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说好不乱看小说了,然而,在我收到微信读书新书上架提醒的那个瞬间,《三大师》的诱惑让人难以抗拒,只好再次一言为定,假装平静的翻开本书,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过去的后门。
我在字里行间能够清晰的看到西域金城、浑水安宁、国风师大以及啃书少年,似是有股无形的力量,把我拉进古色古香的旧文科楼,博藏广纳的逸夫图书馆,以及颇显教育产业化风骨的田家炳书院,时间、地点、人物都有了,还缺点什么,只好从本书中翻检,首先圈定几个关键词:茨威格、巴尔扎克、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
第一次读到茨威格的作品,来自于一本短篇小说集中《象棋的故事》,从这本书开始结缘茨威格,也留下两个最为深刻的印象:再也没有比他更为细腻的男性作家,一开始我就差点把他当做女性;他的能把小说写成毒品,让人上瘾以至于恐惧。
于是乎,我用了差不多三年的时间,陆陆续续凑够了那个时代所能买到的所有关于茨威格的图书,也不得不承认:我中毒了!
其实中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沉湎其中、以此为乐,把茨威格的作品煮成一碗汤的话,绝非鸡汤意义上的鲜美,恐怕都得是头啖凤汤级别,一口下去,补心补脑,真是文科生寄托淡淡的忧愁,抒发奇怪的烦恼的书界圣品。
窃以为,世上最好的作品至少有两种,一是那种不忍释卷、大呼痛快的,如《水浒传》、《活着》;一是那种似懂非懂、婉转迷离的,如《废都》、《幻城》。
茨威格恰恰属于两者皆备的那种,在我二十年的阅读经历中,能够与之比肩的,可能就只有里尔克了,至于沈从文像不像,见仁见智吧。
茨威格属于那种深谙人情、人性和人心的作家,按照天朝的归类方法,他大约属于那种硬朗的婉约派,这一点恰恰和李清照相类,刚柔并济,阴阳调和,大师就是这样炼成的。
与此同时,命运恰恰会与这类心性的人产生抵啎,或者是命运的沉浮将他们的心性磨砺成这样,在他们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和理由消失的时刻,自我终结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常说国家不幸诗家幸,其实哪里又是何幸之有?!作为作家和诗人的他们,以身为烛,以血为墨,待到烛尽墨干的时刻,徒留身形又有何益,因此做出的超常选择,也正是心性使然,与之相仿的海明威、杰克伦敦都是类似情况。
当然,也能够提出很多此类的反例,如本书中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及他的乡党索尔仁尼琴,恰恰能够面对命运的无情捉弄,起而抗争,愈挫愈勇,他们的经历本身就是一部部伟大的作品。
同样,他们的经历本身也饱浸血泪和沧桑。人的性格和命运,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凡夫俗子,还是巨擘伟人,在我们把他们放置到人生的显微镜下,可能就会得出完全相悖的结论。
譬如奋斗在伦敦城里的狄更斯,他的一生更像是把作坊换成了书案,把手工艺品换做了作品,一生勤于笔耕,著作等身,名利双收,在还没来得及享受他因为劳作所带来的一切,就被上帝请去喝咖啡。
巴尔扎克则恰恰相反,为了不喝上帝磨制的咖啡,他在有生之年拼命喝完,据说他所喝的咖啡比他吃过的饭还多,他所糟蹋的钱财,比他挣得的稿费还多。
巴尔扎克算是文学界的商人,贵妇和金币对他的影响,远远超过文坛桂冠对他的吸引,他说是工作杀死了他,与他同时代的雨果相比,我认为是他对功成名就的急切追求K.O.了他。
无论是巴尔扎克,狄更斯,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们的历史命运凝结在一起,无疑归功于茨威格的生花之笔,是他让三位性格、命运迥异的人走进同一间酒吧,让他们用各自的方式告诉读者:只有拼命才是摘取桂冠的捷径!
他们都是现实主义的大师,巴尔扎克甚至就是自己的上帝,狄更斯一辈子都在追求他的伦敦梦,成为勤恳的手艺人,而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的作品才是他的乐园,现实于他而言更像是炼狱,死亡倒像是拯救和解脱!
不管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从来都是以成败论英雄的,有所不同的是,成于一时,还是千古流芳,他们当然属于后者。
他们用尽自己的生命力,都是为着把人类思想的境界,推升到力所能及的新高度,他们在争名逐利的同时,更是在为人类建筑意识领域的巴别塔。
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都企图在人间树立起人类能够深入解读精神和无意识领域内的各种疑问,正是由于他们的努力,我们才能在直立行走之后不久,得以穿上体面的衣服,进而朝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道路行进。
我一直在琢磨茨威格为何用这种形式,把三个没有任何共同点的人类灵魂抟和在一起,既不符合常规的认知逻辑,也不符合学理的分类规则,直到我今天再次读完本书的时刻,似乎得到了一个仍然还不是非常清晰的结论。
本书中的茨威格,莫不就是《创世纪》中的耶和华,他用他的骨血、激情、悲悯和期盼,借用三个灵魂的内核,重立人类和上帝的契约。
在信仰和技术面前,人类将何去何从?是沉迷于上帝的主动救赎,沉迷于文艺复兴之前的暗夜,还是立足于人类自身的醒悟,合理的驱动技术带来的一切变革。
话说今日世界的模样,较之茨威格重建理想国的时代,又过去了一个甲子,技术带来的飞跃和变革,让身处净室的教皇都不得不出来声名,他承认在上帝和人类之外的第三种力量的存在,有些人说是外星文明,有些人说是技术变革的力量,至于究竟是什么,可能只有言辞闪烁的教皇自己心里才晓得。
我估计是一种面对社会变革的妥协,也就是教皇深知,要想在世俗世界继续留存上帝的光荣和梦想,除了在《新约》之后继续立约,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此事距离茨威格因着绝望离开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十年,这种事要是放在罗曼罗兰、萨特或者达利任何人身上,几乎都不算是个事儿,至少不能是隔断自身与这个世界唯一和最后联系的理由。
世界就在那儿,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不会因着一个或几个人的存亡而改变,上帝不行,拿破仑不行,希特勒不行,茨威格也不行。可是,只有活着,才有可能带来改变的希望,譬如教皇的妥协,又譬如金三的坚挺。
书,跳着读完了,感觉,也快速写完了,我想在此后的岁月中,再读本书的可能性也很小了,书架上那本纸版书也是许久都未曾翻阅过了,就把这点文字作为多次读过此书的忠实读者的借阅条吧——已还。
三大师、加上作者本人应该是四大师的故事,用传统的文笔的方式得以留存,让我们看到人类文明的进度条,给我们继续努力下去的希望,特别这个属于我们的时代,前所未有的传播方式和网状联系,人人皆可为大师,人人都有机会摘取善恶树上的果子。
上帝见这世界是好的,于是就有了此世界,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