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in 我曾是四线小城市的室内设计师。工作年限不长，做过设计助理，也做过自由设计。
我的工作经历，并不主流。但是，和所有的室内设计师一样，我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的客户。今天，想给大家讲其中四个小故事，讲一讲在那些承载梦想的房子里，我所看到的人性中的晦暗和光芒。
被“宠爱”着的，没有选择权的孩子
艾枝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姐姐。
刚毕业的我，呆在一个新成立的小公司，除了日常设计内的助理工作之外，还负责电话联系客户。
设计公司可以通过一些渠道买到即将交房的业主电话信息，越高端的公司拿到信息越快，落到我们小公司手里的，经常是别人已经打过几波的号码。
站在业主的角度，这种不请自来的电话推销确实很烦，但是行业竞争激烈，特别是中小家装公司的换代相当残酷，每年，会有很多新公司成立，也有很多混不下去的落败消失。所以，别人都在用的营销手法，即使你知道不是很好，但若不主动，这口饭就吃不到嘴里。
拨打早就被很多公司打过的电话，最大的问题就是客户已经非常厌烦，容易挨骂。我们分析了哪个时间客户不会太忙或者午休，挑选最优的电话时段，仍是不讨好。
艾枝就是我在被电话销售蹂躏到无欲无求之时，遇到的特别礼貌客气的女生。
当时我已经实习了一段时间，带我的主设计老师看我和她聊得很投缘，且户型不大难度较低，就让我自己试手。
面对第一位完全由我经手的客户，我打足了十二分精神。从她的喜好、生活习惯到小女生的少女心，都聊得很透彻。做好了一个宜家风格小清新的设计之后，约了艾枝见面。
当时在我们这个小城市的设计风向，只要不画效果图，前期的量房、基础设计都是免费的。我找了很多参考图片，认真设计好了平面细节，和艾枝的交谈中，她展露出对这番认真的感谢。
她很满意我的设计，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原来艾枝喜欢更简约的风格，她想要她的房子轻装修重装饰，和未来的恋人一起用旅行中的纪念品填满。
艾枝约好了两天后再来看设计稿，她对我肯定的样子让我对接下来的进展满怀信心。
因为艾枝想要的极简风格，让我删掉了很多设计的部分。我只能尽量去找一些软装搭配图片，努力还原她理想中的样子。
过了两日，艾枝来了，同行的还有她的父母。我在讲述设计的过程中，艾枝表示着肯定，但叔叔阿姨的脸却越来越黑。
终于阿姨忍不住开了口：“你们这也算设计？电视墙没电视墙，顶没顶，一点好看的地方都没有！”她站起来拉艾枝的手，“快走快走，妈给你找了很多好看的图片，随便找个施工队就装修了，哪还需要设计？”
当时的我经验不足，交流能力太弱，被怼得面红耳赤，只能眼睁睁看着艾枝一脸尴尬地被拖走。
离开后不久，我就收到了艾枝的QQ消息。她给我说对不起，房子是父母买的，装修钱也是父母出，她个人没有决定权。她停顿了一下，补了一句，就和所有其它事情一样，没有选择的权力。
艾枝发了几张她妈妈给她选的图片，都是老年人喜欢的热闹浓重的风格。
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些关于家装的文章，吐槽自己父母帮忙装修的各种奇葩设计，吐槽自己因为喜欢极简买了黑灰色的被子被母亲骂得狗血淋头，突然就想起艾枝。
艾枝是幸运的，也是被爱的，因为她的父母愿意给她花钱买房子。同样，也正因为此，她成为了被父母捧在手心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只能够乖巧听话，不能发出自己真实的声音。
把客厅装成儿童游乐区的父母
关雅心和关雅爱有一对更真实地爱着她们的父母。五个月大的双胞胎，乖巧得就像年画中走出的小人儿。
关南和方秋夫妇抱着孩子，带着我们去看了他们的房子。两口子原生家境一般，没有能力补贴太多钱，两人裸婚之后努力工作认真存钱，终于在方秋怀孕三个月后定下来一套房。
如今刚修好，还未交房，两人找开发商借了钥匙，领着我们去先测量设计，以便一交房就可以迅速开始施工。
