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教师节。老师们节日快乐!每个人的人生里总是有那么多老师忘不了
草地周刊邀请了几位专栏作家,谈论他们人生中得不到的老师们,在学习的路上讲了难忘的故事,写出了他们想对老师说的话。
这个教师节,你想对老师说什么?
花为什么这么红?
肖普兴
今年是我母校回文中学建校150周年。
1959年建北京火车站,占据了大部分校园。1960年,我考入汇文中学,报到的时候还是到船板胡同残缺的原校址,入学时,已经进入崇文区火神庙的新校。火神庙早已不存,以前这里是一片乱坟岗子。汇文新校矗立在这里时,前面新开辟不久的大街起名叫幸福大街,火神庙相应更名为培新街。汇文中学,带来一个新时代清新明喻的街名。今年也是我们汇文中学的老校长高万春逝世55周年。想起母校,忍不住想起他。如果他还活着,能参加建校150周年的活动,走回他曾经熟悉的校园,该多好。
高校长在汇文中学担任校长整整10年。这10年中,有我在那里读书的6年时光。尽管当时我只是一个学生,但高校长留给我的印象很深。
戴一副宽边眼镜,爱穿一身中山装,风纪扣紧系着,不苟言笑,很威严的样子。这不仅是我一个学生,而是很多学生描绘的高万春校长“肖像画”。在我们同学中间,关于他的传说,流传最广的是他曾经在西南联大听过闻一多的课。在学校的文学创作园地《百花》墙报上,每期都有他亲自写的文章(最出名的有《李自成起义的传说》《盖叫天谈练功》),谈天说地,博古通今,让我更加信服他一定出师名门。我们学生对他肃然起敬,也充满对那个风云激荡时代的想象。但对他也多少有些害怕,远远看见他,都会躲着走。
我在汇文读书的6年里,单独见到高校长,只有两次。但是,我知道他对我青睐和照顾有加,学校破例允许我可以进图书馆里面去挑书、借书。当时有很多学生不满,找到图书馆的高挥老师去吵,向学校提意见,高校长坚持:“要给爱学习的学生开小灶!”
记得初一的班主任司老师曾经对我说,有一次,高校长问司老师这样一个问题:“你说一名大学教授贡献大,还是一名优秀的中学老师贡献大?”不等回答,他自己说:“办好一所中学,不见得比大学教授贡献小。”在他做校长的十年中,这所百年老校,以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成绩和好形象,在北京市的中学名列前茅。
高校长最大的爱好,就是听课。所以,年轻的老师和我们学生一样,都有些怕他。怕他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教室后面听课,课后检查他们的教案和备课笔记。他是教学的行家,老师哪里讲得好,哪里讲得不好,他听得出来。他对老师们讲:“讲课要像梅兰芳唱戏一样,一句唱词一个唱腔,要反复琢磨,要精益求精,要追求艺术效果。”他是把讲课当作艺术来看待和对待的。
第一次单独见高校长,是高一。下午放学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叫住我,让我到校长室去一趟,说高校长找我。我有些惴惴不安,一般学生被叫到校长室,不会有什么好事,犯了错误被叫去受训的居多。我心里在想,自己犯了什么事吗?会不会把我找去批评我?
校长室在一楼,我敲门进去的时候,高校长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他没有让我坐下,只是先问我最近的学习情况,然后又告诫我要谦虚,不要骄傲翘尾巴。最后,他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告诉我:“这是一本英文版的《中国妇女》杂志,你的一篇作文翻译成了英文,刊登在上面了。”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好事。我站在那里,等着他继续训话。他摆摆手,放行,让我走了。刚走出校长室,在楼道里,我就打开了杂志看,翻译成英文的是作文《一幅画像》,还配发了一幅插图。初三那年,我参加北京市少年儿童作文比赛,这篇作文获了奖,奖品是一支钢笔和一本新华字典,虽然不大,并不起眼,但高校长把这两个奖品放在教学楼大厅的展览柜里展览,给我很多鼓励。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在校长的办公室里看到,靠墙有一个长条靠背椅。后来我听班主任老师说,高校长在长椅子前加了一把椅子当成床,常常晚上不回家,睡在办公室。
第二次是在我读高二的时候。有天下午放学早,我和一个同学边下楼梯,边哼起《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那时候,正放映电影《冰山上的来客》,这首雷振邦作曲的电影插曲很走红,很多人都爱唱,我们也是刚刚学会的。那时,我们的教室在三楼,我们从三楼走到一楼,也一路哼唱到一楼。下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我们看见,高校长正一脸乌云地站在楼梯口等着我们呢。
我们收住了歌喉,惴惴不安地走到他跟前。他沉着脸,劈头盖脸问了我们一句:“你们说说,花儿到底为什么这样红?”
