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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条评论】李利君丨传奇型小小说

传奇小说可以说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

一直到今天,这类小小说还是许多作者乐于创作、许多读者愿意阅读的小小说形式。

一冰是年轻的传奇型小小说作者的代表之一。他的作品大多精心设置了精巧的情节,塑造了神勇的人物形象,表现一个正气凛然的主题,营造出飘逸、高超、空灵的境界。象《剑客》《弈道》就是其代表性作品之一。

《剑客》一开始就布置了一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分布在小店的各处,到最后,这些人个个登场。仿佛是一场精彩的话剧:空间有限,作者舍不得浪费。作品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深深浅浅,构成了一个紧凑的艺术空间。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吓退了“蚊子都能咬死人”的七星帮地界上的三个贼人——这个中年剑客当然是这篇小小说最为闪光之处。在大劫即将发生之际,他神秘莫测地长叹一声:“这世上的恶人怎么总是杀之不尽呢?”他镇定自若的神态不但令三名恶汉,也令我这个读者心中暗叫:高人到了!——所谓的“高人”,自然是指那种“手握削铁如泥剑、一身风扫落叶功”的人物了。那是大多中国人都敬仰的大英雄:他们嫉恶如仇,能够只手擒凶。

让人称奇的是,这位剑客竟然“一点武功也不会”,他的剑也只是把“没有剑身”的空壳。

“剑刃呢?”老者问道。

“剑刃在我心里。”中年剑客这样答。

绝!这是“顶上功夫”的剑客。故事由此飘出对恶气的极端蔑视和对浩然正气的极度赞美。“邪不压正”是中国人最信奉的道理之一。中年剑客正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凛然正气的化身。由“宝剑”而到“空壳”,而到“剑刃在心”,我想到一句话: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剑客》流露出作者对高远人生境界的向往和沉醉。如果我们在读完这篇小小说后拍手称快,或者梦中邂逅一位白衣剑客飘然而来,那么,一冰的向往也正是每一个人的向往,它存在于我们的心中。

《弈道》没有《剑客》那般神采飞扬,却也让人爽心悦目,如暑天饮了一大杯冰镇饮料。棋里棋外,鲁王都是名副其实的“将才”。这位高人“轻舞长衫,飘然而去”,当然不是功力差过田纪。田纪心知:“鲁王把他的一颗子向前推了一步。”作者一定觉得人物刻画还没有让他内心深处“飘然而去”的境界得到最好的体现,于是,结尾说:“后世之诸葛武候,仅得其两页残谱,即成《奇门遁甲》。”绝世高人之“绝”呼之欲出。一冰在本篇中依然钟情于一种高远的人生境界。

通览这两篇作品,我觉得成功的传奇型小小说,有以下五个特点:一是塑造的人物大智大勇,正气凛然,经常留下“绝尘而去”的身影供人想象;二是情节落差大,“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三是阐释高远人生境界,营造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英雄世界;四是语言功底十分了得,谴词造句如行云流水;五是巧妙地运用棋、茶、剑这类道具。这一切,构成了这类作品“轻舞长衫,飘然而去”的独特的审美内涵。

传奇型小小说大都没有明确的时代背景,主题深深浅浅,语言或风声或雨声或读书声。与写眼前生活的作品比起来,更易拥有读者、更能经受得住时间的考验。

《听箫》(《微型小说选刊》1999年第5期)就是这样的作品:传奇,富于人情。讲富春江边的故事。听箫女爱上了试箫人。高山流水,知音一遇。试箫人是个盲人。这成就了他细微的辩别力和超常的感受力。作者最后说:“谁能说尽,这世间的旦夕福祸”。这样的作品的魅力在于,它除了讲述了一个很美、很宁静、很让人回想的故事外,还提供了与故事内容极为整体、和谐一致的“意义”。这意义来得那么自然,全然不象是作者的感受,倒象是这个故事天生的一部分一样自然、贴切。

写传奇不是人人皆可的事。写传奇必须能够深刻地把握住一段叙述文字的生命底蕴,把握住其灵魂。它的各个部分都必须是闪光的。传奇和民间故事、民间文学的区别就在于此。所以,我觉得写传奇的作家应该是有着仙风道骨的人,他们洞察人世间的冷暖炎凉,熟悉生命的有常和无常。传奇作家心气平和,怡然自得,与世无争,但在内心深处,他们有着自己坚实的原则和硬朗的人生价值观。传奇作家像侠客一样,在小说世界里穿行,歌尽高山流水,又爱抱打不平。入世时,他们风风火火;出世时,他们恬淡无为。

《杀蛇》是韩静霆的一篇非常富于传奇色彩的小小说。故事的大致内容是:“我”在一次杀蛇的过程中,偶然失手,被蛇所伤,为了保全性命,我就把自己的右手剁下。奇迹发生了。这只离开手臂的右手,开始走上了独自复仇之路。

在以后的叙述中,作者生动传神地描写了这只手如何战胜了蛇的:这只手“惨如白纸”,拖着血丝,在地上爬着去追逃跑的蛇。在搏斗中,这只手望着蛇,时跳时松气——确实奇!让人不禁产生一种森然的感觉。可是,我在读这后部分文字后时,还觉得有一点点完全是生理上的不舒服,我有一点恶心的感受。

我想到了“自然主义”这个概念。

具有传奇色彩的作品固然要写得奇,甚至越奇越好,奇得让人想不到。但是,如果把传奇写到让人产生生理上的恶心,就绝对是走到了传奇之路的斜道上去了。

我读过的小小说中,凌鼎年的《快刀张》也可说是一篇很富有传奇色彩的作品。作者也写了血,甚至还写了“夜来呜呜作响”的刀。很有些乡下人说的“闹鬼”的样子。可是,我觉得大多数读者感受到的都是浸透着作家神韵的一种凛然之气。这就是传奇作品。它的魅力在于:它用超常的想象力,叙述一个非凡的、让人心神为之一动的故事。这个故事往往痛快淋漓,有着出人意料的情节和结局。但,这种传奇性的内容是以满足我们的审美愉悦为目的的。读《杀蛇》时,我还想到了鲁迅先生的《铸剑》。在《铸剑》中,鲁迅也有一段很森然的描写。然而,我们却在读完之后有这样的发现,鲁迅先生的描写对于我们把握、感受人物的精神内核有着重要的作用。

可是,在《杀蛇》中,我们却找不到复仇者那种凛然之气背后的支撑点。主体形象(因为是一只手,所以只好这么称呼)的行为更象津津乐道这种血腥的故事,我们看到的是,“奇特”包含下的一个让人闻所未闻的、不含作者审美倾向的“情节”。

即使是重故事的传奇作品,也要考虑到奇得有“谱”。这种“奇”让人吃惊,但不能让人感到恐怖和不舒服,而应该是奇得让人振奋,让人感觉好象三伏天喝下了一大杯冰镇饮料。

作者简介:李利君,广东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百花园》《小小说选刊》等报刊,并入选各类年度选本。出版《等到天亮》(小小说)、《小小说的九十年代后》(小小说评论)、《湛江:中国的飘带》(历史散文)。代表作小小说《热闹》,2005年曾被《百花园》杂志社评为小小说年度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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