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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逃到日本的第三个月,我遇见了Len。
彼时是夏末的夜晚十一点,空气从一日的燥热渐渐变得冰凉,我与姗姗来迟的店员交接班,背上包急匆匆地往地铁站赶。
日本的出租车贵得离谱,所以临近没有地铁运营的午夜,街道上就会变得人群稀少。我自然也不敢错过末班车,脚步迈得比往常还要大。疼了一个晚上的腹部因为奔跑而愈加地挠人心肺,冷汗伴着奔跑时出的汗水,密密麻麻地布在我的额头。
我盘算着家里还有两瓶胃药,鼓励自己再熬一个小时,便拐出了我打工的便利店所在的街道,朝着地铁站继续跑去。
没跑几步,我便疼得不得不扶着身旁的电线杆停了下来。我弯着腰,捧着肚子,感觉头也跟着疼了起来。耳边传来不远处的酒吧哄哄闹闹的声响,余光瞟见几个女孩醉醺醺地坐在马路边上,几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走过去一把拉起她们,淫邪地用日语调戏着要把她们带回家。
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咬着牙准备再次迈开步子,身子却控制不住地瘫软在地。
“唉?你喝醉了吗?”没过多久,一个男生用日语问我。
大概我目前的状况真的有点像喝醉酒后难受的模样,令他误会了吧。
我想起刚才那几个混混对着醉酒女生上下其手的模样,心生害怕。于是我用日语冲他大喊:“滚!”
他却似没听到般,过来扶我。我抬起头,看到他戴着口罩,眼睛色眯眯地看着我。我一害怕,猛地推开他,冲他吼道:“你再这样我可要报警了!”
周围零星的几个路人回过头来看我们,他这才与我拉开了距离。
我松了一口气,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因为紧张和疼痛,一个踉跄又朝地上摔去。口罩男疾步上前,下一秒,我实实在在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我听到他吃痛得倒吸一口气,接下去便失去了知觉。
昏迷之后,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我站在地铁站的公告牌前,看着屏幕里播放的新闻。新闻里说,日前发生一起酒吧门口“捡尸”案,一名女生被一个男人带回了家中,先奸后杀。
下一秒,屏幕出了我的照片。照片下,写着“受害者”三个字。
我猛然惊醒,发觉自己正躺在病床上。病房里除了我以外,并无他人。我感觉腹部传来轻微的疼痛,于是撩开被子和病服,只见一块纱布缠在我的腰间。
“该不会……被割肾了吧。”我看着纱布,被害妄想症又犯。
这时,病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大约二十岁的男生走了进来。他看到我醒了,冲我笑了一下,然后坐在我病床旁的凳子上,用日语问我感觉还好吗?
“我这是怎么了?”我边问他,边心惊胆战地摸着缠了纱布的腰。
“阑尾炎。”他说道,“没什么大碍。”
我松了口气,终于想起问他:“你是谁?”
他英俊的脸上又扬起一个笑来,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口罩戴上,示意我他就是我晕倒之前让他滚蛋的那个人。
“你好,我叫Len。”他伸出手,等着我与他握手。而我盯着他那双美得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眼睛出了神。
那是一双藏着无数种情绪的眼睛,却在目光流转里最终酝酿成一股蛊惑人心的柔情。也是因为这与生俱来的柔情,害当时疼痛难耐的我误以为是色眯眯的眼神,把他狠狠地推开。
而这一动作,就像是我们今后的一个隐喻。
2
我与Len一直用日语沟通,却在后来发现我们都不是日本人。我来自中国,他来自韩国。
我问他是不是来日本留学或者旅游,他对我摇摇头,说:“我是来谈工作的。”
“可你看上去还是个学生啊。”
“早就没有读书啦。”他挠挠头,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我看他一身名牌,猜想可能是韩国的富家子弟,不是学习的料所以早早便出来工作。正在我打量他的时候,他问我:“你呢?你来日本是为了……”
“嗯……”我顿时有些窘迫,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好在他还没问完话,便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出病房接完电话回来后,拾起放在床头柜上他的包,对我说:“我得赶去机场了。”
“回韩国?”
