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池位于唐长安附近的蓝田县内,目前陕西省西安市蓝田县西南是秦岭北麓风景秀丽的天道。
这里峰峦叠嶂,景色宜人。“形胜之妙,天造地设”的辋川是很多文士墨客向往的山川卧游之地。唐朝初期,这里曾是诗人宋之问的庄园别墅。后来,诗人王维看中了美丽的辋川,他购买了辋川别墅,作为理想中的隐居之地。王维在宋之问建造的辋川山庄的基础上依据自然地貌进行改造,结合自己独特的审美情趣整治重建了这座别墅,营造了一个文人所向往的艺术氛围。
王维在营造过程中,非常注重自然景观的和谐统一,所以辋川别墅人工痕迹较少,建筑物仅文杏馆、临湖亭、竹里馆等几处,形象朴素,布局舒朗,因地制宜,既有天然之趣,又显诗情画意。
辋川别墅最主要的特点就是在造景的时候利用自然天成的景致,不刻意利用夸张的装饰。如华子冈等小景,建造的时候首先依据它所处的地势地貌特点,然后在此基础上去构建自然景观,给人以朴素淡泊之感。即便有些小景点需要以人工的形式进行改造,也都是在顺应山水之势的前提下进行改造的。
如建造孟城坳这个景致的时候,是依据古城堡的原有遗址去造景的;文杏馆是背着湖水而建的;临湖亭是挨着湖水建的亭子等。在建造园林的时候,材料大部分取自于山中品质优良的杏树等,整体风格自然质朴,不失恬静之感。
王维精心经营着辋川别墅,常与隐居在这里的好友携手同游辋川景区。裴迪,王维很要好的一个朋友,他也隐居在风景宜人的辋川,王维在《山中与裴秀才迪书》一诗中这样形容两人同游辋川的经历:“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
王维与裴迪不仅同游,还各自用诗歌吟咏了辋川二十处风景名胜,每人在每一处景物写一首诗,共写成40首诗,王维20首,裴迪20首。
这些诗歌由王维辑成《辋川集》,并撰写序言云:“余别业在辋川山谷,其游止有孟城坳、华子冈、文杏馆、斤竹岭、鹿柴、木兰柴、茱萸沜、宫槐陌、临湖亭、南垞、欹湖、柳浪、栾家濑、金屑泉、白石滩、北垞、竹里馆、辛夷坞、漆园、椒园等,与裴迪闲暇各赋绝句云尔。”
其中王维的20首尤为人称道,人们谈到《辋川集》的时候,一般会抛开裴迪的20首诗,而专门探讨王维的20首。王维将蓝田辋川构筑成集山水自然之景、世外桃源式的田园风情、诗画园林艺术之美和参禅悟道集于一身的诗意栖居之所。
辋川成为寄托了王维独特人生追求的精神家园,是其在感伤生命短促、持久反思人生后足以抚慰心灵的绝佳安慰剂。透过王维诗中的描写,我们大致可以一窥当年辋川别墅的概貌。
《辋川集》中的第一首是《孟城坳》:
新家孟城口,古木余衰柳。
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
这是王维新居辋川的第一首诗,也是打开辋川组诗的一把钥匙,这首诗象征性地概括了他笔下的辋川山水,对了解王维辋川山水诗的思想与所包涵的美学情趣,起着提纲挈领的作用。
开篇句“新家孟城口”,诗人用叙事的口吻交代了自己新近搬到了孟城口居住。接下来诗人说,这里的环境除了疏落的古木,就是枯萎的柳树,呈现出的是一幅衰败的景象。
搬到这样的环境里,乔迁新居的欢喜是没有了,带给诗人的只有悠长的思索:我在这里安家是暂时的,以后来住的人不知又是谁,所以,即使这里的景象不佳,我也没有悲哀的必要。
但深入地理解一下可发现,这是诗人一种哲理上的思考:既然现在是这样一幅衰败不堪的景象,那么以前肯定有生机勃勃的时候。现在的古木,那时候还在茁壮成长;现在的衰柳,那时候一定欣欣向荣。
诗人借一片疏落的古木和枯萎的柳树,显示出孟城口衰败零落的景象,眼前的景致使他联想到昔日古树参天、杨柳依依掩映着精雅山间别墅的盛景,可谓曲折传情。
孟城坳下一处景点是华子岗,诗人眼中的华子岗是这样的:
飞鸟去不穷,连山复秋色。
上下华子岗,惆怅情何极。
华子岗是几座连绵起伏的小山组成的小山岗,山岗上树木葱茏,简直是鸟儿们的乐园,百鸟聚集在天边飞来飞去,当秋天将它斑斓的色彩点染在华子岗上时,远远望去,周围绵延的群山已都呈现出一片秋的诗情与画意。
在秋色的掩映下,诗人漫步山岗,置身于这天高云淡、满目萧瑟的大自然中时,心中的悲秋之情犹如这华子岗上无尽的秋意一样,绵绵不绝。
