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十七街有一件奇异的东西,名字叫梧桐西舰,可以替别人解愁。很多慕名而来的人大多无功而返。
只有极其少数者,见过此物。未求得实证,故称为传说。桐城九月秋。桐城现在是雨季。老陈举着灰褐色的伞,风尘仆仆地赶到邮箱前取信。老陈是一位七十岁的老人。也是一位时间旅行者,这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每天的任务就是读信回信。信件不多,但每一封都是万家灯火的故事。梧桐信箱坐落在十七街的马路边,在它身旁有一棵百年梧桐,梧桐的树干粗短树枝却出奇的长。美其名曰梧桐信箱。可真正见到梧桐信箱的人却不多。这几年来收到的不过才几百人的来信 。有忘不掉的前任,有暗恋的酸楚,有结束爱情长跑的喜悦。有家庭的矛盾,有朋友的背叛。这些便是构成梧桐信箱的一束人间烟火。今天共收到两封信。一封来自17岁的男孩,另一封来自17岁的女孩。晚上7点钟,老陈用完餐,坐在书桌打开暖黄色的灯光,桌面上摆放着他和吴桐的合影。他抚摸着相片中的吴桐,随后戴上挂在脖子上的金丝老花镜。认真读起信来。“TO吴桐: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落款桐城一中陈树。看到这里他眉头紧锁,桐城一中?吴桐?他急忙看另一个信封,落款吴桐。老陈收到了一封跨时空的信。对于每个时空旅行者来说,收到这种信无非是走到生命的尽头。以回忆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这封跨时空的信封可以从头说起……桐城一年五月春。
爱可以给足一个人勇气。
陈树是在考场认识吴桐的。起初陈树对这个女孩并不感冒。他甚至有点反感。
陈树在七班吴桐在十班。那时候梧桐一中考试很变态,随机分配考场,想要遇到熟人抄的几率万分之一。吴桐位置靠后排,而陈树在她的左边,她权衡利弊后,陈树是那个幸运儿。她仔细地观察这个男孩,白净五官清秀,有着齐刘海,看起来像是学霸男孩。不出意外半个小时他的卷面写得满满当当。吴桐写好一套说辞,用小纸条传给他。
陈树看到她的纸条,看见她在一旁楚楚可怜的模样,于心不忍。身边的监考老师越来越多,吴桐只抄了个大概。只要及格,吴桐也心满意足。可不是每一门都那么幸运。终于在最后一门被发现。二人被取消这门课成绩被学校喇叭通报批评。
吴桐后来才知道,他是年级榜第一的陈树。年级放榜前,他给陈树连送了一个礼拜的早餐和道歉。可要么被拒收要么被当做透明人一样对待。年级放榜,陈树依旧是第一。吴桐脸上挂着笑容她挤出人群,刚好踩到陈树的脚。陈树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便离开了。他好像还是不开心。
听说陈树因为这次通报丢失了准备好久的英语演讲。吴桐主动去主任面前承担错误。她可是软磨硬泡好久,看到主任饿了她打饭,看到主任茶杯没水她接水,主任上厕所的时间她都了如指掌。最终以主任的一句‘别来烦我’换取陈树演讲资格。
她的内疚感终于消失了。
吴桐在七班门口喊陈树,他班里的男生起哄道:
“陈树,你小媳妇儿又来找你了!”
吴桐霎时间红了脸,看看正在写题的万年冰山陈树向她走来,她连忙跑到三尺以外。吴桐不敢正面看向陈树,怕陈树看到她那红彤彤的脸颊。
吴桐内心活动极多,而陈树在后方说句“谢谢”。她再次转身时,陈树早已回到班级,少女心动怀春。
说到底还是陈树与吴桐有缘。这事过了两三月。七班与十班私下在网吧开展了电竞赛。选手吴桐坐镇主场。
七八个人围成圈,好戏即将上演。吴桐与对面七班比得不相上下时,一阵嘶吼声贯穿整个网吧。男生们乱了阵脚,场面一度陷入混乱,随后便是七八个妇女拿着鸡毛掸子揪着各家儿子一顿暴打。吴桐不慌不忙从背包拿出作业本,打开网上教学视频。看到人群逐渐散去,她松了口气。
“你怎么不跑?”
电脑对面传出一个男生声音,怕是刚才与她对战之人。
“彼此彼此,我们继续。”
吴桐刚戴上耳机,旁边有人拍她的肩膀,她没理会,那人又拍了拍,吴桐斜视了一眼继续看向屏幕,不对,她又看了一眼,“哎呀妈呀”,是吴妈!
