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共汽车上下来,拿着雨伞穿过狭窄的小巷。
雨滴滴答答,打在伞上,又从伞面洒到地上,弄得心里空落落的。可眼前弹跳着的水珠,像无数顽皮的小精灵,颇具喜感,令人不禁莞尔。这天,阵雨不断,公交车内幽暗而潮湿,那些年轻俏丽的面容,就像黄昏潭面绽开的荷花,夕辉映照着粉嫩的花朵,而荷叶覆盖下的潭面,却已笼罩在莫测的幽深之中。
那些俏脸,散落在车厢各个角落,比晴天少了一分张扬,多了一分宁静。雨,特别是细雨,是最能够戒躁安神的。雨天,能不能及时抵达目的地,似乎没有人在意。那些俏脸上的眸子,沉静得像清水里的墨鱼,无忧无虑,透着闲意。这时的她们是最美丽的,脸上有着菩萨的慈光。
天要下雨,有点像搭台唱戏,有时准备充足:先行云布风,打雷闪电,然后作为主角的雨才姗姗而来。这样的雨,人们都能预料得到,出门时手中就会多一把伞。走在途中,雨真的就下起来了,手一抖,一朵深色的花绽开,美了自己,挡了急雨。
车来了,收了伞,低头敛眉走进车厢,动作因为柔顺,于心稔熟。这时每个人都如回家的亲人。不像大晴天,内心的烦躁导致动作粗糙,每个闯进车厢的人都显得很陌生。
更让人暗自生奇的是,每一个下车的陌生人,抖开伞走进烟雨的一刹那,你的心都会莫名地感伤起来。那些伞,那些人,像烟雨街头一朵朵漂浮的意绪,像人生路上某种易逝的感觉,没过多久,就会消失得不见踪影。这时的你,没来由地感到失落和凄凉,眼睛有点潮,鼻子有点酸。
如果雨落得仓促,不等风来云聚,就噼里啪啦地下起来,人们都没带雨具,这时的公交车既是交通工具,又是避雨处所。乘客们又叫又笑地将自己投进车厢,嘴里骂着雨、骂着天,心情多半是出奇地好,此刻的快乐,与童年的某种心情相似。车厢里沾着水珠的笑容多了,乘客的平均年龄似乎也减了几岁。
雨如果把衣服弄湿了,湿得有一搭没一搭的,人会显得很狼狈。但这种集体狼狈能把车厢里本来就悬殊不大的优雅和庸常进一步抹平。
女孩一般不肯让自己花容受损,一进车厢,就急着甩掉长发上的水珠,抖落衣服上的水屑,然后一双眼珠子在身上四处察看,生怕贴肤的衣服泄了春色,右手拈了左边的衣袖,左手又拈了拈右边的衣袖。或而看见胸前也湿了一大片,吓了一跳,低着头,一双手又在胸前忙个不停。但她不知道,这番举动更狼狈,也更撩人。
旁人看了,笑容写在脸上,纯厚;春意荡在心里,短暂。这时候,除非神经错乱,人们的目光大都透着暖意和善意,就像看到自家姐妹挨雨淋的样子,爱怜和心痛交织,又苦于爱莫能助。发乎情,止乎礼,这就是人与兽的区别。
靠窗的座位积了一些水。车厢里尽管人满为患,但也只能望着那些位子空叹。偶尔会有一个女子猫一样钻过来,从挎包里掏出一沓餐巾纸,擦干位子,坐进去。看着餐巾纸还可以用,就笑一下,示意旁边站着的那个人。那个人接过餐巾纸,回她一笑,说声谢谢,再把她后面的那个空座擦干净,然后稳稳当当地坐上去,心里涌出一股透明的暖流。
晴天,对逐渐空荡的车厢不会有多大的感觉。如果说有感觉,那也是一种轻松惬意和求之不得的感觉。可雨天不同,人们进入车厢,浑身是质朴的精力,满脸是通俗的笑容,但他们一个接一个下车,拥挤的车厢不久就会让人觉得人去楼空。坐在幽暗的角落,望着地板上雨伞留下的水渍,空荡荡的吊环和座位,感慨油然而生。
想这些年,也曾亲友如云、高朋满座,但与你一起上路的,注定只会越来越少,“溪又斜,山又远,人去也!”也许有一天,车厢里只剩你一人,而其他芸芸众生,却漫漶成意象。但你仍需独自前往,不能让爱在远方苦等。
进了家门,搁下雨伞,松了一口气,车上发生的一切好像隐退了,远去了。其实不然。虽然雨中乘车不过是人生旅途上的一个细节,但那些世俗庸常却充满活力的情景,却在心里颤动着、跳跃着,并且持续很久。
假如我们把生活展开,有了雨中乘车的经历,就不会厌倦人世,执着地走自己该走的路。(本文为好友推荐转载,原作者:谭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