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描写精彩片段】从人物登场看泼留希金形象的描写

文/马家俊

现实主义大师果戈理对典型人物形象描写有着独特的艺术创造。

乞乞科夫与泼留希金初次会面，小说用了五段文字。作者通过乞乞科夫的眼光看小说中新登场的这位吝裔鬼的形象，刻画得绘影绘形。

这段文章的第一段写乞乞科夫最初见到泼留希金时的情景和观感。

作者先集中描写泼留希金庄园的颓败，勾画出人物所处的典型环境。从外观看：泼留希金家的房屋很“寒伧”、“墙壁和门上，满生着青苔”。前园的房子“挤得很紧”，“陈旧倒败”，一切显得“落莫凄凉”。就在这样的典型环境中，出现了泼留希金这个人物。人物在第一次出场时，作者写了他两个特点：一个是“和车夫吵嘴”，这说明泼留希金待人尖刻。再一个是，很难辨清他究竟是男还是女．泼留希金只剩下了一个“人样子”，他的外表已失去了性别特征，以致乞乞科夫多次审视，把他认为女管家。为了写他第二个特点，作者从穿着打扮上写泼留希金的性格。泼留希金穿着女人家常衫子，戴村妇帽子，腰带上挂着一串钥匙，脊背上沾满面粉，衫子上还有个大窟窿。这说明泼留希金苛待自己并亲自管理一切财物。

第二段写泼留希全房子内部的景象和气氛，以及乞乞科夫进一步与他的接触。

描写泼留希金房内的陈设，进一步展示人物所处的典型环境，揭示房主人的性格。泼留希金的房子里有这样几个特点；一是很昏暗，阳光很少照进来。二是阴冷，有一股地窖的冷气。三是凌乱，好像为了洗地板，把所有家俱都搬到这屋子里来了。四是陈旧，钟已停摆，结了蜘蛛网；写字桌嵌镶的罗鈿处处脱落；东西旧了，发黄，干枯。五是毫无意思地挂了许多内容不相干的画，它们不是摆设，也不为欣赏，只是作为财物被收藏。六是脏，到处是灰尘，烛台套着布袋，灰尘蒙得如蚕蛹；屋角一堆杂物如垃圾，手一碰便像戴上灰手套。从屋子里东西陈列的特点，可以看出，泼留希金不论东西巨细、价值大小，他统统搜罗，显得十分贪婪和卑微。在写了室内陈设杂物之后，再写乞乞科夫细看泼留希金，经过询问，才知道原来认作女管家的，便是男主人自己，过渡到下一段。

第三段写泼留希金的外貌和他平日积攒财富的活动。

描写泼留希金的外貌分两层。第—层是肖像描写。泼留希金一方面是普通的瘦削老头，另一方面又有自己独特的长相：小眼睛在浓眉下转来转去，像两只将出洞而在窥测的小老鼠。勾勒了一个外貌精明、内心贪狠的地主形象，给人印象至深。第三层写泼留希金的服饰，这是对第一个段落中写人物穿戴的补充与深化。写人物的衣服打扮，抓住睡衣(脏、发光，像做皮靴的皮子)、衣裙(撕成四片、露出棉团)、颈围(不能判定是什么，但不是围巾)。描写这三件有特征的东西，就画出了一幅漫画像。总之一句话，泼留希金从服饰上看，很像一个乞丐。

然而，泼留希金却是一个非常富有的大地主。他有广阔的土地，上千的农奴，无数的粮、菜、果、布、绒、裘，家具多如莫斯科木器市场。作者列举不少值钱的财物，同泼留希金乞丐般的打扮对比，更加突出他的吝啬。又用这些财物同他日常搜括聚敛财富的活动对比，从而显出他的贪婪。泼留希金已据有几代用不完的财物，但他却每天去搜寻东西，往家里拾。泼留希金拾东西有几个特点：一是不管值钱与否，铁钉、碎瓦、旧鞋底之类都拾。二是到处搜寻，不放过任何地方，自己庄内拾，别处也拾，路上，桥下，四下里找。三是拾得干净，“经他走过之后，道路就用不着打扫”。四是拾得快，军官刚发觉马靴上的马刺落了，泼留希金却飞快拾跑了。五是由拾而偷，被捉则放下，他到手则耍赖。六是拾东西成性，在自己屋内也拾一切小玩意。这既把泼留希金贪得无厌、爱财如命、卑劣苟且、鲜廉寡耻的性格表现了出来。

第四段描写泼留希金是怎样变成一个守财弩和吝啬鬼的，以及他吝啬到了何等程度。

果戈理说：泼留希金过去是讲体面的地主，他勤俭地操持家务，经营各项事业，像织蛛网一样，井井有条。那时，泼留希金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并常有客人来往。但是他的主妇亡故了，“钥匙的一部分和琐屑的烦虑，从此落在他身上。泼留希金就像一切鳏夫一样，急躁，吝啬，猜疑了起来。”他的大女儿跟一个军官私奔了。接着，儿子当军官走了。小女儿死了，男女家庭教师被辞退，只剩“老头子孤零零地剩在这世界上，……孤独的生活，又给贪婪新添了许多油”。他便丧失了“人类的感情”，钉起窗户，不与人来往，变得孤僻、固执、贪婪、吝啬，怀疑一切人都是贼……。果戈理回顾泼留希金的生活史，写出了这个人物的独特性格：但所解释的泼留希金变成“一个鬼，不是人”的根本原因，却是只从人性的堕落出发，忽略了作为农奴主的地位的社会原因。