这首诗前两句借用飞鸟描摹出了秋日凄清,寥廓无尽的苍茫之境,后两句由景及己,以鸟自况,抒发同为沧海之一粟的惆怅之感。
生命是如此的渺小与短暂,这不禁触发了诗人心中的黯然愁思。从这两首诗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诗人内心深处对人生的无限感慨和悠悠惆怅。
华子岗是自然风光,紧邻华子岗的是文杏馆,这是一处人工修建的建筑物,文杏其实就是银杏,也就是说,这是一座用银杏树木为原材料修建的房屋:
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
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
《文杏馆》一诗,诗中的首联从“饰文杏以为梁”和“食葛香茅”的典故写起,由此暗示出文杏馆屋梁的精美。
“饰文杏以为梁”出自西汉文学家司马相如的《长门赋》,司马相如用精美的语言描写了陈皇后下兰台后所见宫殿的华美景色;“食葛香茅”,出自西晋文学家左思的《吴都赋》,食葛,可以食用的葛草,香茅是香茅草,为常见的香草之一。因有柠檬的香气,故又被称为柠檬草。
文杏、香茅都是名贵珍稀的材料,被王维用作建筑材料,可见王维对文杏馆的珍视。文杏馆朴实自然的建筑风格与所处的自然环境和谐统一,高雅脱俗,充分体现了王维追求自然本真的禅趣和超凡脱俗的理想境界。
由此我们可以想见,这座取材精致、修建精美的文杏馆,是王维集读书休闲与参禅悟道于一体的一个幽静的读书生活空间。
后两句“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大意是说:不知道山野中的岚雾,化作了人间的雨水。诗人展开丰富的想象:屋宇里的云彩幻化成雨洒落人间,此时的文杏馆犹如仙境一般,令人向往。
在文杏馆中,诗人把悠闲雅居的文杏馆与人间联系了起来,暗指诗人要洁身自好却也不愿完全脱离人间的心态。这首诗极力渲染文杏馆的高深与幽静,诗中洋溢着参禅悟道的哲理趣味,却没有一句写明参禅悟道的事情,诗人只是从文杏馆的高深与幽静中透露出他对文杏馆的钟情与喜爱,这里是他的诗意栖居地。
紧邻文杏馆的是一处自然景观,这里长满了野生的翠竹,因为被诗人命名为“斤竹岭”:
檀栾映空曲,青翠漾涟漪。
暗入商山路,樵人不可知。
斤竹岭是一个静谧的空间,这里平素很少有人来往,翠竹掩映的小道,曲径通幽,其间溪水潺潺,在这幽静的斤竹岭中,聆听潺潺的溪流声,简直如同享受天籁之音一般,让人沉醉。
绝美、幽静的竹岭是一个让人返璞归真的去处,可以让人沉浸在大自然的静谧与天籁中,诗人在这里,足可以放下尘世的牵绊,远离都市的喧嚣,尽情地拥抱自然的静美。
在斤竹岭附近,是一个村寨,这里的主人养着许多梅花鹿,因而得名“鹿柴”。(“柴”通“寨”)当王维一行的足迹来到鹿柴的时候,空荡的山谷中不见行人的踪迹,只是偶尔听到有人语的声音传来,却并未见其人。落日余晖将光线穿过枝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深林的地面上和绿色的青苔上。于是诗人写下了这首《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鲜有人迹的山谷、深幽的林子、温和的夕阳余光、绿色的青苔,自然中的一切都是无声的,安详的,和谐且有序的。王维遣字造句,朴实无华,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一幅恰似刹那间得以永恒的夕阳晚林图,意境深邃,却又仿佛冥冥之中富含无限而无以言说的哲理和禅趣。
静美和壮美,是大自然的千姿百态的美的两种类型。但静而近于空无,幽而略带冷寂,则多少表现了作者美学趣味中独特的一面。
王维是诗人、画家兼音乐家,正如苏轼评价王维的那样:“味摩诘(王维)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这首《鹿柴》,正体现出诗、画、乐的结合。无声的静寂、无光的幽暗,一般人都易于觉察;但有声的静寂,有光的幽暗,则较少为人所注意。诗人正是以他特有的画家、音乐家对色彩、声音的敏感,才把握住了空山人语响和深林入返照的一刹那间所显示的特有的幽静境界。但是这种敏感,又和他对大自然的细致观察、潜心默会分不开。
