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原籍甘肃省民勤县。19岁参军,25岁退伍,期间曾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去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争。
复员后陆续在阿左旗呼鲁斯太镇、阿左旗巴彦浩特镇工作,后服从组织调配至阿左旗伊克尔苏木任嘎查书记。父亲于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因车祸意外去世。那一年,我还在吉兰太镇工作。因为工作忙碌,我已有半年未能回家看父母。父亲放心不下,便倒了几趟车来吉兰太看我。他看见我因为刚下夜班憔悴的样子,心疼的说“你如果在家乡工作,何至于要受这熬夜的苦。不过既然选择来到城里,就安下心来把工作做好。”我知道父亲一直希望作为家中老小的我,能在他身边工作。却因我贪恋城市的繁华,未能如他所愿。
我没有想到那个夏天与父亲的分别竟然是此生的诀别!接到父亲去世的电报,犹如五雷轰顶,怎么也不能相信在吉兰太天天骑着自行车走亲访友、精神矍铄的父亲,竟然永远、永远的离开了我!
守坐在灵堂的草铺上,陪父亲度过最后的长夜。人生的悲苦与无常,从医数年,我已亲眼见过无数。然而父亲的去世依然令我悲伤欲绝。为养育我们兄妹七人,侍奉年迈的奶奶,父亲几乎没有享过一天福,没有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作为大队书记,父亲要协调处理队里的各种繁杂事务,还要利用业余时间经管家里的牲畜、菜地。驮粮驮料、喂羊饮驼,地里拔草收割、滩里拾柴打草,哪一样能离开了父亲啊!到了晚上还要在煤油灯下捻毛线,熬更守夜为我们编织毛袜子、毛背心。
七十年代的牧区,很多人家的孩子上完小学就辍学在家劳动,挣工分贴补家用。父亲坚信知识能改变命运,他说:“家里的事情不用你们管,只要你们好好学习,再苦再累我也高兴。”
灵堂下前来吊唁的人们络绎不绝,有周围的邻居、本队的牧民,也有来自左旗的亲戚、朋友,还有不远万里骑着骆驼从甘肃来送父亲最后一程的朋友。
父亲生前为人忠厚善良、豁达大度、乐于助人,在队里及亲戚间、朋友间有着很高的威望。
我家所在的园湖村是苏木与西边两个嘎查的中转站,也就是说西边两个嘎查的人走苏木办事必须在园湖村住一晚上才能到达。因为父亲热情好客,来来往往的人便总在我家歇一晚。我那时年轻气盛,很烦无休止的为客人烧水做饭,也烦有的老年牧民上炕不脱鞋,弄脏了刚洗净的床单。有时难免对客人态度生硬,父亲严厉地批评了我,他说“孩子,碰到别人困难的时候,我们一定要伸把手。爸爸也经常出门,别人也经常帮助爸爸。”
父亲曾经做过三年队里的赤脚医生,后来担任大队书记的时候,牧民们依然非常信赖他。家里大人孩子生病甚至牛羊病了,都要找父亲诊治。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常常在家里的铁炉子上,用饭盒煮沸消毒注射器,为生病的牧民打针。记得我上初三的时候,距离我家三十里路的队部附近一家牧民的孩子,患了肺结核,在民勤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后,父亲把他接到我家,天天为他注射链霉素针,直到他平复如故。
灵堂下,父亲的三个可爱的小孙子一改往日的调皮捣蛋,乖乖的守坐在草铺上,陪伴着爷爷。慈祥的爷爷是他们最最亲爱的大朋友。爷爷一回家,他们便立刻变成爷爷的小尾巴。爷爷喂羊他们跟着,爷爷去菜地干活也跟着。晚上和爷爷睡在一起,听爷爷讲解放军的故事。父母打了骂了,等爷爷回来,肯定要声泪俱下的向爷爷告状,再跟爷爷撒个娇、耍个赖,非要让爷爷哄一哄,才能高兴起来......
天将破晓,寒意渐浓,我进屋欲加件棉衣,看见母亲靠坐在炕头墙上,眼睛红肿,花白的头发凌乱着,面色憔悴枯瘠。似一夜未合眼。母亲是个刚强的人,尽管她将繁杂的丧葬事务安排得井然有序,然而,我知道,失去父亲,她心里的痛,定然是锥心蚀骨的......
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母亲的身体出现异常,父亲凭借自学的医学知识,推断母亲得了大病。他请来民勤的姑父,委托他经管家里的事务。又东借西凑了一笔钱,带领母亲来到宁夏附属医院看病。怎料医生检查后,竟然委婉的劝说父亲赶紧带母亲回家,让母亲在家享几天福,言外之意是母亲的病没法治了啊!
倔强的父亲不肯屈从命运的残酷安排,他连夜背着母亲,踏上了到达兰州的火车。在兰州军区医院,通过数次的放疗和化疗,在父亲不断的鼓励和精心呵护下,母亲的病情日渐好转,两年后彻底痊愈复原。母亲的病治好了,父亲却走了......
一阵寒风吹过,青纱白幔轻轻飘拂,花圈簌簌作响。透过灵堂前弥漫的青烟,遗照中的父亲慈祥的微笑着,似乎在对我说着什么,我想他肯定在鼓励我,鼓励我要坚强、要乐观,要勇敢地面对人生路上的种种坎坷,一如我亲爱的父亲那样......
那一年,我初中毕业,考上了中专。父亲真高兴啊!脸上刻满岁月痕迹的皱纹明显舒展了许多,似那菊花盛开,每根花瓣里都洋溢着舒心的笑意,精气神显得更足了,乐得合不拢嘴。父亲亲自送我去学校,他看见舍友们都用硕大华丽的皮箱装衣物,而我却带了一件低矮老旧的木箱,他满脸歉意的对我说:“家里穷啊,孩子,不能给你最好的,让你在同学面前丢脸了。”
此刻,我站在父亲的坟前,我鼻塞喉涌、悲痛欲绝。我想对父亲说:“您教给我们正直、善良、宽仁、勤勉,赋予我们健全的人格和坚强的意志,是我们今生永远受用不尽的精神财富。有了这笔财富,我们将在这崎岖险峻的人生路上,不断进取、执着追求、永不放弃。”
父爱如厚重的黄土,朴实无华;父爱如参天苍松,坚韧刚强;父爱如坚实的大山,宽厚博大;父爱如和煦的阳光,温暖而明亮......
谢谢您,我亲爱的父亲,谢谢您给予我的一切。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如果真的有来生,那么我愿意,历经千百次转世再次换来与您——亲爱的父亲的缘分。
父亲,您的女儿想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