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散文家往往天份极高,笔下的文字更是清新脱俗,出水芙蓉一般,确有中国大陆作家所不及处也,这大概与台湾没有发生文化断裂的革命有关,保持了传统文化的水土养分,故唯美文学在此地源远流长;雅者如台静农、梁实秋、张晓风、许达然、郭枫、王鼎钧、萧白、余光中等,皆为一代大家,妙笔可以生花。近年来又冒出一些新生代散文作家,譬如简媜吧,其散文别具一格,可谓是女作家中的“异数”,洗尽铅华,独具慧眼,以卓越细笔,描绘人间生活情态,常有惕然惊心的刻画,令人如在盛夏平添一种寒意也。其虽为女性,但其文却有着男性作家所不及之大气。
简媜出生于农家,从小她便比别的孩子早熟、敏感。生活在乡下,虽欠缺文化的刺激,但大自然及周遭的种种,她都能以一颗纤巧敏锐的心去观察与体会。农村中的景物,朴拙自然,变化不大,家人邻里早已习焉而不察;小小的简媜,却懂得用心去倾听与观赏,常有满心的惊奇与欢喜,造就了她恬静的性情与出尘的思想,为简媜后来的散文风格打下了不可磨灭的根基。简媜的散文颇具古典文学的素养,传统浪漫的情怀,而又带着现代主义的虚无思想及后现代的解构观念。恰如旁人所说的“如看一路山水,如闻满街市声,如参一路禅意,还可兼想一路心事。”
“‘三月的天书都印错,竟无人知晓。’这是简媜散文名篇《四月裂帛》的开头,几年过去了,依然记忆如新。最初接触到简媜散文是她的那篇《渔父》,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是在一本散文年选上看到的,那时给我印象极深,我以为这样情感浓烈、文字诡谲的散文简直和李黎的《悲怀二简》有得一比。我曾经有一个近乎偏激的论断:大凡学中文专业的人写出来的东西总摆脱不了一股雕凿的匠气。”但简媜的文字显然是个例外。惟其例外,才显出简媜特立独行的另一面。“我想挣脱”——简媜如是说。惟有挣脱,才能打破传统散文之常规。
以往对简媜散文的评价一般是认为其:“就题材看,她写爱情,写童年,写故乡;所有这一切与别的女作家没什么不同。但简媜在人们熟知的天地发现了一片新天地,她向更深的女性潜意识深处开掘,大胆而成功地写’恋父情结’。”(楼肇明语)其实简媜散文的独异之处在于她直面的是现代工业社会的生存困境,这是简媜的生活现场。同时,简媜接续的是台湾散文中对现代都市病态的世风人情昭揭的母题。作为现代都市的宦游人、漫游者,简媜时时刻刻准备怀着梦想流浪。而文字则是梦游者的天堂,“它篡改现实,甚至脱离现实管辖。”(《梦游书》)
“这个台大中文系出身的女子不仅有着杜拉斯般的爱情使命感,更可贵的是文字在运用古典意象上达到了‘存乎一心’之妙,所谓‘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譬如那篇篇幅极短的《相忘于江湖》,这个题目可不好写,作者在文中刻意淡化了人物、年代与地点,写出了一种洒脱之气,有着宋元山水画的意境。至于最有名气的那篇《四月裂帛》,前人评述甚多,多有赞赏,我也不敢乱加评点,这确是简媜最见功力的文字,作品中那份真挚浓烈的情感叫人惊心动魄。掩卷许久,心仍不能平静下来。呜呼,世间不成眷属之有情人何其多矣。”有心仪简媜散文的人如是说。
可能是长久接触佛经的缘故,佛经对她的影响极大,简媜在自己的散文世界里始终扮演着“千岁老人”或者“得道高僧”的角色,孜孜不倦地阐释着自己的人生哲学,似乎台湾的女散文家都有这种表达的欲望,相反她们对政治与现实一般比较陌生与厌倦,这与大陆女作家男性意识浓厚大有海峡之隔也。写《野火集》的龙应台可以说是台湾文坛的另类,其人其行,值得单独论说。简媜的思想核心应该说是宿命的,她对生命最本质的认知,就是要恪守既定的社会秩序,这种想法与时代已经隔的很远了,女权主义可能更会不以为然的。但简媜自己却是快乐的,性情如此,别人无法勉强。
简媜的童年是在乡村长大的,这必然会影响她的散文创作。而乡村那种古朴、圆和、亲切的氛围让她获得的更多的是生存的宁静。譬如她在《水问·夏之绝句》写道:“夏乃声音的季节,有雨打,有雷响,蛙声、鸟鸣、及蝉唱。蝉声足以代表夏,故夏天像一首绝句。而每年每年,蝉声依旧,依旧像一首绝句,平平仄仄平。”空旷悠远的夏天,梦幻般的童年感触,在简媜寥寥数笔之中呼之欲出。如此纯真的情感在我们内地作家的笔下非常罕见,我们已经习惯于“革命不是谈情说爱”的教育了,粗糙与暴力成为我们的日常生活,离温柔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我们一下笔,凌厉的杀气已经透散出来,化作匕首、投枪。
后来,简媜背负行囊远离故乡,走进了繁华如梦的台北,领略都市的另一种况味。她如此期盼:“要经历多少黎明与黑暗的鞭笞,台北才能悠然醒来,在历史的巨册20世纪那一页,朗诵一首押中国韵的史诗。”在《浮在空中的鱼饼》的集子里,简媜刻画了台湾社会上一些简单的人,描写了台湾社会上一些简单的事,然而在这些人与事中点点滴滴地渗透着她对人情、人性的渴慕,渴望回归到以往一度体验过的和谐的人伦关系。这种对传统主题的复归,使得简媜的散文中弥漫了浓浓的古典主义情怀。毕竟曾经深受过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她只能在这种影响下戴着脚镣跳舞,无法摆脱的宿命成就了简媜的艺术风格。
身在城市,并没有让简媜对现代化的大都市产生好感。在简媜散文里透散出这样的潜台词:喧嚣的都市里找不到一片宁静之所,我们只有在沉思中,回忆过去,才能找寻到自己渴求的东西。正如但丁的诗句:在我人生行旅的中途,我迷失在一片不毛之地。简媜写童年、写爱情、写故乡的乡土题材的作品,不时地渗透着这种思想。她的《五月歌谣》一文写台北,却是这样的笔墨:“颓废的风自半空席卷而来,在夜空与灯海之间,翻飞的纸张,如末世纪最后一场大雪。”其颓废如此,对都市文明的冷漠与厌倦一目了然。城市真的让人如此厌倦吗?怀着深深的疑问我走出了简媜的散文梦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