“嗯。”他点点头。
“那个……你帮我垫付的医药费,我怎么还你?”刚才在聊天里,我得知他帮我垫付了一笔数量不菲的医药费,我这打工的学生党根本无法立马还清,虽然他表示这笔钱对他来说没什么,但我还是不好意思就这么接受他人的救助,执意保证之后一定会还给他。
他看着我,歪着头道:“要不留个电话?”接着他似乎考虑到我的经济状况,道,“可是越洋电话很贵吧,要不我加你LINE吧。”他抽出手机打开通讯软件,递到我面前,让我输入我自己的ID。
天知道Len给我找的医院有多贵!在消耗完他给我垫付的费用后,我便迅速收拾东西回到我所租的房子里。
Len回国后,通过LINE问我身体还好吗?我告诉他一切OK,并在此保证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他的。
他回说不急,你好好养病。然后有很长时间,他再也没有回我一句话。
LINE的通讯功能里,只要对方打开过聊天页面,消息就会显示“已读”。但是Len不回我的时候,我给他发的消息,连“已读”二字都没有显示。我不禁猜想他到底在做什么工作,怎么会这么忙。
后来渐渐的,我也不敢再去打扰他。即使他隔很长时间会忽然冒出来,问候我几句,我也不与他聊太久,生怕影响到他工作——虽然我不看韩剧,但还是不止一次脑补身为韩国家族企业继承者的Len如何驰骋商场的狗血剧情。
直到有一天,Len发语音跟我说:“嘿,施小雅,我又来日本了。之前来谈工作太急,都没好好逛逛,这次托你帮个忙,带我转转呗。”
我心想,你看上去这么有钱,随便请个导游都要比我划算,于是回道:“我也不过来日本几个月而已啊。”
Len明白我在拒绝他,却还是硬要我做地陪,理由只是“我在日本只认识你呀”。他还怕我再次拒绝他,说作为陪游的报酬,你的医药费就不要还了。
我念及相形见绌的荷包,对这个提议根本拒绝不了。于是我安慰自己若能靠这次陪游还个人情也不错,终究还是答应下来。
想来,到日本这么多日子,我都还未好好地去热门景点打卡。虽然因为学日语对东京有一定了解,但都是纸上谈兵,心里难免有些没底。于是我只好熬夜上网做攻略,结合旅友们的经验,列了长长一个清单。
但是第二天我见到Len才发现,Len这次来日本一个多星期,可能出来玩的时间只有三个下午。
我不问他的工作是什么,因为我想,若是扯上商业上的话题,无法发表什么正确见解的我反而会显得我愚蠢。
倒是Len会询问我最近学习和工作的状况,还不止一次表达了对我能留学的羡慕。每每至此,我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虽然在旁人眼里出国留学是值得炫耀的事,但其中的辛苦与孤独只能独知。更何况,其实我算是被逼来这的。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肩膀被Len箍住。Len的另一只手伸着,握着手机。我回过神来,目光下意识地往手机屏幕看去。
咔嚓。我们在东京汉式庭院的枫树前留下了第一张合影。
我窘迫万分。因为站在Len身边,即使认认真真摆pose也绝对会被他的美貌盖过风头,更何况还是我措不及防的模样被拍下!于是我冲他嚷道:“你快给我删掉!”他却得逞般地收回手机,问我,“下一个行程是什么?”
他眨着无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瞬间就没了脾气。也是那时,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是那种对长得好看的人没有抵抗力的少女,果真还是太肤浅了!
