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我爸爸
作者徐岩
我以为你生命的蜡烛能燃烧一百年,但能对我尽孝的时间还很长,没有尽头。以为半世忙碌,不知疲倦的父亲不会生病,不会远离疾病。
爸爸啊,打我就能记住。每次去医院,你都和多病的妈妈在一起。(莎士比亚)。
妻儿老小全靠你,你是挣钱的机器,做饭的伙计,你不会生病,你也不能生病啊。都说四十人不惑,可愚蠢的惯性错觉却让我四十岁时抱愧终生。造物主啊,你让生命如此脆弱,68岁生平第一次看医生的父亲啊,春草发芽时,你蹒跚着走进医院,夏花盛开时,你已蜡炬灰烬!
你哪里去了哪?给我生命、衣食、温暖和世界的父亲!就这么走了?我风趣、豁达、硬朗、慈祥的父亲……。
两年了,父亲,为了找寻你,我翻破了这本崭新的相集,在这块唯一能看到你的方寸天地里,凝视着每一张活生生的你,我的心像秋叶,飘撒一地,片片都是酸楚的回忆……
这是一张你刚从乡下进城当学徒时的照片,15岁的你,衣衫破旧,清寡的脸上写满了清贫。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你忍辱负重、饥寒无助地透支着年轻的生命,十年挣扎后,你站稳了脚跟,英俊的你,后来认识了城里人的母亲。
父亲,女儿 30岁以后才明白,你的一生是一曲阴凉深沉的歌吟,又似一把低泣苍凉的胡琴,吟唱着无奈和艰辛。你的婚姻谈不上幸福,母亲能诗会画,才干出众,但却沉疴缠身,三十多岁就病退在家,生活的重担全部压给了父亲。病痛的折磨和天地的狭小过早地扭曲了母亲的性格——清高、易怒、不谙世事。终日为生计奔波的“粗俗”的你无法与母亲琴瑟共鸣。
婚姻之树在秋风中萧瑟了几十年,只因枝头挂上了我和弟弟这两颗酸涩的果子,才颤悠到了生命的尾声。
“你妈没病,一定不是这个样”。想起这句话,父亲,你的心就像家乡的黑土地:宽阔、温润、粘绵!
这是一张让女儿心碎的照片,拍摄于母亲去世后的第五个年头,后来,翻遍父亲的相匣,这竟成了你容颜的最后定格!
照片,已微微泛黄,你倚门而立,背景是空空的庭院,依然清寡的脸上溢满了儿女们回家团聚的喜气,那件穿了多年的衬衫,满身皱褶,胸前,烟头烫的一个洞用黑线已蹩脚地缝上,……一位缺乏照料的精神矍铄的孤寡老人!
父亲,我之所以心碎,是因为后悔,后悔母亲去世后,不该为我们可怜的面子,恳求毕生操劳的父亲去恪守节义,当我们妻儿相伴,花前月下,共享天伦时,你一个人只身孤影、寒窗秋雨中度过了生命倒计时的七年…….。
父亲,母亲去世的七年后,我们想通了,帮你物色了迟暮老伴,你们相处了两年,可是病魔已经悄悄地潜入了你的肌体,两年后,你便猝然仆倒在病魔的爆发里。
父亲啊,你本该得到九年的温暖和照料,或许更多更多,九年,会让你们磨合出晚晴的霞光,是你的儿女,亲手掐断了你有望得到的,久违了的相爱厮守的温馨。
父亲,你不能这么匆匆离去,让女儿悔恨不已!
你的皮衣破了,我说过,要给你换新的,但价钱贵了点,我还没选好;你羡慕别人的电动车,因为忙,我拖了两年还未买;你想到我这儿住住,可我屋子小,工作忙,让你再等等……。
去年春节听说我要回去,你铺床叠被,杀鸡宰鱼,大年三十,寒风萧瑟里,你依门眺望,盼女早归……。“我临时有事,改天再回吧”。放下冰冷的电话,父亲,你不再清澈的眼晴里,一定老泪纵横……。
都说养儿为防老,可山高水远他乡留,在你生命的最后三个月,我奔波于工作和父亲之间,养育我十八年的父亲啊,我未曾守候你满月儿圆!
你躺在病床上,瘦骨嶙峋的手不停地翻找着手表,“你又不上班,看表干什么?”我不解地阻拦着你,“打发时间啊……。”你孱弱无力的回答后来让我明白,你生命的最后光阴是多么的痛苦和无奈!
父亲,我和弟弟再忙也不该雇人照看你,在没有亲人陪伴的日子里,想起瘫痪的你,孤独病沉谁知味,深夜嗽声凄凉天,我就肝肠寸断!却原来,自古忠孝两难全的诠释是如此的沉重!
父亲,两年了,你的坟头早已绿草凄迷,可我未曾走向你的墓地,为你烧过一张纸、点过一炷香!
我知道,长眠的你什么也不再需要,那些物品除了安慰活人又有什么用,对你,我唯一的祭奠只有眼泪、愧疚、追忆和将陪伴我终生的心灵的酸楚。
“白云奉献给草场,江河奉献给海洋,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爹娘!”。如歌所唱,儿女无以报答,唯有珍惜那些尚沐浴在爹娘牵挂之中的温暖的、幸福的、有限的光阴。
想到这里,泪水,打湿了相片里你挂满喜悦的脸颊,滚落到你褶皱不堪的衣衫上、裤子上,你的脚下,已是一片悔恨的汪洋。
父亲,你原本别无他求:对于活着的你,一声问候,一日团聚,一件衣衫,一个亲吻,足亦。
可为什么,这简单的回报,要等泪水浸透了爹娘的遗像,才懊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