鹿柴附近是木兰柴,顾名思义,这个村寨种植着很多木兰,村寨因木兰花而得名。在王维的笔下,木兰柴的美景是这样的:
秋山敛馀照,飞鸟逐前侣。
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
落日将余晖洒向辋川,在秋色分明的木兰寨,美丽的夕阳让村寨的傍晚更显得充满诗情画意,音韵谐美的村寨与向晚的夕阳平分秋色。
那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呢?且看诗人笔下的木兰寨:秋山收敛了落日的余晖,倦飞的鸟儿鼓动着翠羽,鸣叫着互相追逐遁入山林。
此时鲜艳翠绿的山色分外明显,傍晚山林的氤氲雾气,丝丝缕缕飘忽不定。诗人沉浸在如诗如画的空间中,此情此景,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木兰柴附近是一片生长着茱萸的田地,当茱萸成熟的时候,鲜红的果实和绿绿的叶子交相辉映,能给人带来极致的视觉体验和美不可言的心灵体验,于是王维写下了这首《茱萸沜》:
结实红且绿,复如花更开。
山中傥留客,置此芙蓉杯。
茱萸是一种常绿且带有香气的植物,茱萸的果实呈椭圆形,红色,味酸,果实称“萸肉”。佩戴茱萸,是古代重阳节风俗之一,因为重阳节在农历九月份,正好是茱萸果实成熟的季节。
王维的这首《茱萸沜》,每一句诗都是一帧情景交融的画面。茱萸还没有成熟的果实是绿色的,已经成熟的果实是红色的,这种红绿颜色的相配恰到好处,这样的比喻当然就相得益彰了。王维在此处取景状物,着色取势,让诗句顿时有了画意,“诗中有画”的意境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映入读者的眼帘。
红绿色彩的映衬鲜明而优美,将眼前的茱萸在阳光下的鲜艳颜色极具传神地表现了出来。在茱萸沜,主客的欢声笑语,吟咏的歌声,在这幽静的环境里此起彼伏,这又何尝不是王维诗作中的音乐之美呢?
这两句诗将各种声音完美地揉捏在这十个字中,这又是多么高超的匠心独运,只用十个字就将把画面美、音乐美与诗歌美充分地结合起来。
茱萸沜附近有一条小路,小路两旁栽种着根深叶茂的大槐树,大槐树枝繁叶茂,状如华盖,浓荫蔽日,漫步在这样的小道上,真的会给人带来非同寻常的体验,于是王维写下了这首《宫槐陌》:
仄径荫宫槐,幽阴多绿苔。
应门但迎扫,畏有山僧来。
宫槐陌指的是辋川别墅门前一条种满槐树的通往欹湖的小路。前两句大意是说:窄小的道路被高大的宫槐所荫蔽,阴暗潮湿的地方长出了不少的青苔;后两句的意思是说:负责清扫道路的环卫工专心想着为迎客而打扫,怕有山僧贵客会来拜访。
当时,王维的辋川别墅是当地的一处名胜,时常会有游客来此赏景。诗人为此专门雇佣了很多人负责洒扫,并由专人负责制作洒扫用的扫帚,但即使这样,卫生工作都常常来不及清理干净,客人就已经来了,这让作为主人的王维很尴尬。
由此可见,在王维的精心照料下,他的辋川别墅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集读书生活与娱乐休闲于一体的综合性庄园。
宫槐陌一直通向辋川的欹湖,而在欹湖湖畔,有一座临湖亭,这是一处俯仰湖光山色的绝佳去处,诗人王维在这里写下了《临湖亭》:
轻舸迎上客,悠悠湖上来。
当轩对尊酒,四面芙蓉开。
王维在那里建了一间水亭,取名“临湖亭”,亭子四周种满荷花。王维在亭子里等待、迎接贵宾,客人下船,先一起对着眼前美景小酌一番,再入屋内畅叙旧情。宾主围坐临湖亭开怀畅饮,窗外就是一片盛开着的荷花。河水连着欹湖,湖岸边就是诗人的别墅。
碧绿的荷叶和鲜艳的荷花赏心悦目,在这样优雅别致的环境中,与好友开怀畅饮、把酒言欢,真的是一种沉浸式的享受。如果再与好友相约湖上一游,良辰、美景、高朋,这样简单而平淡的生活不就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吗?
