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毛泽东说:“如果十年后我死了,就要学9年359天。
”——毛泽东
01
读书,打开少年的新世界
20世纪初的湖南,虽然是内陆省份,但在革命这件事上,从来没落过后。
湖南多健儿,很多敢为人先的革命知识分子活跃在湖南,这可能跟湖南人的性格以及长期重视教育有关。
湖南作为湘军的发源地,在近代以来,一直发挥着重要的政治军事作用。
晚清中兴名臣,湖南湘乡人曾国藩便是其中的代表。
曾国藩去世后第21年,距离湘乡不远的湘潭,一个婴儿呱呱坠地。
他就是毛泽东。
出生在一个中农家庭,不是很贫穷,但也绝对算不上富裕,肉也是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的。
6岁就已经开始下地干活了,8岁多才入私塾。
毛泽东认识锄头比认识笔头早,并没有很好的教育条件。
私塾里读的也无外乎《三字经》《幼学琼林》《论语》《孟子》《诗经》这些中国传统启蒙教育的基本教材。
毛泽东先后读过两个私塾,在1907年13岁的时候,父亲觉得他的会认字会算账,足以满足家庭经营需要了,便让他停了学。
如果一切按照父亲的安排,历史可能要重新书写了。
这时,有一本曾经一定程度上改变中国历史走向、已经发行十几年的畅销书,彻底改变了毛泽东的命运,那就是《盛世危言》。
这本曾经由光绪帝下旨印制2000部发给各省高级官员的书,在民间盗版无数,其中有一本流传到了毛泽东的手中。
我们常说,知识改变命运,其实不对。
只有颠覆性的知识,才能真正改变命运。
这个颠覆,来自对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颠覆和重塑。
《盛世危言》为毛泽东打开了一个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西学、铁路、银行、电报、练兵这些新鲜词汇,激活了这个少年的大脑。
虽然当时少年毛泽东对书中探讨的制度变革问题,完全没有读懂。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心中种下改变中国与世界的种子。
人的一生会读很多书,但总有那么一本,就像武侠小说里拿到武林秘籍,一下打通任督二脉。
种子一旦埋下,自会生根发芽。在家务农两年的毛泽东,经过跟父亲的软磨硬泡,终于再次开始了求学之路。
此后他先后辗转多个私塾,拜了多位老师。
有从新式法政学堂毕业的学生、有在云南蔡锷将军麾下供过职的秀才,他们给毛泽东带来了更多的新思想,打开了更大的视野。
不过,此时私塾里读的这些书,已经不能满足毛泽东的求知欲望了。
1910年秋,毛泽东在亲戚的推荐下,进入了一所新式学堂——湘乡县立东山小学堂。
他来到了曾国藩的家乡。临行前,给父亲留了一首我们都耳熟能详的诗——
孩儿立志出乡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
从这里开始,毛泽东读书就如同开挂一般,他的成长速度也像坐上了火箭。
毛泽东考入东山高等小学堂的作文《言志》,让校长李元圃惊叹:“今天我们取了一个建国才!”
学校的教科书无法满足毛泽东的求知欲,他就自己主动找书读。
毛泽东偏爱历史,中国历史、外国历史、地理方面的书,能找到的都读了。
这个阅读兴趣毛泽东保持了一辈子,《二十四史》他一生通读过好多遍,这是后话。
说回少年毛泽东。
读史使人明智,培根此言不虚。
熟读历史的毛泽东此时就已经有了超越同辈的视野,他写的文章如《救国图存论》,全校闻名。
除了历史,毛泽东还如饥似渴的阅读当时最新的维新理论。
从表兄那里借来的梁启超《新民丛报》汇编,他反复阅读,几乎能够背诵下来。
少年毛泽东写文章模仿的也是梁启超的笔法,他的国文老师曾在他的文章上这样批阅——
视似君身有仙骨,寰视气宇,似黄河之水,一泻千里。
不得不佩服,东山小学堂的校长和老师的眼光的确很准,“建国之才”与“身有仙骨”的评价,所言不虚。
少年毛泽东,心底那股改造世界的洪荒之力正在积蓄。
湘乡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成长需要了。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长沙,我来了!