3
很久之后,我都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陪着Len游东京的那三个下午。我们按照我收集的攻略,穿梭在各个景点。一路上,我们用日语嬉皮笑脸地聊个不停,竟没有生疏的感觉,更像是多年的朋友,在一同逛街。
我本身不喜与人过分亲密交谈,可或许因为我俩都同处异乡,所以有了某种莫名的“同病相怜”般的情愫,才让我拥有这样独一无二的体验。
有时候我们走累了,会买一杯热茶在街边坐着,边喝边让对方教母语。无非是简单的“你好”“谢谢”之类的单词,却因为奇怪的发音让我们彼此都笑个不停。
Len回国后,也曾在发给我的电子邮件里聊起这段愉快的时光。他还在邮件附上我们那天拍的照片。我一看压缩文件的大小,才惊觉原来我们仅凭三个下午便逛了那么多景点,拍了这么多照片。
我一张张翻着,为自己在镜头里愚蠢的模样捶胸顿足,也暗暗感叹Len真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帅哥。
翻到最后一张,是Len回国那天下午,我们最后在涩谷拍的照片。
那时,我们走到涩谷最具标示性的全绿灯十字路口。那路口有一块号称日本最贵的广告牌,上面印着我喜欢的日本男星的宣传照。我不太关注娱乐圈,喜欢上他纯属是看过他为梦想拼搏的纪录片罢了。然后我又想起有报道说他的广告即将要从这块广告牌上撤下来了,于是拉着Len要在底下合照。
合完影,他仰着头看着广告牌里的男明星问我:“他很厉害吗?”
“当然,这块广告牌传说比《纽约时报》一个月的整版版面费还要贵好吗?!”说起这些,我竟有些激动。
他忽然伸出手,没来由地摸了摸我的头,我能感觉到口罩后面,他在笑。
我为这暧昧的举动错愣片刻,岔开话题,问道:“你为什么一直戴着口罩,只有在跟我自拍时摘下来?”
“我讨厌人群的气味。”他的声音在口罩里,闷闷的。我当时心里肯定暗“啧”一声,并感慨富家子弟就是怪癖多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张广告牌下的合照,是我们唯一一张请路人拍的全身照。Len与我肩并肩站在行走的人潮里对着镜头比着俗气的V字,真像一对普通的结伴旅行的情侣。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从页面里退了出来。隔了半分钟,我才打开手机,点开LINE的聊天页面。
页面上,两天前他说“我去忙了”的后面,我发的所有消息至今没有显示“已读”。
本以为是匆匆过客,怎么忽然之间又有万般牵肠挂肚呢?我不太敢深入探究藏在心中悄然生长的那一颗芽,因为我觉得,他与我不过是见过几面,此刻相隔两地,不可能会生出爱。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推移,我发送的消息都没有显示“已读”,我竟开始焦虑。我一遍遍猜想Len在干什么工作、是否出了什么事,一遍遍刷着聊天页面等待着消息。
两个星期后,我终于再次接收到了来自Len的信号。他说:“施小雅,你往前看。”
彼时我正在跟便利店同事交接班,将一摞快要到期的面包丢进仓库的回收箱后回柜台拿包,突然接到Len的语音,还是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我顿然不明所以。
还是同事的目光提醒了我。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Len戴着口罩站在便利店门口,冲我招手。
“小雅交男朋友啦?”同事揶揄我,不等我解释,把我推向了门外。
“你怎么又来日本了?”我走到Len面前,为他频繁的“出差”而疑惑。
“怎么,不欢迎我?”他歪歪头,盯着比他矮一截的我。
我抬头,直视着他那双迷人的眼眸,却还是没忍住地质问他:“为什么之前都不回我LINE?”
“哎呀,我手机被没收了。”每当不好意思的时候,他便会下意识地挠挠头。
“为什么呀?”我还在追问。
“先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在路口拦下一辆的士,向司机报出了一个我熟悉的地名。
“可以乘地铁啊!打的很贵的!”我压低声音责怪着Len。他却不理会我,递给我一个信封。我要打开,却又被他制止住了。我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但我能看到他眼里的得意和兴奋,于是我更困惑了。
入秋后的夜晚寒风刺骨,困惑的我披着Len的外套,与他并排坐在涩谷街头抖着腿。他不告诉我他要干什么,两人只好大眼瞪小眼。
街道上的人群渐渐变少,时间也一点点地在流逝。我看看手表,指针已经逼近十二点,心里不免有些着急:“我要错过地铁末班车了!”