四周一片盛开的荷花,荷花妩媚动人的姿态,映衬游客的欢愉与快乐,诗人轻松欢快的情韵无一不是通过诗句的形式体现出来的。
诗中的最后一句有着画龙点睛的艺术效果,在诗歌结尾处,诗人没有直接抒写内心的情感,而以景物传情,真正体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诗意简洁明了,清新自然,诗人的欢愉之情也是跃然纸上。
在亭子里一面饮酒,一面赏荷,意趣高雅,适心幽闲,超凡脱俗,忘却了世间的一切。诗歌显示的画面,必以远山作背景,这也是诗如画的留白,让读者去想象,去创造。若是一想,一幕活生生的山水游乐图不就展现在人们的眼前了吗?
这首诗将美景、鲜花、醇酒和闲情巧妙地融于一体,在自然中寄深意,在质朴中见情趣,娟秀飘逸的意境,令人陶醉。读这首小诗,我们能感觉到诗人沉浸在湖光山色中的情韵。
王维和友人乘着小舟,随着溪水流动的方向,小船儿也随着水流,向南漂去,他们也不用人力划船,就这样在船中体验着自然的力量,体验着自然的美好。王维用一首《南垞》将这种美好的感觉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
轻舟南垞去,北垞淼难即。
隔浦望人家,遥遥不相识。
王维和朋友驾起一叶扁舟踏上一叶轻舟,缓缓驶向南垞,北垞却因为水面辽阔,很难接近。
隔着浦水遥望北垞人家,因为太远不能识别它们是哪个村落。这种寄情山水的乐趣往往意味着各种不为外人所道的体验和感悟,或许只有诗人王维能细腻地感知到这一切。
王维和朋友游赏了辋川胜景后,也到了相互道别的时刻了,一时间离别的伤感不禁涌上心头,他将这种情感寄寓在这首《欹湖》中:
吹箫凌极浦,日暮送夫君。
湖上一回首,山青卷白云。
欹湖是辋川的一个天然湖泊,这里风光秀丽,水面平静,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群山影子,当微风吹过湖面,水面泛起层层波纹,在阳光的映射下,会散发出明亮的水光,站在湖边,面对这样的景致,不禁叫人心旷神怡。
就在一圈圈的水波荡漾着的时候,就在声声哀婉、悠扬、飘渺的洞箫声中,诗人和好友在挥手告别,诗人在湖上回望山川,青山白云依旧,而友人却渐去渐远,心中一片惆怅。
洞箫声远,长天日暮,湖上回首,山静云飞,一片萧瑟哀婉的意象,烘托出离别的气氛。诗中动静相交,声色间杂,无一字言情,离情却浓郁其中。全诗境界开阔,意味深沉。
辋川集中还有一首《柳浪》,这也是诗人与好友分别时写下的。这是一个春风吹拂,柳枝摇荡的时刻,春风伤别离,情谊深且长。王维如实记下了在“柳浪”的心情写道:“分行接绮树,倒影入清漪。不学御沟上,春风伤别离。”
栾家濑是辋川的一处山涧浅滩,在诗人王维眼中,栾家濑是神奇的,是大自然的杰作,是他值得用诗歌赞美的《栾家濑》:
飒飒秋风中,浅浅石溜泻。
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
如烟的秋雨,让整个辋川笼罩氤氲的水汽中。烟雨中的辋川如同一幅水墨山水画,留白的地方是烟雨,是溪流,那着了墨色的地方是若隐若现的青山。
辋川的秋是多情的,秋风像一位脉脉含情的女子,用她的纤纤手指不时地轻轻一掀,涨满山谷的溪水便闪出一处浅滩。石上的流水明净澄澈,向山下流去,溪水有时随着蜿蜒的山势变换着姿态,溪水叮叮咚咚地流着,像是在吟唱一首秋天的赞歌。
在山势险要的地方,溪水还会形成帘帘飞瀑,当溪水落下时,还会溅起多多洁白的浪花,以至于那潜心专注于觅食的白鹭误以为是飞来的石子而吓得“扑棱”一声展开翅膀,飞成一朵生动的白莲,当它明白过来时,便又安然地把脚静静地探入溪间,于是,这里的一切又复归于曾经的静谧、悠然、宁静,和谐。
