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脊梁
即将知天命的梁道儒终于垮了，这一点丝毫没有出乎他前妻刘艾琳意外。
“他迟早要垮，肯定要垮。”“五一”期间，刘艾琳在市内一家医院侍奉因糖尿病猝发入院的前夫时，向记者哭诉，“长期入不敷出，长期营养不良，长期精神高度紧张，他能不垮？”市直某机关干部梁道儒，每月工资表上的收入不过3000 多元，加上七七八八，每年不会超过6 万元，膝下正读高三的小女，却让他雷打不动的开支有些庞大：每天生活费80 元，每月电话费100 元，还有买衣服，交班费杂费……“快要高考了，学校上次家长会就通知家长准备两千块钱，说是费用。”刘艾琳说，为确保不亏待女儿，梁道儒的早点永远是一元钱的馒头加一元钱豆浆，后来豆浆涨了价，变成了一块五；中午不回家，吃食堂，不超过10 元；晚餐将就，“他最希望有人请客，可以蹭饭，省钱。”去年以来，不用自掏腰包的饭局大幅减少，科级干部梁道儒经常下班后磨磨蹭蹭才回家，直到将近6 点手机还不见响，只好煮面条吃。
跟这些开销相比，真正高大上的烧钱游戏还在孩子的第二课堂或曰课外学习开销上面：初二以来她一直补课，为此破费少则四五千多则上万元。“补课是从准备生地会考开始的，当时突击，一共补了三十来天，总共才六千多块钱。”刘艾琳回忆道，“之后（女儿）上了瘾，好像不补课就不会学习，上完学校的课就上补习班的课，对补习学校有了依赖，花钱就成了流水。”家中脊梁骨从此于工作之余，多了一份神圣职责：筹钱，因为应付女儿的“第二课堂”，他那点收入根本捉襟见肘。利用自己的会计特长和业余时间，这些年他为不少公司打过工做过账，所得收入全用在女儿补课上。最近两年外面的饭不好吃工也不好打，老板们约好了似的埋怨生意不好做了，请不起梁科长帮忙了，使他打工收入锐减直至没有，补课用度开始成为问题，老梁便调转枪口，把四下张罗周借变成了自己的“第二课堂”……在一家民企工作的刘艾琳，对梁道儒拉破车似的所作所为一直颇有微词。在她看来，爱不爱读书会不会读书是天生的，“怀化三中那么多天龙生外县生，父母从不花钱补课，自己照样爱学习，照样会学习，照样成绩好”，何必“争劳命”花大价钱，霸蛮为女儿拔苗助长？“何况你没这个本事，找不到什么钱，借了一屁股债，以后拿什么还？”梁道儒闻言常常不予回应，事后依然故我。前年底行将春节之际，女儿所在补校电话催费，刘艾琳老生常谈，梁道儒听着听着不知怎么突然间邪了门，跟她大吵一场，两人最终闹得不可收拾，双双走进民政局打狗散场。因为反对不计成本与后果地补课，女儿对生母刘艾琳一直没好脸色看，父母离婚后，她干脆不认母亲。
长期拼命加上营养不良，使梁道儒患上糖尿病，他能拖就拖。“五一”前夕，补习学校给他打电话，要他把四月份的1 万2 千元补课费清零，这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因囊中羞涩，他四处周借，债主们或者委婉表示手头不便，或者直言前债未清后款难借，老梁情急之下眼前一黑脑袋一个眩晕，跌倒在地不省人事。“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人命。”刘艾琳对前夫恨也不是爱也不是，但曾经多年的夫妻情分还是促使她主动跑去侍奉，她表示补课已成难以承受之重，“一个小时上百块，怎么得了！最近还在涨价哩。”她说迎丰路边包括湖天开发区，那些所谓的名牌补习学校收费又在水涨船高，去年100到120 元一小时，如今涨到了150 元上下，“不是说现在经济不景气，大家难赚钱吗？连物价都在回调，补课费为什么不降反升呢？”表示想不通。
“起跑线”上的诱惑与纠结
不管刘艾琳是否在意、是否理解，也不管梁道儒是否真的病倒在孩子骑虎难下的课外学习上，怀化城区，本已高高在上的课外学习成本或曰补课费用，正逆经济大势而稳步提升都是不争事实。为了解怀化城镇居民校外学习费用支出情况，4 月份，国家统计局怀化调查队进行了一次随即抽样专项调查，结果显示，怀化城镇居民校外学习费用支出大，收费水平还在稳步上调，其中彰显的问题，建议应引起有关部门重视与关注。