吴妈那脾气暴躁起来不亚于一头狮子的怒吼,吴妈头上还有理发店的仪器,为了抓女儿,头发还没做完直奔网吧。
“这里那么多烟熏味,你身体怎么受得了,跟我回家!”
吴桐刚要抬屁股走人,只听对面传来一个声音:“是吴桐的妈妈吧?”
吴妈闻声望去,是陈树。吴妈的怒火立刻减半。立马变脸成温顺阿姨。
“我是吴桐的同学,我们在学习。”说着,陈树拿起了桌子上的试卷。
吴桐反应及时这才打消了吴妈的疑虑。可吴妈还是揪起女儿的小辫子回了家。
果然学习好的人打游戏也不差。帮忙是有代价的,吴桐很荣幸成为陈树的小跟班。可没过几天吴桐就病倒了。吴桐身子弱,习惯性感冒发烧。每次发烧昏迷都会做一个梦,梦里有个七十岁的老人与她讲着故事,她甚至都不想醒来。她醒来时看见陈树正在房间削苹果,她以为看到了幻觉。“陈树,你老了也一定很好看吧”陈树一愣,苹果削断了皮。吴桐翻个身闭上眼睛,眼泪不争气地流下。吴桐病好些,恰巧赶上学校开展选修课。吴桐选的写作,陈树也是,陈树虽说是学霸,但作文却差得一塌糊涂。比如老师让他用‘热爱’‘长大后’造句,他随口蹦出了一句:“小时候热爱数学,长大后更热爱数学。”全班哄堂大笑,陈树被罚站在门口。吴桐将揣在口袋里的糖果递给陈树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说:“以后你的作文我包了!”陈树将糖果含在口中,看着吴桐离去的背影嘴角泛起笑意。九月份的桐城又下起了雨。吴桐恰恰今天没有带伞。吴桐等雨小再走可把学校的人等没,也没见雨小半分。父母这时候都在忙。她咬着牙拿书包顶在头顶。刚踏出一步,便被拽了回来。是他。陈树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陈树与她是邻居,吴桐心想只有一把伞,那岂不是要二人共撑一把伞漫步在雨中。剧情峰回路转。陈树撑着校服回家,只留下一句:“伞留给你了,我先走一步。”吴妈再三提起让陈树到家里学习,经过几百遍的念叨,陈树还是来了。一来二去,倒成了街坊邻居的熟人。
桐城一年十二月冬至气温急剧下降,桐城近日天气连阴。整个城市像素描本上的画,一切显得那么静谧。今日冬至,各家都忙着包饺子。
吴桐裹了厚厚一层衣服,去给陈树送饺子。他们二人到了楼顶的阁楼,那是陈树的书屋,吴桐最喜欢那里橘黄色的灯光。书屋空间不大却很温馨。不知是天气冷的缘故,吴桐的脸色没有一点色泽,宛如一张白纸。陈树边吃边嘲讽她的着装:“你可真像行走的大雪人。”吴桐摸摸他的头并反唇相讥:“你吃饭的样子真像一只小dog。”吴桐用手抹掉窗户上的雾气。漫天雪花从黑夜中席卷下来,犹如画家洒下的白色颜料,各处均匀无一缺漏。“如果我们在雪里一直走,走到最后会不会白头?”陈树不紧不慢说。吴桐嘲笑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陈树。
桐城二年九月秋。最近班里刮起一种十七号街梧桐信箱的传说,听说找到信箱投进去会传达对方的心意。许多学生疯狂寻找十七街,大多无功而返。从来不迷信的吴桐自然不会理会这些玄学,但试试的也是可以的。她没有听说过十七街。但她却找到了。可路过的人们只看得见一棵梧桐树,却看不见旁边的信箱。吴桐对周遭的一切熟悉得很。梧桐信箱坐落在十七街的马路边,对面有一家叫‘交换时间’的书店。在她脑海里好似捕捉过这些镜头。她弯下腰将信件投进去并拿起信箱上的一片树叶,满意地离开。陈树恰好看到吴桐离去的背影,只是他望着她背影望了许久。时间在不经意地溜走,却留下了永恒的痕迹。比如生命走过的痕迹,比如梧桐树的年轮,比如一封泛黄的信纸。
桐城三年六月夏。
后来的时间也没有机会见面,高三的时光大多都掩藏在试卷里,掩藏在书堆里,掩藏在窗前的日落里。
陈树几次去班里找吴桐都未果。陈树问他们班主任,才知道吴桐请了长假。他问阿姨,阿姨只是含糊不清地回答。
陈树终于联系到她,许久没见面的他们约好夜晚在游乐场见面。因为总有那么一个幼稚的传说,和爱的人坐摩天轮会幸福一辈子。
在炎热的夏天,吴桐穿着厚厚的一层,显得她格格不入。她身体消瘦,脸色蜡黄。站在那里似乎一阵风就会将她吹倒。
月明星稀的夜晚,摩天轮转到最高点,陈树慢慢靠近吴桐,慢慢靠近她的唇轻轻地吻了她。十八岁少女怀春,走在路上连空气都是甜的。
是不是幸运的事情多了,厄运也在慢慢来临。