作者在这一段时间中，花费了大量笔墨，揭露了泼留希金已吝啬到了没有“人性”的程度：他让大量的财富自行发霉烂掉：“干草和谷子腐烂了，粮堆和草堆能变成真正的肥堆，只差还没有人在这上面种白菜；地窖里的面粉硬得像石头一样，只好用斧头去劈下来；麻布，呢绒以及手织的布匹，如果要它不化成飞灰，便千万不要去碰一下”。但泼留希金却记得每一个小物件的所在，给甜酒瓶作上记号以免有谁偷喝。他残酷剥削农奴，让农奴交租，农妇交土特产，织工交布匹，然后，收进仓库去霉烂掉。积财如山的泼留希金对亲生女儿，也是一毛不拔。女儿和外孙带着茶点和新做的睡衣来看望他，但他只送给小外孙一个扣子玩，让女儿两手空空回去。果戈理从泼留希金对待财物和对待亲人的关系上，写出了他穷凶极恶地搜刮积攒，六亲不认的吝啬和无穷的浪费财物这三者结合在一起的特点。

第五段，用“现在站在乞乞科夫面前的，就是这样的人！”一句作为收尾。

上面简析的，只是泼留希金的登场。以下小说从他待客、装穷、谈死农奴的买卖、争价钱、骂管家、写信等一系列情节中充分展开对泼留希金性格的描写。但仅从人物登场这个片断中，已使我们看出：果戈理刻画这个典型的农奴主的形象，是体现了现实主义的重视细节真实和描绘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这个特点的。作为讽刺作品，它表现了鲜明的批判倾向。具体说来，它的主要艺术特点是；

一、在典型环境的描写中烘托泼留希金的性格。泼留希金的庄园破败、凄凉、死气沉沉，房屋内杂乱无章，霉烂味熏天，这些都是用专门段落集中描写的，是与泼留希金的性格描写相一致的。正因为泼留希金这个地主保守、落后、吝啬、贪婪，所以他的庄园颓败，屋内陈设杂乱。从住所的景象看出主人的性格，用人物活动的环境烘托出他的本质本性。

二、采用由外至内、由远及近、从环境到人物的安排方法。先写庄园外部轮廓，继而写屋内的摆设，再进而写主人公泼留希金，最后追溯他的过去与为人。这样的安排，层层深入，衔接紧密。上一个段落为下一个段落作了准备，下一个段落是上一个段落自然引导出来的。

三、用大量真实的细节描写环境和人物。在作品中，作者很少加入自己的议论，而是用大量的真实的细节去展示现实生活。如描写泼留希金的房子，不抽象地说如何杂乱，而是具体摆出：“桌子上面，竟搁着破了的椅子，旁边是—口停摆的钟，蜘蛛已经在这里结了网。……”这一段用大量细节把泼留希金的生活和为人就衬托了出来。

又，作者运用细节不是不假思索、信手拈来，而是很注意选择有典型意味的细节来刻画人物的性格。如用“取了一个躺在桌子上的扣子，送给小外孙做玩具”这个细节，就说明了泼留希金已吝啬到了何等程度。

四、通篇使用了强烈的讽刺，表现了对泼留希金的否定态度。果戈理的讽刺手法是多种多样的。文中主要运用了这样几种：一是夸张。如写泼留希金的穿戴，夸张地说他颈子围的“是旧袜子，是腰带，还是绷带呢，不能断定。但决不是围巾”，这就讽刺地描绘出了泼留希金不伦不类的穷形怪相。又如，粮堆上可种白菜、面粉得用斧头砍，这些夸张都讽刺了泼留希金的极大浪费。二是通过误会，造成滑稽，从而形成讽刺。如开始乞乞科夫认不出泼留希金究竟是男还是女，断定是女管家后便称呼“妈妈”，这就显得十分可笑。可笑的不仅是乞乞科夫地看走了眼，作了误判，更主要是泼留希金的长相与打扮。三是用十分巧妙而诙谐的比喻，如说鹅毛笔干透了“好像生着痨病”；摸了满是灰尘的东西手就“很像戴上一只手套”；泼留希金的眼睛“恰如两匹小鼠子”等等，都是有力的让人忍俊不禁的嘲笑与讽刺。果戈理的讽刺手法很是多样的，如用赞美口气说卑劣的事，描写中的突然转折，相反事物的对比等等，都在形成讥诮与滑稽中显现出辛辣的讽刺，在讽刺中表露着作者对农奴制度及其代表人物的批判倾向。

（原题《<泼留希金>的思想与艺术》，

载《语文学习》1979年11月号）

（注：本文作者已经授权本头条）

（马家骏 河北清苑人，1929年10月5日生，现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陕西省外国文学学会名誉会长（原会长）、中国外国文学学会原理事、中国俄罗斯文学研究会原理事、陕西省高等学校戏曲研究会原会长、陕西诗词学会原顾问、陕西省社会科学学会联合会原常务理事、陕西省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先进个人、陕西省教书育人先进教师等，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独著有《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美学史的新阶段》、《诗歌探艺》、《世界文学探究》等12种；与女儿马晓翙二人合著《世界文学真髓》、《西洋戏剧史》等4种；主编有《世界文学史》（3卷）、《高尔基创作研究》等9种；编辑有《欧美现代派文学30讲》等4种；参编合著有《马列文论百题》、《文化学研究方法》、《东方文学50讲》、《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等40多种。

名列《中国作家大辞典》、《中华诗人大辞典》、《中国社会科学学者大辞典》、剑桥《国际传记辞典》（英文第27版）、俄罗斯科学院世界文学研究所《国外俄罗斯学专家名录》（俄文版）、《陕西百年文艺经典》等40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