我们吓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高校长又严厉地对我们说道:“你们不知道吗?高三的同学还在上课!”
我们才忽然意识到,高三年级各班的教室都在一楼,为了迎接高考,他们得加班加点上课。
高校长说完,转身走了,我们赶紧夹着尾巴溜出了教学楼。
高二那年,我当了一年校学生会主席。我知道,这是个荣誉差事,没有多少工作,只是负责学校大厅黑板上每周一次的黑板报,每学期一次全校运动会和文艺汇演,还有每学期的开学典礼文艺演出。
高三开学典礼的文艺演出准备工作,也是由我们这一届学生会负责。开学之后,学生会换届选举,我就可以卸任,准备紧张的高考了。一天下午,我正在校礼堂舞台上和同学们一起忙活,一个同学跑上台,说教导处的范老师找我。我下了舞台,往礼堂外面走,刚到门口,看见范老师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身边还坐着两位老师,一男一女,我都不认识。
范老师见我走了过来,站起来,向我介绍,两位老师是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的。男老师教形体课,女老师教表演课。我很有些奇怪,不知道他们找我有什么事情。说句很羞愧的话,当时,我确实见识很浅陋,从来没有听说过北京还有一个戏剧学院。
范老师告诉我,这两位老师是专门来咱们学校招收学生的,他们看中了你!
我更是有些吃惊,因为当时我一门心思只想考北大,对于戏剧学院一无所知,对于表演系更是一头雾水。两位老师非常热情,对我说:以前不了解,没关系,到我们学校参观一下,不就了解了嘛!
于是,我被邀请参观了中央戏剧学院,由这两位老师陪同,观看了戏剧学院学生演出的话剧《焦裕禄》。我第一次走进了正规剧院的后台:鲜艳的服装、化妆的镜子、喷香的油彩、迷离的灯光、色彩纷呈的道具……以一种新奇而杂乱的印象,一起涌向一个中学即将毕业、有些好奇有些兴奋又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面前。
不过,我一直很奇怪,我根本不认识这两位老师,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呢?我把疑问抛向了范老师,他告诉我:“艺术院校是提前招生,两位老师老早就来过咱们学校好几次了,想找一个能写也能演的学生,希望学校推荐合适的人选,是高校长推荐了你。”
我的心里,对高校长很有些感激。
一直到从汇文中学毕业,离开这所学校,进入中戏就读,我再也没有见过高校长。
忽然想起曾经学过的语文课文,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说过的话:“我将不能常到百草园了。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
我也要说:我将不能常到汇文中学了。Ade,我的校园!Ade,我的老师们和高校长!
我的“经典”老师
钟兆云
读书人都有母校,大大小小不止一个,总有一个母校让自己心心念念。
闽西武平县上坊中学于我就是这样一所母校。母校合并已20个年头,原址另作他用。幸好还有几位老师,每年节假日回家拜访是不可或缺的功课。其中,断不能少的便有锡校长。
锡校长大名钟锡华。锡是金属元素之一,质软,富延展性,现实里比金银铜低调无数,但在古文中,“锡”字通“赐”,他是上天恩赐给我们的好校长!
