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da 文 | 明清家具研习社
研习君语
迄今为止，没见有任何文章专门论述一下鸂鶒木家具，学者们对鸂鶒木家具常常一笔带过，不做追究。在明清家具的研究中，鸂鶒木家具长时间置于空白地带，研究者绕道而行，收藏者则盲目追求。
鸂鶒木家具极富传奇色彩，许多人弄不清其内涵，以讹传讹的现象时有发生。收藏者把道听途说的知识饶有兴趣地传播，使鉴别、欣赏鸂鶒木家具完全成为个人感受，而这种感受又因人而异，无法上升到理论，久而久之，使鸂鶒木家具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鸂 鶒”
首先这两个字的读音是[xī chì]，鸂鶒是一种水鸟，俗称紫鸳鸯。
鸂鶒鸟
鸂鶒鸟是很受中国文人喜欢的鸟类，宋徽宗就有《御河鸂鶒图》之作；后来的《杏林鸂鶒图》、《寒塘鸂鶒图》也很有名气。
宋徽宗 御河鸂鶒图 绢本手卷
在明清两代，士大夫官服上大补丁图案较为常见。
刺绣文官七品鸂鶒纹补子
而鸂鶒木的木纹极像这种鸟的羽毛，所以就用这种鸟的名字命名了。
鸂鶒木，又名鸡翅木，是一种纹理美观的珍贵硬木，多产于东南亚地区，清代初期因受南方战乱和海禁、迁界的影响而供应紧缺，至清代前期局势平定，海禁、迁界解除之后，开始批量输入内地，用以制作高档家具。
黄花梨边座雕鸂鶒木染牙山水楼阁宝座屏风 故宫藏
鸂鶒木其实还有很多名字，如【鸡翅木】，【杞梓木】， 广东一带称【海南文木】，又有【红豆木】和【相思木】的别名。
不知道鸡翅木是鸂鶒木的音译，还是鸂鶒木是鸡翅木的雅解，恐怕已经不好溯源了。
清 鸂鶒木嵌柏木云蝠纹八仙桌
“多名一物”的现象在我国很普遍，因为中国地域很大，方言不同，在信息交流不畅的年代很可能以讹传讹，越传越混乱。
据称鸂鶒木在清中期基本绝迹，现在人们能找到很多纹理有点类似的木材如崖豆木、铁刀木，均称为“鸡翅木”。
清 鸂鶒木嵌柏木云蝠纹八仙桌 局部
另一说法为鸂鶒木与崖豆木或铁刀木同种，只是生长的区域不同，因此鸂鶒木油性好，更温润些。
有关鸂鶒木家具的一切传说，都源于它漂亮超常的木质纹理。文人赋予它的形象特征，摆脱了以颜色为关注点的普遍原则，使鸡翅木在明清家具上独树一帜。
清 鸂鶒木翘头案 局部
由于鸂鶒木家具生产年代跨度大，所用材质一代一代地替代，故分辨它时很难找出一个统一标准。
鸂鶒木家具
凡明代鸡翅木家具以及清早期的部分家具都使用老鸡翅木，即鸂鶒木。清中期至清晚期，老鸡翅木告罄。
明 鸂鶒撇腿翘头炕案 云头牙子特写
为了与后面的新鸡翅木做出区分，研习君仅以明清鸂鶒木家具举例。关于明清鸂鶒木家具，可以发现以下两个特点：
◎ 第一，光素几乎不施雕工
古人已明确鸂鶒木做家具的追求是表现纹理，而不是表现工匠的雕工技巧，故不雕或尽可能少雕为设计原始出发点，这些最初的动机就是鸂鶒木风靡以后几百年的根源。
明 鸂头夹榫直棂式平头案 王世襄旧藏
明 鸂头夹榫直棂式平头案侧面
鸂鶒木的名声与明代家具的制做者显然有着因果关系，这种困果还是来自明代文人崇尚自然的生活观。
◎ 第二，风格简洁用料小
《明式家具珍赏》与《清代家具》中的鸂鶒木圆角柜，都是将够一米或不够一米的小柜，几乎是放在地上最小的柜子了。不见大料，应是明代鸂鶒木这一树种长不成大材的佐证。这一规律，绝不是偶然。
明 鸂头圆角炕柜 陈梦家夫人旧藏
明代鸂鶒木家具与黄花梨家具、紫檀家具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细细体会，才可以发现鸂鶒木家具用料仔细一些，什么都做得较小，非常吝惜材料。
明 黄花梨透空后背架格、鸂鶒圆角炕柜合影
典型的鸂鶒木家具从未见过大料，即便是偶尔做大件家具，也以框架为体，其余地方要不拼接另一种木质，要不索性通透。
雍正 鸡翅木瘿木面多宝格
我们今天能看到的鸂鶒木家具虽然不很多，但仍有规律可循，若把它放在明清人文背景中，似乎更容易看清鸂鶒木家具的特殊性。
清早期 鸂鶒木小圆角柜 （一对）
这一特殊性不仅仅表现在木质命名的唯一思路——以纹理为中心。更重要的是明人崇尚自然生活观的一个具体体现。
