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季节,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年代。
常山人懵懂无知,正宅着常家山土拗处遥望着那条老马路尽头的诗和远方。
飞扬跋扈的老马路,若隐若现,从常河镇通往常家山,炎炎烈日,咧着嘴嘲笑般质疑“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老马路扬了扬壮硕的臂膀,怒吼道“老骥伏枥,壮心不已”。
它拿出一副不问世事的姿态,慈眉善目地俯视着过往,像极了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善良又坚韧,古今多少事,终于,送走最后一波行路人,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付诸于老农们的笑谈中。
老马路消失了。
扬起的灰尘还未落定,就被另一条路替代。如同生活中的你,前脚还未出门,后脚就已被后来者连拱带推送了出来,历史的规律都是这样,谁都逃脱不了,老马路也一样。
路本来没有,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一条老路的形成需要几代人的努力,而毁掉一条路,只需要一个午后。人也是一样,聚在一起需要很久的日子,但分开,只需眨眼间。
马路拓宽之后,铺上了水泥和沙子,就变成了新农村建设中的村村通,当然,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水泥路的任何印记,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它,所以过滤就是必然的。
尽管老马路在夏天尘土飞扬,尽管老马路在冬天除了咯吱咯吱就是噗嗤噗嗤,尽管上学路上摔了多少跟头,但没关系,掩盖不了对它的一往情深,我知道,也只有它才是唯一盛满我童年和少年全部回忆的一条路。此一凭,水泥路就冒名不了。
几年以后,我开车从水泥路直通常家山,深深感受到了它的方便与快捷,但我并未身心荡漾,反而,更多的是一种愤恨,一种抹杀记忆,再也回不去的恨意,弥漫在我的心里,以至于笼罩了我的整个青年时期,迟迟不能释怀。
几近中年,得失心慢慢消散,浅尝辄止的思虑数次之后,终于克制住儿时的不满,平静地卸下没必要的伪装,写下这篇小记,以期让我徜徉片刻,或者,几日。
记忆总是让人陶醉,我也不想被例外,我享受回忆,享受那条老马路,并陶醉其中。
记忆总是悄然而至,想抓也抓不住。这总会让我在无数个莫名的清醒或者做梦的时候,感受到老马路在脑海中絮絮叨叨,紧紧依偎在首,轻轻在耳边诉说那些清贫而枯寂的轻言细语,每每此刻,固执的我一般都不会全身而退,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呆若木鸡,幻想着昨日重现的奇迹,不过,世事无常,最终都会不了了之。
思绪飘散到沟壑纵横的半山坡上,自然不能少了我最爱的炊烟,袅袅如秋风,踱如人世间,沿着山坡闲庭信步,虽然没有成群的牛儿在山坡上吃草那么浪漫,但山脚下的黄土地却也衍生了不少的乐趣,穿过常家山,直愣愣插入黄土地的就是那条魂牵梦绕的老黄土路。
不管怎么选词造句,都绕不开这条老马路,而老马路用多么华美的词藻都无法堆砌出它对我一生的意义,哪怕身在蜀中,都不能敷衍了事。毕竟,在平凡的世界里,常山人是一个平凡人,老马路更是一条平凡的老马路。
高中以前的所有日子,这条老马路上不断留下了我成长的足迹,虽一路艰辛,但一路平安,经历四季,多少花开,多少花落,这条老马路已经深深刻在我脑海中,剔除不了,延续至今。
我来不及复制粘贴,哪怕是以图片或者简笔画的形式,保存一点念想,都不能如愿。