上世纪80年代初,我有幸在这所刚创建不久的乡村中学出过几回彩:初一上半年全校作文比赛折桂;下半年在全校3个年段统一考卷的语文知识竞赛中又拔得头筹;还做过校团总支学生委员……
初二分班后,有次遇到锡校长,他专门关心了我的作文:“几个星期没见你的范文张贴,为什么呀?”后来我也听语文老师说起这份来自锡校长的关注,再不轻慢每一篇作文。有一次课余,锡校长特意把我叫到学校最新一期黑板报前一起“评报”。他侃侃而谈,挑出不少错别字和病句,对一些遣词造句也提出了独到见解。
后来,我这个所谓的校园诗人,接手了校黑板报。半个月左右出一期,且都在班级劳动时进行。我看似逃避了体力劳动,却陷入其他同学体会不到的“本领恐慌”。每期黑板报的主题,我都得事先和老师们商量,还要考虑图文并茂,也因此提前进入了后来长年从事的编辑角色。
初三重新分班,锡校长亲自教我们班的数学。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板书画圆从不用圆规,挥动下粉笔,就能一气呵成画出完整漂亮的圆。他每晚都风雨无阻地坚持巡视各个班的自习情况,随时躬身辅导。有他的亲力亲为,各主科老师几乎都不遗余力,校风、师德和学风真是人见人夸,家长放心。
他针对我出现的偏科现象,专门和班主任刘梅康、语文老师魏圣佑制定应对措施:不再让我担任班干部,语文作业可以不做,课外阅读全停,全力主攻数理化短板。他还亲自“开小灶”为我的数学知识补缺补漏,不厌其烦地教授学习方法。中考前夕,他结合丰富的教学经验,为我们毕业班考前重点辅导。当我进入考场,看到两道数学高分题,与锡校长阵前“辅导题”似曾相识,不禁倍受鼓舞。我超常发挥,以语数难得的“双百”高分顺利跨入梦寐以求的武平一中高中部。据说好一段时间,上坊中学老师时常将这件事挂在嘴边,而我则成为学弟学妹们津津乐道的榜样。
现在回想,上坊中学那时的确是素质教育,课堂内外,许多美好都在那里生根发芽。集邮、剪报之外,我还知道了如何给报刊投稿,参加了华东六省一市中学生作文比赛;第一次如饥似渴地翻读《辞海》;提前自学大学语文教材……我正式发表的处女作《校园里的油桐树》,也正是诞生在离别母校之时。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有少年心。”参加工作后,每次回家,只要没有大箱小箧,总会情不自禁地在半途先拐到学校,锡校长是必看的老师之一。春节期间更会请他们来家里吃饭,再聆教诲,由此也了解到母校这些年的与时俱进。而当年草创之艰,吾辈学子自强不息创下全县第一之事,谈笑间恍如昨天。
有段时间,哥哥在我母校担任代课老师,常年不辍家访的锡校长常来我家走动,让寒舍蓬荜生辉,他与我的农民父母总有道不尽的共同语言。及至他和一干老师先后退休,我们在一如既往的密切联系中,他总还有对我的鞭策和期许。多年后,魏圣佑老师命我为他的集子《撷起一片秋叶》作序,我在写下《好老师是个经典》这一题目时,脑海中浮现的“经典”老师,便是锡校长。
离开母校30多年来,除了庚子年新冠疫情,我几乎每年都要和锡校长见上一面。儿子高考前的那年春节,锡校长还传授他学习方法。他年事渐高辞去社会兼职后,甘当“贤内助”,协助妻子饲养家禽、种菜,还培植花卉和百香果。学生上门看望,他少不得要送一小篮青菜或几颗百香果,而我则获赠一盆养眼的兰花。
今年拜年时,粗粗浏览他一笔一画、一字一句写下的一厚叠回忆手稿,颇感意外。没想到,他有这么强烈的愿望和毅力来记事;也没想到,熟悉的老师竟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斑斓往事!面对他信任中透出的期待,我建议印成小册子,作为传家宝留给子孙后代,并力促此事,也算报师恩于万一。
我带着手稿回福州录入后再通读,始知平时总是笑呵呵、说话慢条斯理的锡校长,竟是个历经苦难宁折不弯、执着理想、痴心不改的钢铁硬汉;才知这位出色的数学老师、教育管理者,大学专业竟是生物,从小学教到中学堪称通才,为山区教育事业拼尽了全力!
