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龙活虎造句】美中旅途路遇

作者|黄芳洁

相逢偏偏曾见过吗，碧空万里话多反射。

上

在首都机场遇见乘同一架波音抵京的川妹子，一同办转机改签，又一同登上当晚最末一班飞赴成都。

在波士顿上大三的女留学生身材窈窕，没有标准蓉城姑娘的面若桃花，明艳娇媚，但那狭长外翘的丹凤眼和轻便的学生装凸显她的靓丽和率真。姑娘告诉我高中毕业补习了一年英文通过中介到美国读计算机相关专业本科，第一年基本复习国内高中课程，主要精力投入恶补英文。

进入专业基础以后感觉整天面对一张屏幕，视觉单调而枯燥。幸得有专门做学业辅导的老师想尽办法帮助学生排除杂念，转移厌学情绪。高年级的学生做义工带着去参观校友的公司和商店。“混”到真正进入专业课程心情豁然开朗，感觉这个专业挺适合自己。

“你的专业是软件编程？信息技术？动漫？”我的问题显得有点老旧。“统称网络工程，包括网络应用，通信，网络安全管理等等。我的专业代表工业4.0时代。”

面对着我的迷惑姑娘开始给我上课。“工业1.0”是蒸汽机时代，“工业2.0”是电气化时代，“工业3.0”是信息化时代，“工业革命4.0”就是互联网升级加自动化，即智能化时代。德国已将“工业4.0”列为国策。互联网经济在我国也得到蓬勃发展，推高了对中国GDP的贡献，成为国民经济的重要产业。但是大多数进入这个领域的创业者着眼移动终端对社会消费领域产生的浅层次改变，至于互联网升级带来的革命性变革还有很大空间。

这位大三留学生放假前和老师对有关问题作了深入探讨，带着问题做调研，这次调研关乎她的实习更关乎她毕业后的落脚点。看着我不停地记录，她说得更起劲儿。

“我选择搭乘时代发展的快车，那就是我的跨越式，我有专业优势，年龄优势如果我回家就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四川有近一亿人口，信息在人力资源丰厚的大省可以有边际效应递增的作用，嗯，也叫边际效用，一个经济学名词。比如消费某种物品在不同圈中传递信息对某些人价值为零，另一拨人中可能产生巨大的价值。

另外，信息社会特别是互联网升级时代起决定作用的是准确、有创意的信息，各个社会单元不断地自行组织、整合重组，达到复杂网络结构的即时投入状态，这叫次佳业务运营支撑系统。”

“你的专业够前卫的，感觉你比较适合教书，也可以做研究，课题就是‘最佳’运营系统。”我又发出幼稚的提问聊以解嘲。

“做教师要本子，能上讲台时那趟‘车’早开跑了。网络永远在升级中，更好的在前头，没有极限。阿姨，您听说过马斯克吗？三年前他将‘龙飞船’送入太空......阿姨，您听说过量子科技吗？最聪明的同学转到量子力学专业去了，量子力学作原理的信息处理和计算远超我们使用的传统经典计算机的范畴。”

“你有没有考虑成熟的市场经济体制对专业发展的支持作用？”我着意提醒她对创业环境的心理准备。

姑娘很坦然：“我比较过，美国对女性工程师确实给予更多的帮助和扶持，但关键是工作签证和绿卡始终是毕业生头上一片阴云。民主党的‘让家庭团聚’与共和党的‘让人才进来’争执多年，形势总在变化之中，我想还是要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

“你的想法和父母和同学交流过吗？”“我父母永远是后盾，我的同学情况就不一样了，比如一起租房的四个中国女孩，大家虽没谈过但心照不宣。一个学习特棒，肯定把文凭念到头；一个家里有背景回国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一位是‘糖姐’您懂吗？”

“是不是有‘糖爹’供养的？”“时髦的是‘糖哥’，他们最复杂，而她们总在忐忑和纠结中。阿姨，我清楚自己的实力，就想做得靠谱。”

因改签我们坐在机尾，进入平飞，我们会意一笑都挪到三人的空座，姑娘索性躺下，翻了个身听见鼾声，她实在太累。

在飞往北京的途中她起草了“西南地区小企业五年发展调查报告提纲”。她的母亲从“三线”工厂下岗，和朋友们搞边贸，有了点积蓄合伙办了小公司，女儿的设计是把叔叔阿姨的制造业小作坊和她母亲的货运通过网络互联互通，一体化的解决生产制造和运输销售问题。