青年毛泽东
02
读书,让你能看出过去有多二
来到长沙后,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展现在毛泽东面前。
省会长沙各种信息渠道更加发达,他在长沙第一次看到报纸——《民力报》,是于右任主编的。
毛泽东发现报纸简直太有意思了,天下大事尽在其中,充满了激动人心的材料。
从这时起,他养成了终身的读报习惯。
在长沙他求学5年他花了160块钱,有1/3是花在买报纸买书上的。
到长沙后,他先后选择了好几个学校,最终进入了湖南省第四师范学校(后并入湖南第一师范学校)。
在这里他碰到了很多很牛×的老师,有两位对他产生了重要影响。
一位是国文教员袁仲谦,学生称他袁大胡子。
另一位,就是与毛泽东亦师亦友,后来还成为他岳父的杨昌济老师,主教修身课。
这两位老师之所以重要,不是因为他们教毛泽东多少知识,而是因为打破了毛泽东旧的知识体系。
好老师绝不仅仅是新知的传授者,更是旧知的破坏者。
袁大胡子看了毛泽东的作文,笑他是新闻记者的手笔。
至于梁启超,在袁大胡子眼里半通不通,就是个渣渣。
在袁大胡子指引下,毛泽东开始发奋钻研韩愈。
对,就是那个唐宋八大家之一,古文运动的发起者。
毛泽东读完《韩昌黎集》,学会了四个字——文以载道。
文章必须有真正的道。毛泽东的文章为什么那么好,因为他文章里面有道。
毛泽东后来回忆说,要多谢袁大胡子,让他能在必要时写出一篇过得去的文言文。
杨昌济则从伦理学、哲学、思想方法上对毛泽东进行了启蒙。他要求学生要有理想,提出“ 没有哲学思想的人便很庸俗。”
这句话说得多好,毛泽东对哲学的兴趣或许就是这时候点燃的。
在杨昌济的指导下,毛泽东读了很多心理学、哲学的书。
读德国康德派哲学家鲍尔生的《伦理学原理》,一本小小10万字的书,毛泽东竟然做了1.2万字的笔记。
毛泽东读伦理学原理批注
毛泽东读书第一个方法叫做“不动笔墨不读书”。
虽然那时候的书很珍贵,但是毛泽东做起标记来毫不手软。
他读过的书,往往面目全非,他会写很多批注、画很多标记符号,圈圈点点、勾勾叉叉,单横、双横。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问号。
绝大多数人读书是不会画问号的,只会画重点,全盘接收不反思。
而毛泽东不管是面对任何一个作者,多么权威多么牛×,在他眼里都是可以平等对话的人。
所以他不懂或者质疑,就画上问号去进一步探究。
毛泽东另一个经常用的读书方法,是现在流行的“主题阅读法”。
他想了解的问题,一定不是读一本书,而是尽可能把这个方面的能找到的书都找过来。
经过更大范围、更深入的学习比较,让他发现康有为、梁启超的文章,的确是比较浮夸的。
就像少年时崇拜的人、羡慕的事,长大一点会发现,崇拜的人好像也就那样,羡慕的事做过后也不过如此。
毛泽东把改变中国与世界的志向落实到读书中,就是要探求“大本大源”。
“大本大源”是哲学层面的问题,是解决根本问题理论。
而康有为和梁启超的改良主义理论,都不能解决“大本大源”问题。
长沙5年读书生涯,对毛泽东来说非常关键。
他对历史的见识、对哲学理论的深度思考、对社会政治经济的认识,都开始初步成型。
虽然此时毛泽东还没有接触到马克思主义,尚未找到自己心中的大本大源,但是不断快速迭代的思想方法,让他能够迅速进入新的领域、掌握新的理论。
毛泽东的思想认识也是从非暴力的无政府主义到无产阶级暴力革命不断发展的。
今天否定昨天的想法,明天又将会有新的想法诞生。
迭代的速度,决定成长的速度。
后来和好朋友萧子升分道扬镳,就是因为萧坚持改良主义,而毛泽东则已经通过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学习,认清了当时在中国改良主义是行不通的。
桥水基金的瑞·达利欧曾经说过,如果现在的你不觉得一年前的你是个蠢货,那说明你在这一年里根本没学到什么东西。
对毛泽东来说,此言应不谬。
延安时期毛泽东
03
读书,让野路子打败名门正派
在1927年9月9日组织秋收起义之前,毛泽东只当过半年士兵,没有任何军事指挥经历。
他作为指挥员的知识基础,大多来自熟读的《三国演义》《孙子兵法》。
这也是后来那些从苏联回来的代表理论权威的名门正派所鄙视的,他们称毛泽东为“狭隘经验论”。
认为他既没有读过马克思主义理论,也没上军校接受过正规军事教育,是野路子。
可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领导,比如通晓经典的博古,军事理论洋顾问李德,把根据地是越打越小、红军是越打越弱、胜利的希望越打越渺茫。
彭德怀气愤地骂他们:“崽卖爷田心不疼!”