“待会儿我打车送你回去,再等会儿。”他仰着头看着前方那块广告牌。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广告牌隐在黑暗之中。
没过多久,Len忽然看着手表,倒计时起来:“五、四、三、二、一。”
时针指向新一天的零点。一瞬之间,不远处竖立在涩谷街头最昂贵的广告牌亮起了灯,灯光聚拢照射着的广告牌里印着 Len的照片。照片里,他握着话筒绽开一个灿烂的笑来。而广告牌旁边的LED屏幕,也跟着开始播放着他的日本出道宣传片。
“嘿嘿,我厉害吧。”他摘下口罩,冲着目瞪口呆地我说道。
我狐疑地看看广告牌,又看看他,一时间有无数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从今天起,这块广告牌将刊登一个月我的广告。”他得意地说着,接着又换上抱歉的语气,道:“为了这次出道,公司在最后几个星期里没收了我的通讯设备,今天到日本才重新拿到手,真对不起……”
“没……没关系啦。”处于震惊中的我,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我终于明了了他为什么那么常戴口罩,也知道了他为什么不自己找个导游陪他逛日本——他来找我做陪同,是因为他怕出道后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自由自在地在日本街头闲逛,所以才瞒着经纪人趁着下午休息的空档偷偷溜出来。而没了助手,他在日本认识的人只剩下我。
Len跟我解释完这些,指指我手中捏了一晚上的信封,道:“你现在可以打开那个信封了。”
我顺从地撕开信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门票。
“欢迎明天晚上来看我的出道演唱会。”Len笑着对我说道,眼睛愉悦地眯起来。我看得入迷,点头如蒜捣。
可遗憾的是,直到最后,我也没能看成Len的演唱会。哪怕只有一场。
4
在去Len的演唱会之前,我谷歌了他的词条与新闻。原来他已在韩国有了超高的人气,也在亚洲有了一定的影响力,奈何我从不关心娱乐八卦竟从未听闻过他。此番他在日本出道,公司砸下血本,不仅买下昂贵广告版面,还要在好几个地方举办签唱会。
我看着页面里Len之前的演出照片和视频,有些无法与现实中碰到的他联系在一起。那个站在聚光灯下的Len,画着精致的妆容,一颦一笑都牵引着少女的心,他的歌声磁性动人充满力量,让人一再想要单曲循环。而我遇见的Len,虽然依旧好看得过分,但素面朝天,笑起来更是单纯得像个小孩,至于歌声……
我的脑海里对他的歌声只有一段的记忆。那是我们坐在路边互教彼此母语时,他班门弄斧地唱了一首《甜蜜蜜》,因为不标准的发音逗得我只顾着笑,竟忽略了他的声线多么动人。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我坐在Len演唱会的现场,左顾右盼观察这场演唱会的上座率。看到几乎全部坐满,我真心替Len高兴。
嘈杂喧闹的会场里,来自各个国家的粉丝拉着横幅,举着灯牌等待着Len的出场。可是在灯光暗下来,演唱会开始之前,有一个工作人员走到我的面前,凑近我的耳朵,低声道:“小姐,您这位子的票是Len先生给您的吧?现在Len先生找您,麻烦您跟我走一趟。”
对方语气温和礼貌,加之知道我票子的来历,于是我便相信她的确是Len派来找我的,起身朝后台走去。
刚踏进后台通道,我就感觉有些不安。等我被领进一间屋子,看到里面等待着的不是Len时,我有那么一刻想夺门而逃。
可是最终我还是坐了下来,微笑地看着面前笑里藏刀的中年妇女,Len的经纪人。
她还没等我开口,便将一摞照片递到我的手中,照片里有我与Len的自拍,也有那晚在广告牌前Len给我披上外衣的偷拍。
之后的数个小时里,我被关在这屋子里,听着经纪人用流畅的日语质问我是否想要毁掉Len的演艺生涯,并威逼利诱我离开Len。
看来神通广大的她把我当成了Len的追求对象,或是误以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而此时屋子外面,演唱会已经开始,音响的反声在后台里隐隐回荡。紧闭的房门也无法阻挡混合着此起彼伏尖叫声的Len的歌唱。
我知道这场演唱会是看不了了。
沮丧难过着的我终于还是抬起头,对经纪人道:“其实我这次来,真的是打算看这一场后便离开Len,不再与他联系的。”
