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in 张海松
这个专栏以前讨论过，经常被认为是愚蠢无用的猪八戒，其实是权益英雄，非常懂得运用法律。(威廉莎士比亚。)。
的确，他能算得上是一位法律能手，颇为精通律条，也有不少正面的法律观念。比如，八戒还算了解审判程序，并自觉遵守。《西游记》第九十一回，唐僧来到天竺国外金平府中，赏玩花灯，却被一阵香风掠去。原来是玄英洞的3个犀牛精变化成佛所为。后来悟空上天宫请来奎木狼等四木禽星，战败三妖，杀死了一只，活捉了另外两只。八戒腾云上天，听说还剩两只犀牛精，便提出了一个非常中肯的建议。他说：“这两个索性推下此城，与官员人等看看，也认得我们是圣是神，左右累四位星官收云下地，同到府堂，将这怪的决。已此情真罪当，再有甚讲!”四木禽星表扬他说：“天蓬帅近来知理明律，却好呀!”猪八戒甚至还难得地谦虚腼腆了一回，说道：“因做了这几年和尚，也略学得些儿。”
《西游记》中有不少法律故事，但因为知理明律而被明确表扬的，八戒似乎是第一人。因为这一提案确乎具有很大的合理性。八戒建议“同到府堂，将这怪的决”，即不是由悟空、八戒和天兵天将自行处理，而是交给人间的执法机构来处罚，这是尊重人间执法机构管辖权的体现。悟空与天兵天将虽然擒住了妖邪，但只是一种私力救济，之前悟空、八戒最常见的方式就是自己将妖怪打死了事，但这一回确实有了更明确的法治意识。此外，犀牛精假冒神佛，欺世盗名，除了绳之以法之外，更重要的是当众拆穿其面目，以教育民众，故八戒强调“推下此城，与官员人等看看”。他的这两条意见确实都得体知法。
《西游记》的作者之所以有这番写作，大概也是因为他对人间法抱有一种神圣的权威感，所以希望上至天庭下至地府，都有律法可循，甚至希望神佛也要尊重人间额的法定程序。
此外，相比于唐僧式的道德思维，八戒更看重现实的法律关系，喜欢带着法律视角来看问题。比如，他有非常强烈的契约精神和证据观念。张未然在《神仙世界与法律规则》中甚至专门用了一章来分析“猪八戒的法律生活”。比如，在乌鸡国中，孙悟空试图说服猪八戒到井里面去背出乌鸡国老国王的尸体。面对师兄的花言巧语，八戒很是冷静，要求先签订“劳务合同”再出工。他说道：“这个买卖，我也去得……我也与你讲个明白：偷了宝贝，降了妖精，我却不奈烦什么小家罕气的分宝贝，我就要了。”在八戒看来，与悟空的师兄弟情分未必靠得住，必须要白纸黑字的协议才放心。行者无奈只有答应他道：“老孙只要图名，那里图甚宝贝，就与你罢便了。”八戒才满心欢喜地爬将起来干活去了。
孙悟空在书中也有几次受托去降妖，但他心性高傲，素来不屑于签订什么协议，也不要受什么回礼。比如，在七绝山的故事中，他准备去擒拿蟒蛇精。众人问：“长老，拿住妖精，你要多少谢礼?”行者道：“何必说要什么谢礼!俗语云，说金子幌眼，说银子傻白，说铜钱腥气!我等乃积德的和尚，决不要钱。”甚至有很多次，悟空还跟人做了若遭风险、生死各安天命之类的承诺。悟空神通广大，自然不把个人安危得失放在心上，但对于凡俗之辈，还是猪八戒式的协议更靠得住些。
传统中国社会流行的是道德思维，主张人情大于王法，甚至如孙悟空在书中的名言“人情大于圣旨”，并不习惯通过法律来确定彼此的权利义务，但一旦出了问题往往会陷入人情的乱局。八戒这种冷静的法律式思维显然更有利。
八戒的这种契约意识还有更正面的体现。他强调签约，也遵守基本的约定。最明显的是，他为了遵守观音菩萨与他签订的西天取经的约定，一直在苦苦等待取经人。在高老庄，为表达他加入取经队伍的诚意，八戒不断磕头，极为诚恳地宣誓：“阿弥陀佛，南无佛，我若不是真心实意，还教我犯了天条，劈尸万段!”
在乌鸡国接下来的故事也很有意思。悟空进入乌鸡国御花园后忍不住大呼小叫，唬得八戒上前扯住道：“哥呀，害杀我也!那见做贼的乱嚷，似这般吆喝!惊醒了人，把我们拿住，送入官司，就不该死罪，也要解回原籍充军。”相对于孙悟空那般张扬行事，八戒用法律思维一推理，对于后果有非常清晰的预知，这也符合《大明律》的规定。《大明律集解附例》卷十八《刑律·贼盗》“盗内府财物”一条，其下有载，“一凡盗内府财物，系乘舆服御物者，仍作真犯死罪。其余监守盗银三十两、钱帛等物、值银三十两以上，常人盗银六十两、钱帛等物、值银六十两以上，俱问发边卫永远充军，内犯奏请发充净军”。去皇宫偷盗国王龙体，自然是滔天大罪，偷了主上服御之物便已是大不敬，十恶之一，判作真犯死罪。盗用了其他普通物件也要充军。猪八戒所说跟律条完全吻合。
《西游记》之所以为猪八戒量身打造了这么多法律故事，很大程度在于其对于4个人的人物设定。唐僧是道德模范，喜欢讲慈悲、讲戒律，不关心律条。悟空是超级英雄，不屑于关注律法。沙僧虽然老实守法，但并无心思去琢磨法律。而只有猪八戒是一个最鲜活的世俗形象，七情六欲，生动逼真，跟我们凡夫俗子最为接近，趋利避害自然是他的首选。因此，他也凡事习惯去计较彼此的权利义务，从法律上判断自己的利害得失。生为凡人，其实我们不可能像唐僧那样四大皆空，也不可能像悟空那样大闹天宫，但如八戒这样言说法律、关注规则倒是世俗人的营生。这也是八戒这个法律形象具有的启发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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