而红军过去在“野路子”毛泽东领导下,却往往总是绝处逢生。
为什么毛泽东行?
其实,毛泽东打仗可不是靠狭隘的经验,他靠的是对情报信息的综合分析和深度挖掘,还是他的读书学习能力。
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红军长征面临往哪里去的问题?
博古不知道,李德不知道,没人知道前路漫漫在何方。
是毛泽东在侦察连长搜集带回的《大公报》上读到——
陕北匪共甚为猖獗,全陕北二十三县几无一县不赤化,完全赤化者有八县,半赤化者十余县,现在共党力量已有不用武力即有扩大区域威势。
这真是瞌睡了送枕头,毛泽东定下长征目的地——陕北苏区!
在异常艰苦的长征行军途中,每天面临生与死的考验,能够抽时间读书读报的人,估计也就只有毛泽东一人了。
到达陕北后,毛泽东更加发奋研究军事书籍,重点研究战略和战役层面的书。
因为此时中央领导层内部对红军的军事战略,还有不同看法,李德等代表的“名门正派”还是不同意当时的红军战略方针。
中央委派毛泽东写一份战略决定,需要给之前的军事路线下一个结论,以便统一思想更好地往前走了。
其实,此时的毛泽东心里对怎么写还不是很有底,怎么办?
老办法,读书!
毛泽东写信多次催促当时在东北军做联络工作的刘鼎,买军事书,并强调不要买普通战术书,只买战略学书、大兵团作战的战役学书,实在买不到,也可以从张学良那里借一点。
好嘛,从围剿自己的“敌人”那里借书研究军事战略,这可能也是绝无仅有的。
1936年12月,毛泽东综合自己的读书学习成果,系统总结十年内战的经验教训,拿出了重磅成果《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一锤定音。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战事愈是紧张,毛泽东反而潜心研究起哲学来。
他通读了大量的唯物论书籍和文章,经常和哲学青年艾思奇通信交流,组织了哲学研究小组开讨论会。
有人不解,他告诉大家:“抗日战争有许多新情况、新问题要研究,没有理论武器不行。”
正是这些哲学书籍和文章,让毛泽东对军事战略问题的认识上升到辩证法和唯物论的高度。
在强化哲学理论的同时,军事学习一点没放松。
他亲自带着肖劲光、罗瑞卿、滕代远这些战将,组织克劳塞维茨《战争论》研究会。
这个读书会可厉害了。阅读体会不是简单的读后感,而是大家结合打仗实践,反思书中的内容,提出新的见解想法。
1938年5月,《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和《论持久战》横空出世,毛泽东一跃成为军事战略大家。
这两篇战略文章中体现的辩证法的光芒,哲学的思维层次,真正做到了把哲学与军事实践紧密结合起来。
除了军事领域,哲学思想领域,毛泽东也用《矛盾论》《实践论》让那些质疑他的人闭上了嘴巴。
面对那些能够对马列经典原文倒背如流的人,毛泽东不跟他们比记忆力,比的是谁读完马列经典,能结合中国实际写出适应革命需要的理论文章。
革命不是考试,没有标准答案,光会死记硬背可不行。
毛泽东理论结合实践,写出了《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和《新民主主义论》,系统地阐述并指明了中国革命的方向。
毛泽东对经典理论的掌握可能是不如那些留洋的学生,但是,读书并把理论应用到实践、结合实践创新理论的能力,那些学生根本连毛泽东的边都摸不着。
快速学习,并且是快速结合实际问题学习,是毛泽东在某个领域快速突破的不二法门。
毛泽东与蒋介石唯一一次合影
04
读书,方向不对越读越反动
说到这里,又不得不把蒋介石这个老对手拿出来对比一下了。
蒋介石虽然一辈子独断专行、实行军阀式的独裁,但其实他也是个读书人。
而且他的学习条件比毛泽东好多了。
6岁即入家塾接受严格的传统教育,16岁之后上的都是宁波比较有名的学堂。
去日本留学两次,又受孙中山委派赴苏联学习。
在苏联期间,他也读了不少马克思主义书籍,后来反共之后就再也不读了。
在喜欢读书这点上,他和毛泽东绝对会惺惺相惜。
蒋介石曾说过:“不看书,不勤勉,祸将及身。”
你看说得多好,他自己也的确是勤勉读书。他曾要求自己每天早上起来读一篇文章。
但是他和毛泽东读书最大的不同是,方向不一样。
毛泽东读书是展望未来,从新思想、新理论中找到救亡图存的方向。