经纪人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狐疑地看着我。
我用诚恳的目光望着她。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逃到日本,是为了躲我的前男友高成波。他是如假包换的富二代,却有着偏执到令人害怕的控制欲。当初懵懵懂懂与他在一起一年的我实在忍受不了他这种控制欲,提出了分手,但是他却一直纠缠着我,要我与他复合。
不仅我改掉任何联系方式,他都能一一找到,加我骚扰我,甚至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竟也能在他身上上演。我被他困扰了很久,连大学老师都害怕我会因为他的疯狂遭受到更大的伤害。
后来我拿到留学名额,拜托身边的朋友、老师帮我隐瞒去处,来到日本。我想,2478公里的路程和陌生的国度会暂时让他无法再扰乱我的生活。
可如今,我遇见了已在亚洲小有名气的Len,我担心若真被记者拍到我与Len的画面传到网络上,被高成波看到,他一定会不远万里跑来找我,又让我身陷囹圄。我不知道他这种为留我什么疯狂的事都做得出来的人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情。
之前他对我的伤害让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得了被害妄想症。
Len的经纪人听完我所说的一切,虽然依旧警惕地盯着我良久,却最终绽开一个笑脸,起身与我握手:“这么说,离开Len对你们两个都好,那么就祝福您生活愉快,找到真正适合您的伴侣。”
她的话语影射着什么,我知道。所以我不再言语,欠身道别,被工作人员领着,离开了还未结束演唱会的会场。
回到家后,我麻木地坐在电脑前,刷着推特。等我回过神来,我发现搜索栏里我已经打上了Len、日本出道、演唱会等字样。底下的页面里,是Len在演唱会上的照片和视频。有中国的粉丝发了一段视频,并惊呼他的中文竟然如此之好。我心中隐隐有些预感,点开视频,果然发现他唱了一首《甜蜜蜜》。
不似之前咬字含糊,发音错乱。这个据说只用了三个月学了日语的少年,与我分别不过些许日子,便已经字正腔圆地唱着:“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看着视频,我的心中一阵骚动,眼泪不自觉溢到了眼角。我赶紧吸了一口气,把它们憋了回去。
5
日本的冬天到来了。电视台里播放着降温的新闻,也提醒着接下来依旧会有连续的降雨。我讨厌任何一个国家寒冷的冬天,它总代表着冰冷的风,萧瑟的景物和颓败的心情。
我笑不出甜蜜,也不是在春风里开的花。我能做的只是在图书馆里恶补期末论文,为此我还辞掉了便利店的工作。
投入学习有一个好处——我会暂时忘记Len。我删掉了他的LINE,我们从新变成了过客。他过他的万众瞩目,我过我的隐姓埋名,相忘于江湖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尽管一出门,还是会不小心看到Len的宣传海报,听闻他的一些故事。据说前天,他还冒雨参加露天的签唱会,在雨幕里又唱又跳,俘获了一大批粉丝……
我匆匆从这些兴奋八卦着的少女身边走开,推开图书馆的大门,搭上电车回家。穿越过城市的灯红酒绿,目睹雨滴在窗户上滑成一条条曲线,我心中平静得毫无波澜,只是有些疲惫,想赶紧回家倒头睡去。
然而下了电车回家的过程里,我一直感觉身后有人跟随着我,顿时没了睡意。或许“跟随”二字并不恰当,应该用“跟踪”。我握着雨伞,停下脚步,在昏暗的天色里望向身后,空无一人。这更让我觉得害怕。
于是我加快脚步赶回家中,刚反锁上门,门铃便响了。
我心惊肉跳地从猫眼望去,生怕望见可怖的坏人的面孔,却惊讶地发现来者是Len。
“小雅!小雅!”他拍打着门,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伸出去握在门把上的手犹豫不决。
那日从演唱会出来,我心中不仅仅是难过,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所以我没有跟Len打招呼,便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对于他来说,肯定莫名其妙吧。这一次,我要好好地告诉他,我们终究不是同一路人,就别再企图搭一辆车。
于是我打开了那扇门。
Len站在我面前,看到我不自觉地一笑,道:“原来你在家啊?”