我看了“提纲”，记下了我应待查的词汇。费孝通的社会调查成就了大学问家，我们这代被捆住了手脚只拘泥于书本，年轻人赶上了好时候，为什么不一试身手？

我由衷地羡慕与时间赛跑的年轻人，记下了姑娘口中蹦出的一个个生疏的70，80，90后，一群生龙活虎的后起之秀。我会关注他们的成长，我期待他们靠诚实劳动事业成功，更期待他们成为引领世界的排头兵。

姑娘取到了行李，我们拥抱告别。“祝你不断升级成功！”望着川妹子的背影，想起著名的诗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耳边回响着天府之国钟灵毓秀发出的“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豪言。

中

由成都飞往北京的飞机上，邻座是一位白人青年，身高足有1.9米，一张充满稚气的脸。从落座到起飞他一直在睡觉，我想他可能是“背包客”，一个人的旅途很辛苦。

乘务员问我想喝点什么，我常用番茄汁，比较稠又不甜。邻座揉了揉眼睛说中文：“苹果汁。”乘务员忙不迭地为乘客让路，不经意中拿着原来方盒的“番茄汁”倒入一杯。她和小伙子同时笑了，他伸出了手：“可以，我试试。”随后抿了一小口，竖起大拇指：“味道不错。”我们用普通话攀谈起来。

我告诉他我做过工人，医生和教师，现在身份是外祖母，主政家务。他说，他从加拿大的卡尔加里高中毕业，应聘到成都的一所大学做英文教师。

面对我的惊奇他将经过娓娓道来：高中时他选学中文，也是受当中学教师的母亲影响，母亲的中国移民学生基础好，很用功。他父亲是工程师，和中国同行有过愉快的合作。他还没想好要学什么，很想到中国看看又不想花家里钱，于是在网上搜寻有没有合适的活计挣出生活和旅游的费用。

这所大学和他交换信息，自己这边信心满满，校方认为他没学历距要求太远，他干脆跑过来：“你们试试有学生听讲就留下我，学生不满意我就走。”

“我的课从20人到200人，从课后辅导到使用正式教材，当然也从课时费升到月薪，现在这些已经不是我的主财源，校园里有招收社会精英的英文班，上了两堂又被叫去商谈出国辅导班，还有请我去家里一对一。学校的事忙不完，出校门的活我想请我姐姐试试。我姐姐学法律本科刚毕业，还在考虑是否继续读，似对管理有兴趣，我回家过圣诞节就可以和她商量。在中国可以做的事情太多啦，这个市场太大，我忙不过来。”

“你是否想做‘大山’？几亿人认识这位跨好几‘界’的你们老乡。”他坦诚自己不成熟，“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稳。”他打算二十岁做学生，无论在中国还是回家乡，用自己的收入完成本科。

我关心他父母的态度，他说，全家人都有信仰，大家互相尊重。我又好奇他近半年来的“礼拜”，他说每天要祷告，有祝福也有忏悔。他说自己是英国移民后裔也重视感恩节，去年十月初他和教友在成都度过一个印象深刻的感恩节，尽管没有和父母团聚，但依旧虔诚地读经，在脍炙人口的歌曲中打开心门接受生命之光，那种神圣感和在家乡一样。在那他见到不少年轻人。

“你们那代人有信仰吗？”我告诉小伙子，年轻时立志解放全人类，中年从水深火热的运动中解脱，老年开始追求“共同富裕”的梦想。周围有人信佛，有人信道，有人说一套做一套，总之有些迷茫。“迷茫？”小伙子打开Ipad输入，得到英文答案点点头。

小伙子看到我正在读一本名为《先生》的书，问我是不是夫人讲她的丈夫故事。我告诉他，这本书是我的弟弟推荐给我的，我弟弟说，读了这本书了解做老师的祖父和父亲那代人的追求。它以同名的十集记录片为基础聚焦民国时期国家讲台上的十位教师，展现他们的人格魅力和个性榜样。

我读出前言一段：“先生，一个称谓，一种修为，一卷隽永......用背影证明民族的正面，但为近日中国教育立镜一面，呼喊十声。”