当我像往常一样，从客厅开始描述基本布局询问客户喜好的时候，关南笑着说：“我们不要电视墙，不要传统的客厅设计。”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方秋解释到：“这房子户型不大，没有太多给孩子的活动空间。我们又是两个人自己带孩子，还是双胞胎，关南上班时，我娘三在家呆着的时间肯定比较长。我们也不爱看电视，所以两人商量了一下，想把客厅设计成孩子的娱乐区。做一些软垫、摆一些绘本架、买一个小滑梯，让孩子们可以尽情的玩耍。”
关南补充到：“我下了班吃完饭，也可以和宝贝们快乐地互动游戏。”说罢他捏了捏怀中女儿的脸，小爱咯咯咯笑了起来。方秋也温柔地看着丈夫。
出来量个房，却被喂了一嘴狗粮的我，心里又羡慕又温暖。
他们也许给不起孩子最好的物质，可是他们尽全力给孩子陪伴。他们早就想好了理想中家的样子，他们计划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为了让孩子让彼此感受到爱。
这是我从业过程中最愉快的经历之一，关南和方秋选用了优质环保的装修材料，并在完工后放置了三个月。搬家的那天，已经会撞撞跌跌走路的小心和小爱，高兴地围在父母为她们准备的乐高积木桌前，胖乎乎的小手认真地把玩着玩具。
我不知道未来的小心和小爱会经历什么样的生活，但是我知道她们一定会成长为最茁壮的花朵。她们的生命底色是如此绚烂，她们的背后有着被父母关注、重视、看见的爱。
我本将心对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汪曼是朋友介绍给我的客人，是建材城里一位卖瓷砖的小老板。那时的我因为育儿的原因辞职，成了一名自由设计师。
汪曼所在的建材市场有很多家装饰公司，她也认识不少设计师。但是汪曼说找熟人不知道选哪个，选谁都得罪另外的。所以咨询了不少人认不认识自由设计师，朋友引荐了我。
汪曼让我给她的房子简单设计一下，她说自己手上有工人，所以施工和报价都不用我操心。
我给了初步意见并画了初稿，汪曼表示满意，提出了一些修改建议。正常的流程，此刻我应该收取设计费定金，但我这人脸皮薄，一想着是朋友介绍，而且是汪曼自己的房子，不存在跑单之说，就同意了汪曼说最后一起结算的提议。
总共改了五稿，汪曼有时会要求面谈，我不好拒绝，即便建材城很远，我也驱车跑了三趟，还留在她的铺子里画了半天。
最后一趟，汪曼敲板说就这样了，让我回家尽快出效果图，可以动工了。
在我以为忙活了这么久总算可以定版收钱的时候，当天晚上汪曼却在QQ上说：“对不起，让你忙了这么久，客户对报价不满意。找了别的公司。”
我吃惊：“你不是说是你自己的房子吗？”
汪曼发了个尴尬的表情：“是我认识的人介绍客户的房子，本来都说好让我施工，结果他太太找了别家公司，关系更好报价更低，所以我这边就白忙活了。”
汪曼决口不提应该付给我的费用，只是不停地道歉。
我气紧的不行，作为设计，我的初稿通过了汪曼的首肯，两人达成了口头合作的协议。后期也完成了详细的施工图纸，我付出的劳动和时间，换回地尽然是她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
我这人性子又极内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和一位朋友说了说情况，借此平复心情。那位年龄比我小很多却理智很多的朋友鼓励我，让我去要回自己应得的报酬。如果不成功，就找介绍人出面。
我在朋友的鼓励下开了口，说自己按她的要求已经完成了工作，谈单失败，是她自己责任。汪曼一开始还狡辩几句，后来兴许觉得自己实在没理，就卖惨说她也付出了劳动，也没赚到钱，让我理解她的不容易，然后转了200块钱之后把我拉黑了。
后来我将此事告诉了介绍的朋友，朋友非常吃惊。原来汪曼对朋友也是说那是自己的房子。我们推论，她之所以不找附近认识的设计师，恐怕是早就想好了如果签单失败她可以不用支付设计费，也不用得罪身边人。
朋友说她也刚去建材城上班，一开始听说汪曼在这个圈子做了二十几年，还惊讶过为什么只有那么小小的一个门面，以为是她不愿扩张，只想轻轻松松混口饭吃。
现在看来，是汪曼本人不真诚爱占小便宜，所以成不了大气候。