这首诗没有华丽的字眼,因而诗中始终弥漫着一种淡雅之气。让人感觉作者在这与繁华无关的世界里,诗意地栖居着,淡淡地品味着人生,也正是诗人淡泊到了极致的情感自然流露,让人读来也觉得霎时心灵中呈现出虚静澄明之貌,仿佛滤去了烟火之气,进入闲散自如的状态。
与栾家濑不同,金屑泉是辋川的一处山泉,泉水清澈甘冽,金屑泉源源不断的泉水为诗人提供了日常用水所需,这里的泉水也为诗人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灵感。他为泉水专门写了一首《金屑泉》的诗:“日饮金屑泉,少当千馀岁。翠凤翊文螭,羽节朝玉帝。”
白石滩是由一片白石形成的浅滩,是著名的辋川二十景之一。王维在这里写下有名的《白石滩》:
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
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
这首诗描写白石滩月夜景色,清新自然,读来回味无穷。前两句写滩上的水、水底的石和水中的蒲草,清晰如画。夜色之中,能看得如此分明,这也暗示出这是一个月光皎洁、月色迷人的夜晚。
不仅如此,从那铺满白石的水底,到那清澈透明的水面,还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生长其中的绿蒲,它们长得又肥又嫩,差不多已可以用手满把地采摘了。一个“绿”字,体现了月光的皎洁,因为只有月光皎洁,才能让人在夜晚看出蒲草的颜色。
月光的皎洁,河水的清澈,蒲草的嫩绿,砂石的洁白,相映相衬,给人造成了极其鲜明的视觉感受。
最后两句,诗人在白石滩上描绘了一群少女。她们有的家住水东,有的家住水西,都趁着月明之夜,来到这浅滩上洗衣浣纱。不言而喻,正是这皎洁的明月,才把她们吸引过来的。
由于这群浣纱少女的出现,幽静明媚的白石滩月夜,顿时生出开朗活泼的气氛,也带来了温馨甜美的生活气息,整幅画面都活起来了。这就又通过人物的行动,暗示了月光的明亮。
此诗前两句写诗人在白石滩白天所见的清秀景色,后两句写晚上所见的景物和人物活动。诗人淡淡几笔,勾勒出一幅清浅、明朗、柔和、优美的图画,画面清丽优雅,盎然生机、喜悦之情溢于言外。
这首诗写清溪白石,语言也像清溪白石,洁净洗练,朴素圆实,富有生活气息,表现了一种自然、纯真的美,也寄托着诗人对这种自然、纯真的美的追求,流露出诗人对辋川月夜的喜爱。
南垞位于辋水的南边,位于辋水北面的则被称为“北垞”,与描写南垞不同,诗人眼中的北垞是这样的:
北垞湖水北,杂树映朱阑。
逶迤南川水,明灭青林端。
这首诗描写南垞,却并不直面南垞之景,写的却是船上所见之北垞:那里的三五人家,掩映于波光林霭之间,虽一水盈盈相隔,却可望而不可即。诗中景描写得淼漫辽远,飘渺难寻。水阔山高,也正是诗人心中所愿。
竹里馆与文杏馆一样,是诗人王维辋川别墅群落中的实体建筑,这是一处被茂林修竹掩映着的精致的房舍,是诗人艺术创作、弹琴休息的地方。竹里馆在诗人眼中是这样一个去处: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此诗写隐者的闲适生活以及情趣,描绘了诗人月下独坐、弹琴长啸的悠闲生活,遣词造句简朴清丽,传达出诗人宁静、淡泊的心情,表现了清幽宁静、高雅绝俗的境界。竹里馆,顾名思义是一座建在竹林深处的房子。
起句写诗人活动的环境非常幽静。仅诗的第一句就塑造了一个悠然独处者的形象。第二句承接上句,写诗人悠然独处,借弹琴和长啸来抒发自己的情感。但弹琴还不足以抒发自己的感情,接着又吟唱了起来,他吟唱的诗也许就是这首《竹里馆》。