有时候,一杯茶,一本书,都会让我思绪漂浮到老马路上,待回过神来,却不禁懊恼很久,懊恼我不能留下一点文字或者图片,让我在闲暇的时间午后或者傍晚,聊以慰藉。
其实,人的贪念不光是物质,还有记忆,有些是碎片,有些则是长久性的,这种贪恋的记忆总是美好如初恋,如梦幻般温暖,让人怡然自得。
或者,也可以这样讲,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老马路,在寂静的夜里绕不开,缠绕在心头,希望能以一种幸福的视觉盛宴的方式重现在自己面前,一个人静静坐在暗夜的茶桌前,点上一根烟,贪婪地吸吮着,回味那条泥土气息的老马路,并赋予它厚重的回忆和无穷的满足,在精神领域占据一席之地,照耀自己砥砺前行,地虽小,却足以肩负起沉重的贪婪的不可忘却的百无聊赖的回忆。
诚然,这样的回忆总会在经意与不经意间,留下一抹,又一抹,然后,某一个时刻,绽放出来。
这就是老马路的意义。对我来说,恰是如此,敝帚自珍,幡然归来,才得以让我找回自己的初心。
当然了,老马路一同而来的,少不了那片黄土地。老马路边上,就是以黄土地为要素构成的田间和地头,它以一种海纳百川的姿态垂拱着老马路,让老马路得到一种新生的力量,让它有信心完成四季的许诺,在斑驳陆离与四季盎然中,站能傲然挺立,卧能蜿蜒曲折,铺满四季的回忆,就像一部永远不能杀青的戏曲,演绎万物。
春天耕驴遍地走,夏天麦浪在沟壑中纵横肆意,这我都习以为常,我唯一不能释怀的就是冬季的老马路,千沟万壑间如同皲裂的手掌,毫无章法,但却无处不在,以一种不经意的姿态打乱了我所有心绪。
何时起,下雪了。
熙熙攘攘的雪花纷纷扬扬,还没来得及撒够欢儿,就已经在落入地头之前消散殆尽,村口的白杨树和老槐树被裹了个严严实实,地头冒着的热气儿,似乎只在闲云野鹤般抵御着冬日的寒冷,雪花昙花一现之间,黄土地上的沟垄疏离斑驳,老马路被衬托得道法自然。
田垄与沟壑交织缠绕不清的时候,老马路边会很合乎适宜的出现一枝矮小的洋槐树,倔强地生长,努力熬过了寒冷的冬季,却没躲过农忙的老驴,龇牙咧嘴的老驴,无情餐食掉小样槐树,连皮都不剩,更有甚者,连根拔起,不着痕迹。
洋槐树的种子是落在路人甲的肩头被带到田间的,也或许是随风飘落在此处的,总之蜿蜒曲折中演绎了一曲又一曲西风破,然后融入泥土,腐烂在孤寂的地头,被诗人辗转腾挪间编写成一句“化作春泥更护花”。
老马路就是这样,丝毫不会怜香惜玉,冷峻地匍匐在红尘中等待岁月的审判。
岁月静好。
下了一整晚的雪,清晨,太阳才露出一半,马路上的雪就已经按捺不住了,雪水交织着深浅不一的布鞋印,由咯吱咯吱渐变成噗嗤噗嗤,那是雪即将融化的召唤,那是路人乙赶回家手捧子女脸庞的声音,富有诗意却很接地气,我承认马路让路人乙把爱安全带回了家。
不过,路人丙也会挑一个箩筐,箩筐里是自家产的土特产,有洋芋,有一些过冬的果子,也有一些猪下水,冻的硬邦邦的,但又洗的干干净净的,到镇上去赶集,然后换取一些日常用品,类似于以物易物。
挑担人下山的时候,阳光也才剥开云层,透着甘醇的味道使劲在挑担人的冒着热气儿的头顶徘徊,似乎也想躲进箩筐中,感受一路的颠簸。
终于,乘着歇脚的档口,山脚下开始有了渐渐融化的冰雪,汇成涓涓细流润开在马路上,顿时,马路上银光闪闪,一股泥土的清香再一次扑鼻而至,不过,这一次又裹挟了一些春的味道。
马路上的雪水不断聚集,沿着马路牙子下面的沟沟渠渠一路掩杀过去,欢快地流入一条深沟中,水量不大,但它夹带着红土,沿着沟顺溜而下,汇入流经常河镇的那条苦水河。
这一切,时而出现在眼前,时而又遥不可及,但是,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在突兀又现实的水泥路上,老马路都不会重现了,它只会出现在我的记忆中,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久弥坚。
老马路,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