他问我：“你做过老师是不是熟悉这十位先生？”我坦白：“很惭愧，近年看过其中几位介绍，读了这本书知道晏阳初、陈寅恪、那辈被称为教育魂魄的先生。”小伙子说，如今他也算是小先生，下了飞机去机场书店买一本《先生》，如果有碟更好了，可以对照，读读教育史，认识大先生。

小伙子很关心：“你在美国是否受到种族歧视？”我告诉他，我在美国没有工作经历，可能体会不深吧？但每个人的感受肯定不同。州立大学商学院的新任女院长是1983年大连理工大学毕业赴美留学生，在这所有250年历史的著名大学工作25年，像这样长期在美国工作的同胞很多。

一次去政府机构办理老人健保手续，一位黑人公务员很不解：“我常看CCTV-9，中国那么好，我羡慕极了，你们还不回去啊！”女儿告诉她，需要我们帮忙照看孩子，她接着赞叹：“上帝的眷顾，让中国人真有福！”

说起成都印象，小伙子有同感：“成都各方面都好，但是我们那里知道成都的人很少。我的母亲明年寒假会带着学生来参加冰球和滑雪冬令营，母亲会带一些装备送给西南贫困地区的爱好者，同时和营员们切磋技术。”

他又说在温哥华转机还要住一两天，一个留学中介搜到他，想约他做合伙人任西南地区主管，负责推荐学生。他和他的父母都深知中国家庭对知识的渴望，特别理解几代人辛苦积攒的血汗钱来之不易，他不会为“学店”搞推销，卖文凭。

我表示赞同：“我们做事不能昧着良心。”“昧着？蒙着？”小伙子马上打开Ipad再敲入“昧着”。“良心是上帝在人们心中的灯，欺骗和违背就是罪恶，怎能昧着！”他这样用中文造句警示自己。

小伙子又感叹：“三个月我可以用中文交流，但说话和识字是两回事，一字多音，一字多义，特别是那些成语典故够我学几年？十几年？我想起一个词—博大精深”。

二十年后小伙子是什么样？像是斯诺、爱泼斯坦投身中国的革命，还是像马海德那样的防病专家？亦或是像阳早、寒春夫妇“为信仰来到中国—养了一辈子牛”。也许就是他自己，一个积极向上，热爱生活的国际友人。

下

北京到纽约空中飞行近十四个小时，本次航班的座椅后小电视又有了新的改进，我摆弄一会儿不出影和声。邻座是一对中年夫妇，先生给我示范即刻搞定，还嘱咐我有事别客气，知会一声。

起飞后一个多小时送饮料和晚餐，我不得不把他们叫醒，他们从深圳坐火车到香港转机到北京，已经出来一天，很疲劳。

飞机上的正餐不是鸡肉米饭就是牛肉面条总有一份带点辣。他们夫妇指明要辣的，太太介绍：自己是辽宁阜新人，先生是广东韶关人，靠近湖南，喜欢吃辣，她也被“同化”了。

听着他们谈吐中的文词，我猜想他们是同学。“武汉大学同班。毕业后一起到了深圳在一所职业技术学院教书。”“从家乡考到武大很了不起啊！”“不算是状元，但也上了学校红榜，就那么点辉煌。”

听着60后夫妇的经历，体悟着这一代人的感慨、无奈、希望和追求：“大学一二年级还看不出来，到后来越学越吃力。一是外语基础差，‘读’和‘说’很难上去，把‘听’和‘写’多拿的分数又丢了，拿到四级毕业了，六级没戏，不想了。二是分析归纳和逻辑推理的能力在中学没有培养锻炼，大学再练有点晚，我们上中学就住校，晚自习还在做篇子、背范文。上班了，我们真是带着感恩老师和热爱学生的心态潜心于教学，所以“德勤能技”的考核总是‘优’的水平。”

“中级职称还顺利，副高职称就费劲了，研究生多了，人家综合评分上去了。以后到社会上考职称，外语这关很头痛，整天忙教学，也没分出心来做论文。先生做到了教务主任不仅没晋副高，而且座椅也保不住了，博士和海归来了，周围的中层甚至属下都拿到在职研究生文凭。”夫妇俩决定脱离体制，自谋出路，“走穴”教书，做高考辅导兼做小生意。

他们吸取自己成长的“教训”，毅然决然送女儿读外语学校再送出去留学。两年前通过中介，女儿到纽约州的长岛一所私立高中读十年级（小学五年，初中三年，高中四年）。送入学是他们首次赴美，这是第二次，帮助参谋选大学。