调查队价格调查科科长毛宏富介绍，21 位被调查者中，家庭年收入在1-3 万的4 人，3-6 万的5人，6-9 万的5 人，9-12 万的6 人，12 万以上者1 人，他们均为“家有儿女”者，其中有学生1 人者19 户，有学生2 人者2 户；孩子在读小学的有10 人、读初中的6 人、读高中的5 人、上大学的2人，学习内容包括特长类音乐6 人、舞蹈3 人、书法6 人、棋类6 类，文化类英语16 人、数学11 人、语文5 人，其他理科类6 人，每周校外学习时间为1-2 小时者5 人，3-4 小时者6 人，5-6 小时者4 人，7-8 小时者2 人，9-10 小时者2 人。2014 年，相关样本户校外学习费用的分布区间为：1000-2000元2 人，2000-5000 元6 人，5000-10000 元6 人，10000-20000 元的6 人。
调查表明，怀化城镇居民对孩子校外学习费用支出的总体看法是“年年在涨”。有81% 的居民认为，校外学习费用不但可观，而且正呈上涨趋势，涨幅已经超过物价上涨水平，收费标准偏高，让他们负担沉重。“我做生意，收入算是过得去，我都感觉这个负担很重。”在河西经营批发生意的邵阳人士赵先生表示，他和他的老表，一个有初中生上学，一个有高中生读书，两人都在补课，“学费年年只涨不跌，比股票行情牛多了”。调查队的调查分析结果则显示，目前怀化城区初中生校外学习，学校老师带每学期一门课1000 元，校外老师带每学期一门课1280 元，高中生学校老师带每课时100 元，校外老师带每课时120-150 元之间。假如是一对一辅导，价格更高，每课时高的达到260 元。居民匡先生反映，他的小孩每月校外学习费用占到家庭收入的30% 以上，“这种情况相当普遍” 。
既然课外学习开销甚巨，为何家长们趋之若鹜？“还不是为了小家伙比别人快一步，快一拍，不输在起跑线上。”据赵先生了解，即便是公办学校，有的老师也存在将部分重点学习内容不在课堂上讲解，而要放到课余或周末自己的小班上去讲授的现象，“这是行规，或者叫潜规则，当家长的都心照不宣”，如若不随大流，“老师嘴上不说，心里会有想法”，你的孩子从此不但十有八九跟不上学习进度，可能还会被孤立，“成绩差，人缘关系差，还能不输在起跑线上？哪里还有自信心，上进心？”不愿跟随老师开小灶“加餐”，那就花大价钱“吃套餐”，找补习学校补习，“反正一个道理，别人都在补课你的孩子不补，除非你是天才，或者你家太穷，花不起这个钱”。面子与里子“对对碰”，何去何从不难想见。
同一条“起跑线”上，对于校外学习值不值的问题，家长们各抒己见。
包括师德，很多东西需要“有管理的浮动”
住房、医疗、教育，素为压在公民社会头上的“三座大山”，特别是教育投入这一块，多年来一直让不少家庭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因为它拖不起。“买不起商品房，政府有廉租房、公租房，生病有医保，有大病统筹，唯独教育投入是个硬约束，好像也没怎么管。”大病初愈的梁道儒所言尽管失之偏颇，但不无道理，“当然，现行教育的高投入、高消费，主要不是体现在公办学校收费上，而是体现在包括补习（培训）学校在内的民办教育的收费上，这种收费从来天马行空，随心所欲。”他认为，补习也好培训也罢，公办也罢民办也好，教育终归是带有公益性质的社会化服务产品供给，定价收费不能一概听之任之，漫天要价。
课外学习为何代价不菲？一位培训学校负责人表示，首先是他们投入大，场租、装修、水电费、员工工资等等，近年来一直行情看涨，收费不涨不行，特别是请水平高、经验丰富的专业老师，“几年前只要四五十元一个课时，去年涨到了七八十元一个课时，有的甚至上百元，你还别说，开不起价还真就请不到好老师。”他搞这一行五六年，收费的确天天向上，似乎缺乏降下来的动能，“我们也不希望老是涨，但不涨不行。”
高高在上、“单边上扬”的课外学习收费，难道就没办法管一管吗？怀化市物价局行政事业性收费管理科科长黄文华解释道，公办学校的收费由物价、教育、财政、纪检等部门严格监管，而校外（民办）学习（补习）收费则属于市场化行为，全面放开，实行市场调节，标准由各校酌定，只要实行价格公示，并且不存在二次收费，保证实际收费与公示价一致便可。由于这种定价方式实际上悉由学校与社会（家长）“默契”而定，双向选择，一个愿收一个愿交，标准高低无所谓，只要收得到，但同行之间不能串通定价。
