱了我的衣服,灭了屋内烛火,如同初见之时,不曾有任何犹豫,也不需在意我的感受。

我咬在他的肩头,直到嘴里有丝丝血腥,我哭了,脸上冰凉一片。

他吻了我的眼睛,声音嘶哑,「十一娘,跟我回去吧。」

我止不住摇头,「回不去了,今日之事我只当从未发生过,侯爷今后莫要再来,你我今生缘分已尽,你若纠缠不放,就是逼我去死。」

张漾的队伍隔了三日才回来,他瘦了好多,面色苍白,还少了一只胳膊。

我想起那些砍人的海寇,手起刀落,如砍白菜一般,忍不住泪流满面。

苓苓疑惑的摸了摸他空荡的那只袖子。

「咦,相公,你胳膊呢?」

张漾看到沈嘉元,并无意外,甚至还朝他点了点头,「侯爷终于来了。」

沈嘉元看着他,「我是来接十一娘回去的。」

张漾点头,「是的,侯爷当初与臣有约在先,是该接她回去了。」

我回不过神,呆愣的看着张漾,张漾冲我温柔一笑,却显得极为勉强。

「琛琛,对不起啊,我骗了你,当初是沈侯爷先找的我,让我与曹大人做笔交易,暂时将你留在翰林府。」

「沈侯爷是想等局势稳定再接你回去的,可是我有私心,我想将你留在身边,所以不惜将你带到江州,我说了很多沈侯的坏话,离心你们,因为我心有不甘。」

「你大概不知,我在状元及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投靠了沈嘉元,因为我想要你,我那时还没娶亲,我跟沈侯爷讨要了你。」

「那是沈侯爷带你去西田巡营的时候,我找了他,说我们彼此定情,让他成全,可他拒绝了我,他不愿意。」

「我后来越想越气,人人都说他大方,我都准备投靠他了,他连个妾都不愿意给我,我们明明有机会在一起的,他不肯成全,所以后来我存心对你说那些话,就是想报复他而已。」

「琛琛,你跟他回去吧,侯爷其实,真的是个不错的人啊,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你大概忘了,你十三岁那年跟着你嫡母和姐姐们去太尉府看马球,回来的时候她们把你忘了,你独自一人走了很远的小路回去,天昏地暗的,有辆马车一直跟着你,车夫邀了你三次上车,你警惕心太强,硬是自己走了回去。」

「那车上坐的是沈侯爷,何家被抄,李安也是受他所托去买的你,本来就是冲着你去的,你非要自己站出来。」

张漾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却还努力冲我一笑,「琛琛,回去吧,我如今这样,给不了你幸福的。」

我摇头,「我哪也不去,我们说好的等你回来就重新开始,你,我,苓苓,我们永远不分开。」

「别傻了,回去吧琛琛,我真的很累了,你让我安心好不好?」

张漾疲惫不堪,转身带着苓苓离开了,我愣在原地,直到被沈嘉元拥入怀中。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子啊。

沈嘉元说,「孙凝凝是太后派来的细作,我没碰过她。」

他扳过我的脸,目光清明坦然的看着我,「你们何家被抄,也不是我的事,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你九姐何臻,她如今在京郊白马寺出家做了姑子。」

我后来才知,我那九姐何臻也不是傻子,她没等到她的五皇子来救她,直到被送到军妓营身侍三军,被人当作玩具送来送去,一次次被凌辱,她终于清醒了。

五皇子大概是太自信了,他以为何臻对他死心塌地,以为承诺日后登基纳她为妃,就可以让她乖乖为他做事,殊不知在她日日煎熬的那些日子早就不是从前的何臻了,她的满腔爱意都化作利刃,对准了曾经的爱人。」

我们何家的女儿,也是有骄傲和自尊的啊,尤其是嫡出的九小姐。

我九姐在军中伺候的,大都是五皇子笼络的人,她也不是好糊弄的,天长日久的躺在那些人怀中,终于逐渐明白了一件可怕的事。

何家的祸端不是长宁侯,何松是个蠢笨的,只想着把女儿送上去就高枕无忧了,他们被骗了。

五皇子选了南阳高氏做皇妃,何臻是枚弃子,何家也是弃子,检举何家的,是京兆府的人,与五皇子暗中有书信来往。

只因我九姐曾委身于他,他也曾说过一定会娶我九姐,高家的女儿清高自傲,高氏又承诺助他称帝,逼他做了抉择。

何家本就有贪污受贿的把柄,易如反掌的就垮了。

沈嘉元说,「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给何家的谋逆之罪盖章定论,但十一娘,我不后悔,五皇子卸磨杀驴,我自然是希望他越狠越好。」

是,没有沈嘉元也会有其他人,何家是逃不掉的。

「十一娘,我一直心悦于你,你弟弟何赢如今已然出息了,他此次随戚将军回了京,你还想不想见他?」

我愣了下,抬头看他,「沈嘉元,你可真阴险,用我弟弟来做底牌。」

他点头,「是,我不可能放过你的,你说过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我随沈嘉元回了京。