清代鸂鶒木家具的做工往往比明代做工怪异，其做工往往与典型的明清家具多少有些出入，参见一下《明式家具珍赏》的第71图：
清 鸂鶒三屉大炕案 王世襄旧藏
清 鸂鶒三屉大炕案 侧面云纹挡板特写
鸂鶒木辨识
鸂鶒木的品种很多，历史上文人的倾心青睐，商贾达官的附庸风雅，使之成为贵族，追逐者众多。现在我们常说的鸡翅木家具也有新老之分，老鸡翅木就是鸂鶒木。
清 鸂鶒木嵌柏木云蝠纹八仙桌 局部
区分新老鸡翅木并不难：
首先是分量，老鸡翅木（鸂鶒木）偏轻，在硬木中可以算是较轻的一种；其次是颜色，老鸡翅木（鸂鶒木）色灰，且时间越久木料颜色越是发灰，尤其年久失蜡后更为难看；再次是纹理，对老鸡翅木（鸂鶒木）不够了解的消费者常常将其与铁力木混淆。
清 御制“内廷四阁”鸡翅木藏书板
新鸡翅木纹理明显、木纤维粗、韧性好但不易雕刻，故采用新鸡翅木的雕刻都显粗糙。但由于纹理明显，新鸡翅木在常人眼中比老鸡翅木（鸂鶒木）漂亮。
清 鸡翅木五屉案头柜
市场上新鸡翅木种类繁多，其中非洲崖豆木，密度相对比较小，很粗糙，俗称非洲鸡翅木。这类鸡翅木虽然纹理似鸡翅纹，但容易出裂纹和翘边，如今市面上所谓鸡翅木家具多为此种木材。
非洲崖豆木
另一种是缅甸的白花崖豆木，俗称缅甸鸡翅木，密度要大些，木材也相对细腻
白花崖豆木
还有一种铁刀木，相对而言木质更好，与鸂鶒木也接近一些，俗称福建鸡翅木或国产鸡翅。后者价格要比非洲鸡翅木、缅甸鸡翅木价格高出许多倍。
铁刀木
为了有别于老新鸡翅木，有了“假鸡翅木”之说。这种假鸡翅木是近些年从非洲进口的，纹理异常、过于夸张。
颜色上它一反老鸡翅木的收敛，黑黄相间，艳俗不堪；份量上也过重，与红木类似；最为难受的是，假鸡翅木施工时有一股臭味，非常难闻，广东人称之为【见光乌】，浙江人称之为【东京木】，苏州人称之为【沙桐木】。
王世襄认为：
老鸡翅木（鸂鶒木）：肌理致密，紫褐色深浅相同成纹，尤其是纵切而微斜的剖面，纤细浮动，予人羽毛璀璨闪耀的感觉。新鸡翅木：木质粗糙，紫黑相间，纹理往往浑浊不清，僵直无旋转之势，而且木丝有时容易翘裂起茬。
林仰三、苏中海先生根据《格古要论》里描述，认为老鸡翅木（鸂鶒木）应是铁刀木，而非洲崖豆则可当作新鸡翅木。
清 鸂鶒木如意夹头榫平头案
马未都先生在《风格迥异的鸡翅木家具》一文中认为：
清中期至晚清期。老鸡翅木千急，新鸡翅木登场，新鸡翅木颜色略重，呈棕色，纹理中颜色略黄;体重较重……新鸡翅木纤维粗，韧性好，不易雕刻……。
从马先生的论述看，所谓的新鸡翅即听说的铁刀木。
鸡翅木家具的跨度至少有五百年，这其中有文人的推崇，商人的蛊惑。鸡翅木家具像一个性格古怪的人，让人捉摸不透。就木质本身，它换了多少拨，至今无法弄清。
后 记
明 鸂鶒都承盘 王世襄旧藏
鸂鶒木家具在明清家具中比例很小，但个性十分突出。它不像黄花梨家具文人化倾向那样明显，也没有紫檀家具那样沉穆雍容。
鸂鶒木家具周旋于文人与商贾之间，迎合着高雅与低俗。因为如此，鸂鶒木家具风格迥异，适应着社会各个阶层的需求。
在家具设计中，把木质纹理因素放在首要位置上的，只有鸡翅木。黄花梨家具重造型，紫檀家具重雕工，鸡翅木家具重纹理。后者这种非人工因素的展现，是中国古代家具设计理论的闪光点。
清 鸂鶒木无束腰直棂纹六柱架子床
我们惊讶古人这种超前的审美意趣，把非人工的理念悄悄地融进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家具中，强调人与自然共荣的生存哲学，这的确高人一筹。
可惜的是，明代文人的这种近乎矫情的行为，没有被大多数人理解，世俗逐渐占了上风，鸂鶒木变成了炫耀的资本，少有人知道鸂鶒木最早使用者的良苦用心，背离明代文人初衰的作品随着社会的需求一件件问世，一代代流传。
因此，把家具研究这一单纯的课题，放在当朝当代的历史人文环境中，大家就会发现感知先哲们苦心积虑的生存哲学，中国古代家具这些年之所以备受国内外研究者及收藏家的青睐，这是不容忽视的潜在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