吴桐捂着心脏,最终倒在了十七街梧桐树前。吴桐走后,陈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梧桐信箱化作一个老人与他谈话。老人说自己是时空旅行者,他生命的意义就是守护信箱。不能有喜怒哀乐,不能拥有爱。因为那样会有危险。他与陈树做了个交换。陈树接替老人的职责,换了吴桐的余生。
自此世间无陈树。
老陈醒来就已成为四十岁中年的模样,自此世间无陈树。然而吴桐已经开始新的大学生活。吴桐去找过陈树,可陈树就像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她只好写信给梧桐信箱祈求得到点答案,写着写着也就成为了习惯,信箱有时一天一回,有时好几个月回一次。
老陈只能用这种方法与她交流。吴桐觉得给她回信的就是陈树。她写信约好在十七号街见,无论多晚都等。一天两天三天,一月两月三月,等过黄昏与四季也等不见陈树的踪影。从那天起,老陈没再回过信。
她在树下等时,老陈也在。老陈穿着一袭黑衣,戴着一顶鸭舌帽。他在远处望着她,就像当年望着她的背影一样,那般遥遥无期。无论雪天还是雨天,她在,他也在。
雨天吴桐跑到街对面的书店一坐就是一天。陈树偷偷地给送吃的,吴桐知道是他。从正大光明变得小心翼翼。可再隐蔽的行踪也会有破绽的一天。
交换书店窗户起了雾,吴桐擦拭着窗户,外面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在不远处她看见一位打着伞穿着一袭黑衣的男人,身形酷似陈树。她跑出去追,追到一条胡同口。吴桐终于见到他。她起初没认出陈树,但那般干净的眼神除了他再无别人拥有。五年未见陈树已变成胡子拉碴的四十多岁大叔。不是许久未见的沧桑而是岁月真的在他生命留下了痕迹。
吴桐用力拍打着老陈的胸膛,老陈像块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不知所措。吴桐眼泪不争气地流下。她歇斯底里地嘶吼。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老陈替她拭去眼角的泪。他好想拥抱眼前这个女孩,可他不能,他需要克制,克制住自己的情感,把自己变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老陈弯腰捡起地面的雨伞递给吴桐,从她身旁走过。嗓音低沉地说:
“对不起,忘了我吧。”
这场雨仿佛在诉说着一场别离。忘记是什么?是听到他的名字心中不会再有波澜,是不再执着于那个结果,还是记忆全消失在那个成长的雨夜?
吴桐忘不掉,或者可以说不想忘掉。不想忘掉那个惊艳她整个青春的少年,不想忘记十七岁少女心动的瞬间。可管他呢,有些记忆忘不掉也挺好。老陈留下最后一封信,信的内容很长,长得可以看见过去。吴桐记得信的最后一句。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吴桐很幸运我们能在最好的时光遇见。我是梧桐信箱,也是那个想要保护你的陈树。我会化作一棵树,陪你度过落日与四季……”
桐城二年九月秋。
时间的齿轮转回那年秋。陈树望着吴桐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将信投进信箱,秋风簌簌,一封信飘到陈树面前。那是位老婆婆的信,她站在树下似乎在等什么人。他捡起递给老婆婆。婆婆冲他笑着,样子像极了吴桐……
旅行者回忆结束。老陈准备迎接生命最后的时刻,他打开十七岁吴桐的信,那是一张泛黄的信,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
“Hi学霸先生。我是吴桐。我知道你的秘密喔,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应该是个老头子吧。其实我都知道,梦里的老人都告诉我了,我也交换了一个秘密哦。想知道,日落时分,十七街见。”
老陈看完信,距离黄昏还有一小时。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到十七街。一位古稀老婆婆拿着信封正在树下等他,余晖将二人背影无限拉长,仿佛诉说着一切故事的开始。梧桐驮着夕阳,信封进入邮箱,黄昏即将结束,十七街的故事还要继续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