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da 文/王伟民
这是2015年夏天在天津市武清区远洋建设公司洪熙军工地保安时的故事。
那天晚上我加班的时候，在公园的那个小沙丘上兜风躲避蚊子的时候，一个年轻人走近我，和我说话。
百感寂寞中，有人主动上前搭话聊天，我也求之不得，于是山南海北扯了起来。这个小伙儿是外地农民工，在工地上见过面。江湖上初次见面，避免不了互问乡居何地，尊姓台甫，因何到此……等等，闲聊之中得知，此小伙系山西运城人氏，姓洪，37岁，工地安装楼梯扶手电焊工，月工资五六千元左右，但不是天天有活干。
凡是与我聊天拉呱的人，大多数都很信任我，似乎有缘“一见钟情”，不管认识多久，关系厚薄，男女老少，层次高低……都愿意与我交流，好像遇到了知己，把心里话甚至于某些隐私都给我讲出来。
今晚我主要听小洪倾诉：
高密打工遭遇
十多年前，小洪与媳妇儿小两口去往山东省高密县城打工。
一家制鞋厂门口诱人的招工广告深深吸引了那些刚刚走出家门的农民工：
流水线制鞋工，月工资1800元，有奖金，月底结账开支，管吃管住……
这在那个年代可是高工资了！涉世不深的小洪小两口兴奋起来，二话没说，一步迈进了工厂大门。
果然，厂方没有食言，尽管月末结账时，按厂方规定，七扣八扣，还是开钱千余元，这也行，在别处，只有几百元。
可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好运没有继续下来，一个月，两个月……半年没有开支。问厂方，总说再等等，再等等……
不开支，白干谁干？于是有逃跑的了，可是大多被厂方派出的爪牙走狗追赶抓回，抓回来就是一顿胖揍，看管更紧。
小洪两口属于是听话认干俯首贴耳的良民顺民，厂方管教甚宽，相对而言，比较自由。
一天，小洪找到厂长，诉说家中生活困难，老小全指着我们打工挣钱活命，请厂长开恩，开给工资，寄回家去。厂方又是一番七算八算，扣这扣那，剩下来每月只有几百元了。就是这几百元，也不能全开给你。小洪只差跪地磕头了，最后给他两口子预支1500元。在其他工友们眼里，小洪还是很有面子了，别人能借出百元就不错了。
前几天小洪接到外地朋友的电话，挣钱多，不压工资，到月末就开支。于是小洪两口暗地决定一走了之，余下的工资不要了。
他们俩偷偷收拾好行李物品，白天暗暗侦查好路线，准备深夜出逃。
凌晨两点，厂长及帮凶也已入睡，就是那两只看门大狼狗也蜷缩着，打起了呼噜。
小洪两口子，蹑手蹑脚，胆战心惊，轻轻出了屋门。在那个破败的大厂房窗下，二人翻身入内，另一面窗外就是大道，只要再翻身跳出窗外，就算逃出厂区了。二人摸黑悄悄挨到临街窗前，正欲上窗，“哎呀！妈呀！”小洪差点叫出声来，原先空空的窗子重新上好了玻璃，窗外铁丝网紧紧扎牢！小洪登时一身冷汗，傻傻地愣在那儿，目瞪口呆。
没错啊！白天小洪路过那个厂房时，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那临街的窗户，没有铁丝网啊，一点不错！如有，我也不会选择在这儿逃跑啊！怎么办？怎么办？已无后退之路了，如果回去再日后另行计议，那就会夜长梦多。没有不透风的墙，再想逃跑可就难上加难了！小洪的大脑加大马力，急速地飞转着……黑暗中，媳妇在无声地哭泣。
突然！小洪想起包里有一把老虎钳子，那是他捡来的，这次他放在包里，准备拿回家用。没料想，在这紧急时刻，它派上用场了。小洪顿时高兴起来，差点跳起来。他轻轻捏了一下媳妇的脸蛋，并急急亲了一口，媳妇马上停止了哭泣，黑暗中嗔怪着，这是什么时候啊，还这么罗曼蒂克。
