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桂棣、春桃夫妇在合肥拜访93岁的美学家郭因先生。(资料图/图)
郭因是著名的美学家,是建国后美学史论的重要开拓者之一,著作等身,荣誉无数。提到美学,人们大都会认为它是艺术哲学上的事,是研究文学艺术的一种高深而又枯燥的理论体系,而郭因的贡献,正是把美学从“象牙之塔”引入到了我们的现实生活。特别是他开创的绿色文化、绿色美学,推动了中国美学观念的变革与美学理论的创新。
我的先生陈桂棣同郭因是忘年交,只是近些年我们不在安徽,他们彼此很久没见了。这次回来,老陈说机会难得,再忙也得去听他谈谈他倡导的“大美学”。
郭因今年93岁,个头儿不高,又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衣,戴着一顶旧式的毛线帽子,走在大街上就是一个不显眼的老人。郭因原本并不姓郭,姓胡名鲁焉,从香港回到皖南绩溪当游击队员时,因胡姓在当地是个大姓,为便于地下工作才将名字改成了郭因。
我原以为这样一个美学家,又是书画名家,在合肥这样一座房价并不算高的城市,老先生是会有处豪宅的。到了才知道,他的家只是琥珀山庄内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普通楼房。房子不大,满眼除了书就是字画。我注意到他书房的门楣上挂着一幅老艺术家赖少其题写的匾额:“非非斋”。经介绍才明白,就是“以今日之是非昨日之非,又以昨日之是非今日之非;以前人之是非今人之非,又以今人之是非前人之非;以外国之是非中国之非,又以中国之是非外国之非”。看上去似有点儿像“绕口令”,但细细琢磨,便不禁让人肃然起敬。这非同一般的座右铭,分明是郭老在时刻警醒自己,做一个明辨是非、追求真知,既要有眼光又敢于担当的人。
我发现,他家天花板上至今悬着老式的吊扇,几乎所有的家具也是老式的,有的,老得已经很难分辨出最初的颜色。对此,他却说得很坦然:“我这儿的器具都是五世同堂。我的原则是,只要没坏就可以一直用下去。”他的生活也是极其简单,他甚至说:“我不讲究吃喝,一个礼拜的剩菜我还在吃,尽量做到物尽其用。”这同今天越来越崇尚物质享受的社会风气是何等的格格不入啊。
请他谈谈自己是如何做到延年益寿的时,他强调的是“顺其自然”,不刻意讲究养生之道。他说他80岁以后的人生是“小”字当头:“我是小人物,过点小日子,做点小学问,写点小文章,画点小品画。”面对纷繁喧闹正在变得浮躁的世事,他表现出的是超然的平静、清醒与谦和。
我想,大凡高人,必有异于常人的思维和格局。自然而然地,我竟想到作家阎纲写的一篇散文:《我的邻居吴冠中》。阎纲和吴冠中在北京方庄住着同一个小区,他常见吴老搀扶着患有脑血栓的老伴外出散步,理发也只是找附近优惠老人三元钱一次的小店。一天,他去吴冠中家,进门后便吃了一惊,他发现一幅作品就可以卖出天价的大画家,住宅也就同自己家一样大,普普通通的108平方米,而且,居然没有装修,仍是水泥地面、木制的窗框窗格子,一应的原生态。书房之小,堪比斗室,然而吴老那些可以传世的大作却正是从这间再简陋不过的房间里诞生的。
做人如此低调,是因为拥有足够的自信,不需要奢华的物质包装自己;追求的是精神的富足,崇尚的是返璞归真。我忽然明白:郭老为什么会把他研究的美学称其为“大美学”;同时明白了老子“大象无形,大音稀声”这句话的深意!
现在郭老的老伴也患有比吴冠中老伴的脑血栓更严重的疾病,常年瘫痪在床,不能动弹,不能说话。提到自己的老伴,郭老忍不住眼眶发红,哽咽道:“这些年她的吃喝拉撒都是我在照顾,我们相依为命几十年,不容易啊,我需要她一直活下去。”回忆过往,他显然有着伤心的事涌上心头。因为自己的心直口快曾经罹祸,在丧失了人身自由的那些日子里,老伴以她微薄的薪水维系着他的生机,对他不离不弃。鲁彦周生前就说过,在他的那部轰动一时的电影《天云山传奇》里,便有着郭因夫妻当年生活的影子。
郭老说,他是不幸的,因为他不幸生于贫穷,而且长于忧患。但他又是万幸的,因为生于贫穷,故造就了一身硬骨;因为长于忧患,故练就了一身韧劲。“我毕竟没有完全虚掷岁月,而晚年,更又躬逢盛世。”他说他很知足,感恩,他将以不断有点长进来告慰那些知他、懂他、呵护他、鼓励他的知己们。他虽已是耄耋之年,依然有着睿智前瞻的眼光,敏捷新锐的思维,对现实生活十分关注,对人类命运、世界未来无比关怀,至今笔耕不辍。
于是我又想,正因为世上有着许多不和谐,我们才需要和谐;正因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人自身还有着不少并不美好的东西,才会诞生出一门美学的。作为美学大家的郭因先生也正因为深谙这一切,他才会如此的淡定,如此的明澈,如此全身心地投入,他的事业和人生,才会有如此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