他的人生过往,固然有许多页码让人感伤,漫长岁月中透露的人性美丑让人意绪难平,但让人激昂的却是他百折不挠的意志、昂然向上的求知欲、对真善美的追求、对国家和时代的感恩、对知识改变命运的现身说法及弘扬。一个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幸得命运眷顾,以自身经历深信知识能改变命运的老师,必然会竭尽全力把平生所学奉献给教育、回馈给社会,也必然诲人不倦、杜鹃啼血般引领一茬茬学生奔向正道。求学之路遇见锡校长,是我的美好,也是学子们的幸福。
锡校长这辈子严谨教学、正直做人、洁身自守,总让我想到鲁迅先生笔下的藤野先生:“他的性格,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伟大的,虽然他的姓名并不为许多人所知道。”
我永远的“校长”
陆波岸
一位老师,或许并没在讲台上给你讲多少节课,但对你春风化雨般的影响却是一生一世的。对我而言,黄启先校长就是这样一位令我敬佩和仰望的师长。
上世纪80年代,我父亲到黄校长老家所在的村小工作了8年。父亲觉得要把我带在身边督促学业,就带我去那所村小上学。从我家到村小,要走近4个小时的山路。
我在那里度过了艰苦又难忘的小学时光,和黄校长一家结下不解之缘。那时,黄校长就职于都安二高,后在县城从事教育工作。在那片大山,算是个“大人物”。他是我高中阶段第一个校长,对我影响深远。
都安二高地处广西都安绿岑山下一片低洼埌地,每逢汛期,十雨九涝,洪水袭来,学校一片汪洋,师生校内来往,依靠舟筏摆渡。1988年,县政府拨款给学校修建道路和一座桥,连接学校教学区和生活区,让师生免受洪水所困。
桥名为步桂桥,学校拟在桥头立一块碑。黄启先校长时任都安二高语文组组长,接到撰写碑文任务,欣然提笔:“绿岑校园地势低洼,每遇汛期一片汪洋,师生作息舟筏并用,教学生活诸多不便,县府明察拨款建桥,老师运筹方案适宜,桥面中央圆如满月,水中倒影景致纷呈,信步桥上似入桂宫,遂得其名雅称步桂,以砺众生不掷年华,学海潜游宫中折桂,藉铭鸿志特立此碑。”
我在都安二高求学时,每每路过步桂桥,都要诵读几句碑文,接受励志教诲,领略诗文雅意。在此期间,学校各种活动常常要张贴悬挂黄校长撰写的各种对联,包括他离开都安二高之后,各种活动似乎少不了他的对联。
他撰写的一副对联,曾激励着无数都安二高师生,很多在这里奋斗过的师生至今都能背诵下来:“绿岑山下执教,历史决不回报庸者;步桂桥头就读,成功必定钟情勇士。”
读书期间,这些对联我都要工工整整地抄写在本子上,不但激励我立志向学,还大大激发了我对诗文楹联学习的兴趣。至今,这个本子还带在我的身边。
工作之后,我为生计四处奔波,我们见面机会不多,但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我、激励我。今年3月,看着老家修好了水泥路,破败老屋初步修缮,我邀请校长到我老家看看。他欣然答应,坐车在山路上颠簸一个多小时。
不久,校长为此行写了一篇散文《山路那头是东抗》,把他和我三叔公的交往、和我的师生情谊,以及对我家那片大山的深情,洋洋洒洒写了近6000字。这是至今为止描绘我生长的那片大山最好的文章。
我的微信名叫“山路那头”,其中含义我从未向外人透露,没想到黄校长读懂我的内心,并在这篇文章的开头做了准确的解读:“山路那头,我一个学生的微信名。明白如话,乡愁充盈,不土不洋,貌似拙朴,实为巧藏……他是从山路那头走出去,对山路的记忆刻骨铭心、挥之不去……”捧着大作,我一字一句拜读了一遍又一遍,感激之余,珍藏于心。
今年三月三期间,黄校长打电话约我相聚。到了约定时间,我正忙着手上一个稿子,加上突如其来的暴雨,一路堵车,我迟到了。等我紧赶慢赶到约定地点时发现,黄校长正站在路边等着我,脚下已是一汪雨水。
到了楼上,我发现晚餐已经开始,在我赶紧为自己迟到一边检讨一边手忙脚乱打开碗筷的当儿,黄校长已经帮我把酒斟满。饭后,我初中同学开车送黄校长回去,他却执意先把我送到家。
下车后,目送他们的车子穿越都市车水马龙,我心中蓦然升起一片敬仰之情。我从小承蒙养育那片土地的滋养,长大后深受他为人为文风范的熏陶。他是我德高望重的师长,我一直以校长称呼他。每当“校长”两字出口,我心中总是满满的感激,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