蒋介石读书是回望过去,希望从故纸堆中找回民族自信和力量。
蒋格外喜欢读经,这个经不是佛经的经,是中国传统经学。
1926年之后,蒋介石基本不看新学书籍,专心读古籍古文。
1932年底的日记中,他写道:“现代之书,不足论矣。乃知中国古书之精切与人生也。”
在蒋介石的思想中,继承道统,内圣外王是他的梦想,他特别喜欢王阳明和曾国藩。
1936年11月他在日记中写道:“从前只知以豪杰自居,而不愿以圣贤自待,今日乃以圣贤自待而不愿以豪杰自居矣。”
他崇奉儒家精神,希望用儒家理论改造人心。
为改造社会人心,蒋介石发起了所谓的“新生活运动”,里面装得却是“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这些旧酒 。
蒋介石没有想明白的是,如果古籍能救中国,那中国何以在近代沦落至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悲惨境地呢?
从故纸堆中怎么可能寻找到通向未来的道路。
毛泽东自五四之后,走上马克思主义的道路,从此和蒋介石在读书的道路渐行渐远。
当毛泽东用最先进的理论建立组织、组织群众、指挥战争时,蒋介石毫无还手之力。
这是读书的降维打击。
败退台湾后,蒋介石痛定思痛,面对毛泽东的著作感叹:“研究毛泽东匪首所著战略问题,甚有益趣,惟恨研究不早耳。”
在读书这件事上,蒋介石对毛泽东是服气的。
05
读书,只要一息尚存就不能停……
毛泽东离开后,他生前待的最多的地方——菊香书屋——留下了9万多册藏书。
新中国成立,作为读书人的毛泽东,终于可以踏实读书了。
他曾让秘书帮他置办全套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解放前出版的图书。
虽然没有实现,但是这种买书的野心只有真正的爱书人才懂。
用全套商务印书馆全套的汉译世界学术名著摆满一面墙,相信就是很多读书人的梦想,比如我。
除了自己买书藏书,毛泽东还经常从图书馆借书,他在北京图书馆的借书证号是NO.1。
在菊香书屋,毛泽东除了处理公务,就是看书、看书、再看书。
桌上、床上,哪哪都是书。
没事请学者专家过来,谈哲学、聊科学,一聊就是一整天。
如果不知道,你会以为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学者,哪里像一个日理万机的领袖。
毛泽东有一次请朋友周世钊和蒋竹如到中南海做客,曾对他们说——
“我很想请两三年假学习自然科学,可惜,可能不容许我有这样长的假期。”
台湾读书人唐诺说过,书中的世界足够丰富多彩,读书本身就已经很满足了,以至于可以不需要写书或者做出行动。
可是毛泽东没办法停下来,沉浸到书的世界中单纯享受读书之乐。
他还在不断思考探索新中国的建设之道。
为了搞好经济建设,《资本论》《政治经济学批判》《列宁有关政治经济学论文十三篇》等等经济学经典书籍,他都反复研究。
写出了《论十大关系》《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等重要理论文章,对指导国家建设发挥了重要的指导作用。
至于在当时的历史条件,在国家建设探索中出现的问题,有历史的局限,功过自有评说,本文不做探讨。
1976年9月8日5时50分,毛泽东一生最后一次读书,在医生抢救的间隙,此时,他已经拿不动书了,是秘书读给他听的,读了7分钟。
次日凌晨,毛泽东溘然长逝。
有多少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心里是不甘、是抱怨,是挣扎和痛苦。
而一个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读书的人,心底一定是纯净而幸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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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献上一个读书人对另一个读书人最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