三、四两句写自己的内心世界没有人能理解。这两句大意是说:深深的山林中无人知晓,只有一轮明月静静与我相伴。
“深林人不知”本来就是诗中应有之意,如果对人知与不知毫不在意,那他就不会写出这句诗,既然写了这句诗,就表明他还是希望有人能够理解自己的,遗憾的是陪伴他的只是天空中的一轮明月。
诗中写到景物,只有幽篁、深林、明月;对普照大地的月亮,诗人用一个“明”字来形容其皎洁,并无新意巧思可言,是人人惯用的陈词。诗中写人物活动,也只有独坐、弹琴与长啸三个词。
王维对人物,既没有描绘其弹奏舒啸之状,也没有表达其喜怒哀乐之情;对琴音与啸声,更没有花任何笔墨写出其音调与声情。表面看来,四句诗的用字造语都是平平无奇的,但四句诗合起来,却妙手天成,境界自出,蕴含着一种特殊的艺术魅力。
竹里馆附近的山间有一块空旷的平地,生长着一大片的辛夷,这也是辋川山谷以辛夷花著名的一个山谷,花虽好却无人居住。因为这里优雅、静美,受到王维与好友裴迪的青睐,他们经常来这里漫步,王维眼中的辛夷坞是这样的: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坞是山间谷地。辛夷是落叶乔木,先开花后长叶,早春著花,又名玉兰。辛夷花瓣形似莲花,有桃红、粉紫、粉白等色。
一、二四句写花,第三句写环境,在幽静得连落花的声音都可隐约听见的环境中,托出辛夷花。诗人以芙蓉比辛夷,自然平淡,似不经意。细细品味,两者不仅因形似,在王维看来亦因芙蓉性情高雅而姿态优雅,正符合王维的美学情趣。
诗中所写已非原始状态的辛夷,而是以诗人理想美的主观意象塑造出的新花。它既非辛夷,又非荷花;而是兼具辛夷体态与荷花品格之美的艺术形象。它是诗人以心灵感悟,亲情主宰,炼意取象的结晶。
所以,辛夷又多么像诗人的体态和性格。第三句把环境写到静寂无人的程度,却并没有把它写得万籁俱寂,而是以静托动。发、开、落连用三个动词,五言绝中罕见。在敏锐地观察,细腻地体味的诗人看来,这三个动词不但把花发、花开、花落不同境界顺序分明的态势表示出来,也依稀体听到蕾绽、花开及纷纷飘落的声音。
这是动静对比,再者是无人与有人对比,即无世俗之人与懂花的高人对比。只有诗人才是辛夷花情有独钟的知己。而这知己也和辛夷花一样我幸我夙,超凡脱俗。
这正是王维追求的生活境界,这也是生命的最好姿态:既有沉寂,又有绽放;能够高标,也能够低落;生如夏花绚烂,死如秋叶静美。木芙蓉自开自落的自然属性,也是诗人顺应自然,归于虚静,静到极致的完美写照。
辛夷坞的附近是一座漆园,这座园子栽满了漆树,当诗人王维的足迹来到这里时,一首名为《漆园》的诗歌也就应运而生了:
古人非傲吏,自阙经世务。
偶寄一微官,婆娑数株树。
此诗是王维《辋川集》中的一首诗。此诗的着眼点不在描绘漆园的景物,而是通过跟漆园有关的典故,表明诗人的生活态度。
诗歌大意是说:庄子并不是傲吏,他之所以拒绝楚威王以相位相招,是因为自己缺少经国济世的本领。庄子偶然做了个漆园吏,不过是借这里寄存形骸,其实如那“婆娑数株树”,精神早已超脱了。
在王维看来,庄子之所以不求仕进,是因为自觉缺少经国济世的本领。这也是一种赞美,不过换了个角度罢了。诗人是借古人以自喻,表白自己的隐居,也决无傲世之意,颇有点看穿悟透的味道。
王维在后两句中含蓄地透露了自己的人生态度。这两句意思说,做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不过是安放自我、寄寓行迹的一种方式而已。在王维看来,这样也是很不错的。
王维用在这里,似乎两者兼而取之:言树“婆娑”,是以树喻人;言人“婆娑”,是以树伴人。总之,做这么一个小官,与这么几棵树相伴,隐于斯,乐于斯,终于斯,夫复何求。这就集中地表现了王维归隐辋川的生活情趣和自甘淡泊的人生态度。