离开那日,张漾没来送我,我回头望向江洲城门,渐行渐远,眼中氤氲了水雾。

我与张漾的缘分,总是差了一点点啊。

马车行至扬州客栈,天色渐晚。

沈嘉元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晚上睡觉也是紧紧禁锢我在怀。

他说,「你是有前科的人,我不相信你。」

我嘴角抽搐了下,转身将他抱的更紧,如那时一样,双腿盘着他。

「你也是有前科的人,我也不相信你。」

他于是笑了,手探进我的衣服,摸着我的腰,「太瘦了,我不喜欢。」

我翻身压上他,欺身坐于他腰间,又低头吻了他的唇。

「这样喜欢么?」

沈嘉元这男人竟然有些脸红,一把搂过我,耳鬓厮磨,低哑着嗓子,「喜欢,但不够。」

「十一娘,我想你想的快要疯掉了。」

他眼中的情欲,思念,柔情如水,逐渐将我淹灭。

「我从不知道自己也会害怕,但我那时真的好怕,怕我护不住你,好在如今都过去了,再也没人能对我构成威胁,秦氏已经死了,我也为你请了诰命,今后你就是我沈嘉元的正妻,没人能将你夺走。」

听起来,不错呢。

我笑了,「爷,如今您也学会甜言蜜语来哄人了。」

不提还好,提了他就咬牙切齿了,「爷跟你是不一样的,我是真心实意,你就是个骗子。」

说罢,惩罚似的狠狠的咬上我的唇,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

天旋地转,喘息缠绵,情至深处,他染红了眼梢。

「十一娘,永远不要想着离开我,你跑不掉的。」

他今日不知怎么了,总是担心我会跑。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半夜趁他睡着,我卷了他的钱,去客栈后院牵了马,悄悄的就溜了。

我是要走的,我从未打算留在他身边。

从我进了长宁侯府,就一直盘算着要离开,李安买我的时候,说让我给他表兄生个孩子,我也一直未改初衷。

生个孩子给侯府香火而已。

包括张漾,一开始我也未曾想过要留在他身边。

为此,我在江洲三月,学会了骑马。

次日,当沈嘉元率兵追来的时候,我的马,立于高坡之上。

这是我盘算过的距离,他途径下坡,若是想追上我,要绕路到对面山头的小道。

他追不上我的。

坡下,沈嘉元骑着他的乌骓马,一身玄衣,气息冷冽。

鼻梁高挺,薄唇抿起,一双眼睛光射寒星。

「十一娘,你什么意思?」

从前,都是他居高临下的看我,如今是我骑在马背,挺直腰杆,目光冷冷的看着他。

「沈嘉元,你这狗男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可有对不住我的地方?」

他愣了,脸色有难看,犹豫了下,道,「何家的事跟你解释过,孙凝凝的事你也知道,我想不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误会。」

他说着,突然又笑了,「是外面那些传闻?秦家的三小姐?十一娘吃醋了?」

我笑出了声,「我吃你娘的醋!」

他顿时不笑了,但我似乎玩大了,他面色冷若冰霜,从身后拿出长弓,深拉,利箭对准了我!

我心里还是有点怂的,口气也软了下来,「我不管你从前对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但你害了我的孩子,我是不可能原谅你的。」

他的脸白了一白,手上的弓箭也放下来,急声道,「十一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我打断了他的话,「不必解释,我都知道。」

是的,我都知道,知道是他让潘潘在汤里下药,害死了我的孩子,也知道夏姨娘只是刚好有坏心思,被他利用了而已。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在我被送进翰林府不久,潘潘托人给了我一封信。

我走的时候给潘潘留了全部的钱,潘潘饿了两日,终于从后院的狗洞钻了出去。

她知道,沈嘉元要杀她的。

潘潘是沈家的家生子,从小养在沈家的,沈嘉元才是她的主人。

她来信说,「姨娘,我大概快死了,侯爷的人追杀我到了泉州,我可能活不成了......」

「姨娘,对不起,我没有选择,侯爷杀我灭口,就是想让此事永远无人知晓,但我想告诉你,你曾说过,都是一样的人,谁都有活着的权利,我不想死,我想活,你可不可以救我?」

那时,在翰林府,我拜托了张漾派人去救她的。

但可能沈嘉元的手下耳目太多,派去找她的人和她一起没了消息,后来兵荒马乱的,谁也顾不上谁了。

我都知道的,沈嘉元这么做有苦衷,我相信他也爱着那个孩子,形势所逼,他做了抉择,但他没有问过我。

我说,「爷当时,明明还可以有别的选择。」

他说,「我不能冒险,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多可笑啊,他助新帝登基,本就是一场最大的冒险,却在这件事上说不能冒险。

我抹了一把泪,潇洒的向他行了个揖手礼,「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侯爷今生缘分已尽,山高路远,不必再送。」

有风拂面,我没再看他一眼,也不知他手中的弓箭有没有再对准了我,我拉了缰绳,目光坚毅,飞奔而去。

如果来得及,兴许我还可以赶到泉州找到潘潘,也可能她已经被沈嘉元的人杀了。

但我自由了,我想起在长宁侯府的那些日子,檐牙高阔,天空湛蓝,有南归的雁群飞过,我和潘潘都很羡慕。

潘潘说,「南方不知是什么样子的,我还从未离开过长宁侯府。」

我说,「书上说,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此生一定是有机会去看一看的。」

是的,还有机会,一切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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