市民教办主任李亚介绍，承担课外学习服务的民办学校，依照现行法律法规，属于带有公益性质的事业单位，不属于义务教育范畴，收费是放开的。管理层正着手规范，要将这一块教育资源进行分类，纳入营业性（盈利性）机构范畴，收费将实行市场化。“民办学校收费再高，也有个成本核算，不会乱喊价，毕竟价格太高不利于它们组织生源和正常教学活动，从而无人上门。定价太高，会使它们失去市场竞争主动权。”打个比方，住三星级宾馆要300元一晚，当然顾客可以同宾馆协商是房费更多一点还是更少一些，但宾馆如果非300 元不行，那么顾客愿意住就住，不愿意住拉倒，现行课外学习收费实践与此类似。
话虽如此，众多正在“起跑线”上奋力爬坡、一门心思“陪读”的家长，还是希望情况有所改观。公务员老梁坦承，收费是个很敏感的事情，对民办学校收费放开不应等同于放任，必要时应由政府实行指导价格，根据学习环境，师资水平规定一个上下浮动比例，这种“有管理的浮动”，一方面可以保证相关学校的合理收益，另一方面也有助于确保市场竞争环境公平有序，有利于民办教育健康发展。
赵先生则认为，怎一个“涨”字了得的课外学习收费，还是要有个规范标准。据他了解，怀化校外学习费用迄今缺乏统一标准，仅仅凭借一张收费价格表，培训机构（学校）想涨就涨，涨多涨少全由自己说了算，“教育不是卖萝卜白菜瓜子花生，价格还是应该有个基本的标准，哪怕有个框架也行。”他表示，昂贵的学习费用，已经成为部分家庭的沉重负担，“补习学校也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也该有点社会责任心，不能一味往钱眼里钻。”
谁让家长Hold 不住，不快乐？有人建议课外学习收费标准，必须注重源头管控。“要加强师德教育，规范教师行为。”有家长反映，学生在校外学习的课程，使其身心得不到健康发展，个性得不到张扬，思想上容易产生偏差，不利于人格健康成长。“我觉得校外学习这笔费用纯属浪费，是一些公办学校老师强加的。”刘艾琳女士直言不讳，教育行政部门应设法杜绝课堂上学生只能学到最基本知识，重点难点要在老师家里接受辅导、花钱解决的不良现象，因为“实际上这也是一种职务腐败”，从而让每个学生都有接受公平教育的机会。“学校老师如果兢兢业业，认真教书育人，而不是只想到赚钱，学生哪里还用得着花大价钱搞什么课外学习，校外补课？”她还建议要对培训学校提高办学门槛，建立准入制度，杜绝门槛过低、管理不善、胡乱收费的现象，“门槛管住了，乱收费、高收费的现象就会大幅减少。”
来自国家统计局怀化调查队、怀化市统计局的抽样调查资料显示，2014 年，怀化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1446 元，比上年名义增长9.6%，扣除价格因素实际增长7.6%。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数9122 元，比上年名义增长7.5%。调查资料同时显示，全年全市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19205 元，比上年名义增长8.9%，扣除价格因素实际增长6.7%，实际增幅较上年回落0.8 个百分点。比照这份收入清单，部分“家有儿女”的居民，有30% 甚至更多劳动所得乐意或不乐意，抛洒在杯葛丛生的“课外学习费用”上，的确让人未免有些心痛的感觉，公务员老梁重申“不是不能花，不愿花，而是实在花得太多，花得越来越难以承受”。
老梁说，教育终归具有公益性、公共性，政府部门对其收费实行科学设计、精心管控，介入“有管理的浮动”完全可行，这样的话就能促使其与当前社会总体收入水平相适应。“就算课外学习是种高消费，也不宜背离社会承受能力，不能因为它是非强制性收费服务项目，老百姓就该逆来顺受，自作自受。”他认为，要勒住社会培训学校随意甚至肆意涨价的缰绳，需要多部门通力合作，政府不能置身事外，更不能放任不管，“任何收费常态，都没有理由蜕变成收费病态。”
（文中梁道儒、刘艾琳系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