这首诗看似是希王维在评论庄子,其实是诗人借庄子自喻。诗人在辋川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他追求辟世辞喧、恬淡隐逸的生活情趣,那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人生态度,正是诗人心理的写照。另外,这首诗用典贴切,蕴藉有致,很有特色,且与诗人的人生感悟、环境经历融为一体,以致分不清是咏古人还是写自己,深蕴哲理,耐人寻味。
紧邻漆园的是一座椒园,这里种满了花椒树,诗人笔下的椒园是这样一番景致:“桂尊迎帝子,杜若赠佳人。椒浆奠瑶席,欲下云中君。”这首诗也是《辋川集》20首中的最后一首。
王维的诗作中富有强烈的生命意识,其中既有对生命短促、时光飞逝的敏感忧伤,更有对生存价值和人生追求的独特思考。尤其是他勇于偏离重在建功立业的儒家传统价值观,选择在其所钟爱的自然、艺术、文学世界里安身立命的独特人生追求,形成了其诗作独具的空灵静美的意蕴,开创了一种诗意栖居的生活范式,成为备受尘世烦扰的芸芸众生的绝佳心灵安慰剂。
《辋川集》以辋川别墅的二十景观为素材,写成了一组20首的隽永流畅、唯美蕴藉的诗歌,每一首都是一幅美丽的独立画作,展现出园林的精致、山水的清秀、境界的静美。
在王维的20首辋川组诗中,无论是山竹的秀美,还是空山行云、湖上青峰,诗人总能将湖山胜景显在的物象通过诗本体语象重构,或舒卷、或暗入,将空灵的笔法与隐性的结构营造结合起来,诗人隐秘的心境也借助这些语象生动地物化。
王维的《辋川集》组诗,纯粹是诗人以敏锐的意识瞬间捕捉灵感的表现,但是,因为诗是对于实物的诗意抽象,而使辋川地理物象比较多地销蚀了其原有自然属性,而成为文学的自然,成为文学的形象。
《辋川集》组诗,是王维的一种生命现场,是诗人对于山水地理的诗性感知,是诗人对自然山水的一种精神营造,是对辋川地理客体的审美点化,是诗人情感思想的孕育与生殖,反映或象征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与美好理想。
美学大师宗白华说:“美感的养成在于能空,对物象造成距离,使自己不沾不滞,物象得以孤立绝缘,自成境界:舞台的帘幕,图画的框廓,雕像的石座,建筑的台阶、栏干,诗的节奏、韵脚,从窗户看山水、黑夜笼罩下的 灯火街市、明月下的幽淡小景,都是在距离化、间隔化条件下诞生的美景。”
如果将宗白华先生的这段论述用来观照王维的《辋川集》,可以说是恰如其分地注解王维的诗歌名美学。王维正是在深刻体验到自然山川之美后,将内心的情感体悟转化为深层次的生命意识,借诗本体语象表达出来。
《辋川集》是王维的得意之作,诗人于其中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寄畅山水”的纯粹心态,辋川山水也满足了诗人内在的生命诉求。王维以地理空间为本而建构起诗意空间,赋予辋川以永不褪色的恬淡和逸趣。而《辋川集》组诗,是诗人对自然的诗意理解,对山水关系的深刻把握,表现了人与自然山水之间的亲和关系,也提升了辋川这一人文景观的审美意义。
辋川是王维精心构筑的诗意栖居地。他成功地将身为艺术家所领悟到的人类所渴望的各种精神需求,诸如爱好山水美景和园林诗画艺术的审美需求、对田园淳朴民风的喜好以及人生感悟、生命体验等熔铸其中,并将它们用最优美的诗句呈现出来,最终成就了王维山水田园诗的非凡成就,也为自己和后世文人在尘世中难以安放的灵魂找到了极佳的心灵安慰剂。这种艺术的高度,也包含着思想的深度,并因此受到后世文士的持久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