小洪踩着脚下的那些鞋楦登上窗台，黑暗中摸索着那些镶嵌玻璃的铁钉，把它们一一用钳子拔出，小洪暗暗感谢那砸钉的人只上下左右钉了四根钉，并且不深。当小洪把玻璃卸下来想轻轻放在墙根儿时，却不料突然脚下一滑，“咣当！哗啦！”，那块玻璃粉身碎骨，把这对儿小夫妇吓得魂飞魄散，七魂掉了六个半。幸亏是在室内，声音不易散出，又远距办公室，外人不易察觉。当小洪紧张地剪断第一根铁丝时，那清脆的“咯嘣儿”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地响，使得小洪不敢再下手第二根了……
厂里那些家伙早已睡的像猪一样呼噜着，再说他们自认为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谅这些农民工插翅也难逃。
还是赶紧逃跑的念头又迅速占领了小洪的头脑，坚定了决心，于是第二根，第三根……等全部剪完后，他把那些带刺的铁蒺藜推开，腾出一个空间。先把那些舍不得丢弃的大包小包扔出窗外，然后再把媳妇托出窗外，接着自己又纵身一跃，逃出了魔窟，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大道上空无一人，黑夜成全了小洪两口子。不能迟疑，小洪肩背手提带着那些包包，领着媳妇，横穿大道，在野地里朝黑暗中拼命逃去。直到另一条大道时，他俩才累倒在路边的壕沟里，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尽管夜间的气温还有些凉，但他们还是奔跑得汗流浃背，溻湿了衣裳。
远处一束灯光射来……小两口迅速趴在壕沟里，一动也不敢动。那灯光来到近处时，小洪惊喜地叫起来，“出租车”！那司机从侧窗里看到了有人影在喊，减了速，路边停下。
花了双倍的车费，终于到了火车站，小洪夫妇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互相拥抱着，“我们自由了！”
可是小洪并没有完全放心下来，他曾听工友们说过，黑老板有钱有势，“黑白”两道路路通，只要没逃出高密，照样被抓回去，抓回去就没个好。于是，小洪把媳妇和行李找个背静处藏起来，自己换了衣服，戴个帽子，往下一拉，遮住大半个脸，大模大样走进了候车室。购了两张车票，六点钟，闪身快速登上了去往北京的列车。
等到八点后，制鞋厂上班时，发现小洪夫妇没有来上班。领班告知厂方，厂方派人去宿舍搜查，才发现人已逃之夭夭……
领班打通小洪的电话时，小洪乘坐的列车已飞奔在京沪线上，快到德州了……
据后来小洪的工友们电话中说，小洪的出逃，使得黑老板咆哮如雷，大骂手下一群饭桶蠢猪，从此对工人们看管更加严紧了。
小洪夫妇来到北京，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双双进了一家正规服装厂。这里工作条件优越，待遇好，工资高，按月准时发放。两个月下来，工资收入赶上高密的半年还要多，且都发放到手，及时寄回家去。
小洪的家境从此好了起来，后来小洪两口还干起了个体经营，收入逐年增多。
小洪的家庭遭遇
月有圆缺，花开花落；人有旦夕祸福，更有悲欢离合。
三年前，小洪的媳妇突感胸闷涨饱，隐隐作痛，肚子明显肿大……小洪不敢怠慢，马上带媳妇去运城市医院体检。按医生的要求开方做各种检验，结果出来，令医生也大吃一惊。诊断为罕见的淋巴系统恶性肿瘤，且长在肝上，已是晚期的晚期。（非霍奇金氏淋巴瘤“NHL”是原发于淋巴结和其他器官淋巴组织的恶性肿瘤，是造血系统常见恶性疾病之一……）
小洪如雷轰顶，但在妻子面前还是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全心全意细致周到地护理着妻子。
看着妻子的肚子越来越大，妻子大张着嘴，艰难地呼吸着。小洪难受极了，他背地央求医生进行手术治疗。
医生给小洪说到手术的风险，小洪签字同意。切开腹腔后，看看那肿块已有三个砖块那么大小了。那外科手术医生是运城市的医术权威，他看了看，无奈地说：“还是再缝上吧，我经过这么多手术，还没见过这种淋巴组织恶性肿瘤长在这个位置，而且奇大……”