“能给点奖学金吗？”我关心他们的负担。太太说：“本科不可能给奖学金，再说她中学上外语学校理化基础不扎实，大学只能学商科或管理相关专业。”

我又担心孩子将来就业：“商科毕业找工作，拿身份很难啊！”夫妇不以为然：“我们要的是这个学习的氛围，可以交到有品位的闺蜜，没准也能交到层次相当的男朋友，当然也要凭运气，还要看缘分。”

“以前美国人不愿和华人通婚原因之一是招来穷亲戚，现在不同以往，中国人有钱，而且出手阔绰。最难能可贵的是独生子女的父母疼孩子，退休早，是住家保姆、车夫、陪练员、炊事员......最佳人选，自愿付出，自带工资，干够一定工时都会自然‘消失’，不求索取，不给孩子添麻烦，天底下最值得尊敬的父母，无可比拟，无可挑剔。”

我边说他们边笑,太太靠着我:“阿姨您说的就是我。”我说：“想想也是，自己年轻时真傻，以为人家表扬为了工作不顾家是好话，到老了才觉悟只有家是自己的，把家经营好，才是对自己好啊。欢迎你们加入未来的‘飞佣’大军。”

太太告诉我不是未来，他们已经有了三年和五年奋斗计划。上学的钱他们已有存底。五月通知书到手，就准备在网上租房，自己做主家，招两三个学生，照顾生活管接送，即陪着孩子念出学位，没准儿可以把生活费赚出来。

我告诉他们，去年夏天在学校操场参加焰火晚会，一位老师问我们是否愿意接待住家的中国留学生？我们想，外孙们也大了，多双筷子费不了多少事。第二天老师就到家里来了，给房间和院子拍照，准备放到网上。女儿、女婿认为他们上班，还是给我们找事，谢绝了，人家还很遗憾。细想也对，孩子们见识比我们多，应该尊重他们的意见。

先生诉苦：“阿姨，我常说，疼孩子也不是什么都包办，该放手时也得给孩子自由。老婆现在是天不亮就起床视频，看闺女做晚饭。周末闺女想睡懒觉，她妈妈把她叫起来问这问那，半夜我不能休息。我只要一说管得太细，马上调转枪口‘你有本事早留学，十五岁还是撒娇年纪，孩子不能一个人跑那么远。’”

太太很坦率：“别看我操心受累，其实闺女和她爸更亲。她爸偶尔上视频闺女不是说她爸的头发理得好，就说她爸年轻精神，很少夸我。”看着他们泛在面上的笑容能感受到他们心底的满足。

我接着刨根问底：“将来闺女成家，你也跟着？”她点点头。“她要是不结婚呢?”“我会劝她，但我不会逼婚。”我点点头。“你会教她要彩礼，要婚房吗？”“怎么可能？我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只要他们幸福，我什么都舍得。我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丈母娘。”

谈笑尽兴，闭目养神，回想上班时盼着赶紧回家过上不带“面具”的生活，岂承想退了休侍候老小倒是真实却也没清闲过。有时觉得有点冤，真想撂挑子。

马克.吐温说：“戒烟最容易了，我就戒过二百多次。”台湾的散文家王鼎钧说这叫“酸葡萄心理”：人家真不理你，自己还睡不着觉。大玩家王世襄说每个人都有一颗“贱筋”。同一战壕战友，我的老伴儿也说：“送上门的‘宠物表演’你也得搭台买票。”

幽默是一种生活哲学，一种境界，搞笑自己的享受，这种享受和快乐叫自愚自乐。

平稳落地的灯亮起，我们收起欢笑，系好鞋带，准备登上新的征程。深圳的夫妇不能放下工作，女儿也有自己的安排，仅有五天相聚的时间。

为了省几百元，他们只带轻便提箱，坐机场捷运到地铁站转乘去长岛的的火车，估计到家近午夜。不辞辛苦的爸爸妈妈为儿女操劳、奔波没有终点，总在“路”上。

2015-元月末

文中图片取自网络

完

作者黄邦洁是五大道的老住户，“情系五大道”公众号的忠实读者、该群成员权宏的姐姐，退休后家务之余记录生活，意在承上启下，为弘扬乡土文化尽力。

采稿 校对 编辑 | 紫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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