平凡人的悲伤以及爱的希望
在工作过程中，虽然会遇到汪曼那样不怀好意的客户，但大多数都是充满善意的，齐舒阳就是其中一个。
那是我在上班初期做助理时认识的客户，他在还未交房的时候就找到了我们。首先提出的不是看设计，而是直接去了施工现场参观。
他仔细看了施工的每一个细节，然后询问了大概报价，觉得都还合适之后发给了我户型图。
齐舒阳很热情。他也是早就对自己理想中的房子有所想象的客户，主动给我发了很多他自己和太太喜欢的图片。甚至还给我讲了他的感情故事。
他的妻子是他学生时期的女神，他一直的暗恋对象。高二分班后一见钟情，他痛改了自己吊儿郎当的学习态度，只为了和女神齐肩。
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他费劲心力用真诚感动了女神。两人终于双宿双飞，在一起工作生活。他们很快办了结婚证，买了房，本想着交房后举行婚礼，结果女神怀了孕，于是提前进行。婚礼结束，交房在即，齐舒阳就开始着手装修事宜。
基础设计得到了齐舒阳的肯定，他承诺一交房就联系我们交付定金，并量房进行深化设计。
然而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齐舒阳给我发来了消息：“对不起，房子已经开始交付了，但是我暂时不装了。之前麻烦你们了。”
我以为他找到了更理想的装饰公司，虽然心里不痛快，还是礼貌的回复：“没关系，前期设计和沟通本来就是双选的过程，是我们的分内职责，不存在麻烦之说。”
等了很久，齐舒阳才发来了新消息，是一张医院走廊的照片，他说：“我老婆停胎了。我没有心情再去做别的事情了。”
我愣住不知道如何安慰时，他说：“我能把你当树洞吗？”
得到了肯定回答后，齐舒阳发来了很长一段信息。他说太太在病房里呆了三天，疼地死去活来，今天终于娩出了死胎。现在已经累的睡着了。他说他看到了那个孩子，已经成型了，是个非常乖巧的女儿，小小的手指看上去有点透明，他不忍心去拍孩子的脸，就偷偷拍了孩子的手做纪念。
齐舒阳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太太和女儿。他说看着太太注射催产素后的疼痛，还有太太失去孩子的悲伤，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看着他打来的字，仿佛看到了手机那头流着泪的脸。
他讲完了这一切之后说：“谢谢你，我不敢在我老婆面前流露出脆弱。因为她需要一个值得依靠的我。”
那次交谈之后，我没再遇到齐舒阳。看他空间的动态，好像搬去了更繁华的城市工作生活。他说过，大月龄停胎对太太身体伤害很大，想找地方好好保养保养。选择搬家，也许是为了更好的医疗条件。
我相信他们可以走出悲痛，因为在如此不幸的时刻，这个负责任的男人仍然记得他几个月前对设计师的口头承诺，礼貌地向我解释变故的原因。
这样的性格，一定会更努力地为妻子和未来的人生负责。
几年以后，当我也成为了妈妈，因为孩子发烧而睡不安稳的夜晚，我突然想起了这个曾把我当成树洞的年轻父亲。我登录了曾经用过的工作QQ号，找到了齐舒阳。
他的空间上了锁，可是我欣喜地发现QQ签名上写着：照顾着两个女儿（老婆和小布丁），忙碌又幸福的老父亲。
他失去的女儿回来了！
我真的很为他高兴。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啊，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磨难和痛楚，但是我们总归是要为了爱和希望，勇敢地振作。
后记：
现在的我，已经不做设计了。可我仍然喜欢这份曾经付出过青春热血的工作。
城市那么繁华，电梯公寓越修越高，精装房的流行也冲击着传统的设计工作。可我还是喜欢那时候的模式，设计师和客户仔细的沟通，倾听客户的需求，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一起展现梦想中家的样子。
真心祝愿善良的人们，都能找到自己归属的港湾，都能被岁月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