三个月后，媳妇睁大眼睛，看着两个幼小的女儿和憔悴疲惫的丈夫，在痛苦中走了，久久没有合上眼睛……
福无双降，祸不单行！真就这样，又一次灭顶之灾降临在洪家。就在小洪送走媳妇，还未在悲痛中解脱出来的时候，小洪的母亲
又被查出患肝癌。
奶奶伸出干瘦的双手拉着两个嚎啕大哭的孙女儿，干瘪的嘴巴翕动着，无神的眼睛张望着儿子，儿子大恸，一头扑在妈妈身上，再也忍受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顿时一家人哭作一团……
老母亲临终前，同样没有闭上眼睛。
悲哭之声惊动了父老乡亲，大家都来劝解，但是劝着劝着，劝说中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全村人都沉浸在无限悲痛之中。
洪家墓地三个月中，出现了两堆新坟。
这正是：
不说因果缘前世，莫言善恶神佛明。
行善难保无灾难，作恶未显必报应。
常见好人洒热泪，不闻歹徒祸双行。
纵然恰有巧合事，严于律己善始终。
接下来的日子还得过呀，小洪擦干眼泪，拉起两个女儿交给年迈的父亲，挺起腰来，毅然重新走向了打工的道路……
在工地上，小洪拼命地干活，为的是还清债务，养活老人和孩子。
三年过去了，小洪心上的创伤仍然没有恢复。
嗨！这搁到谁身上短时间内也难以恢复啊！
可是终究不能老是在那伤心的旋涡里不能自拔是吧！
晚饭后，小洪不能待在工地宿舍里与大家融入在一起。看看人家一个个，谈论家中老少，谈论老婆孩子，一阵阵欢声笑语。给家里亲人打电话，眉飞色舞，脸上开着快乐的花，心里流着香甜的蜜……
小洪想起了自己，实在难以忍受，于是悄悄躲了出来。孤身一人，在夜色里踽踽独行……望着家乡的方向，这时候家中阴阳两界的亲人都出现在面前，小洪不免黯然神伤，潸然泪下……
“男子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小洪此时的心情已伤心直至，真想在黑暗中大哭一场。
心情极其糟糕的小洪每晚必出来走走，每每拖到十点，实在累极了，困极了，才回屋睡觉。
这一晚，小洪走到我的防区执勤处，我们邂逅相遇。
一个想说，一个想听，一老一小，我们很快交谈起来。我向来同情受到伤害的人，我们很快成了忘年交好朋友。
从那晚，我们天天按时必到，后来的交谈中，我怕他伤心，尽量避开他伤心敏感的话题，找一些开心的话题说说，果然说到高兴处，小洪也快乐起来。
我说，现在有新的女朋友吗？他黑暗中苦笑着说：“哪有这么容易，我现在的状况，谁能跟我啊？”说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紧接着说：“不要着急，好事多磨，慢慢来，会有的，会有的。”我也就是这么宽他的心吧，他说在他老家，房子除外，没有二十万就甭想找媳妇，再说我年龄大了，还有两个孩子。
一周后，我们换岗换班，我告诉了他我新的岗位。
（图片源自网络）
【作者简介】王为民，男，1947年生于山东省齐河县晏城北胡官屯村， 1965毕业于齐河一中初中部。中共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优秀会员，山东省德州市作协会员。热爱读书，热爱文学创作。著有并出版短篇小说散文集《家住凤凰湾》。曾在《山东文学》、《湖北文学》、《尚志周刊》、《齐河报》、《晏邑春秋》、《齐河文艺》、《鲁北文学》、《运河文学》等报刊发表过文章。
《当代散文》由山东省散文学会主办，散文双月刊，主要发表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欢迎山东籍散文作家申请加入山东省散文学会。山东省散文学会常年举办各种散文活动，为作家提供图书出版服务，欢迎联系。投稿邮箱：ddsww2022@163.com
壹点号当代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