“你怎么找到这的?”我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我去了你之前打工的便利店,问到了你的地址。”他笑着,忽然神情有些哀伤。下一秒,他俯下身紧紧地抱住了我。
“为什么不理我?”他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紧贴着我,伤心地问道,“是不是我之前没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突然就邀请你来看我的演唱会,让你觉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仅是声音,我的身体也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但随即,我发现Len身体的温度是不正常的滚烫。
“你发烧了?”我问他。
“没事,前几天在雨中表演,不小心感冒而已。没什么大概。”他的话锋一转,问我,“你说不是这样的,那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理我?”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更紧地抱住了我。
我怕邻居下班回家会目睹我们拥抱的场景,于是把他带进了屋,决定好好与他讲清楚。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他,他挺起胸膛,咳嗽几声,叫我不要怕那姓高的,他会保护我的。我笑他傻。他企图再次拥抱我,却被我避开。
扑了个空的Len,愣愣地站在原地,悲伤地看着我:“施小雅,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我……我不知道。”我撒了谎。
“那你喜欢我吗?”他期待地看着我。
我迟疑片刻,撒下了第二个谎。我不清楚如果我知道后来自己再也无法修改这个谎言,我当时会不会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他。
可后悔的事无法修订。而我欠他的,到后来也并不仅仅一句“我也喜欢你”。
那日,Len笑着对我说:“原来你在家啊?”
我因为太多情绪涌上心头没有对这话提出疑问。
“原来你在家啊?”的意思是他并不知道我已经回家。那么这就意味着当时我一直察觉跟在我身后的,另有其人。
6
我想你也猜到了,那个在雨日跟踪我的,便是逼我躲到日本的高成波。他最终还是通过关系,找到了我,并且一路跟随我进了我所租的公寓。只不过他一直躲在走廊拐角,盘算着如何与我会面,而在这时,Len抢先一步敲开了我的门。
他看到Len拥抱我,误以为我们是情侣。怒火让他失去了理性。不过这一次,他把目标放在了Len身上。
很久之后,我闭上眼还是会想象那场大雨中的撕扯。因为我的拒绝而沮丧离开的Len,走出公寓时连伞都忘了打。发着烧的他浑浑噩噩地拐进小巷,在雨幕的昏暗里突然遭受到重击。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惊讶中转过头来,他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他看着手握凶器的男人,不禁往后挪了几步,用日语问道:“你是谁?”男人不回答他,步步紧逼。他被逼到墙边,终于决定反抗。
他虽是唱歌跳舞的艺人,看上去弱不禁风,但实际上力量十足。可因为刚才的那一击再加上感冒,让他挥出的拳头变得软绵无力。
混乱中,高成波将他狠狠地推倒在地。Len撞在什么物体上,脸上被划出几道血来。高成波走进,准备拎他起来再揍几拳泄愤,却看到他喉咙也被划出一道血来。
他踢了踢Len,然后盯着他喉咙处的血,吓得愣了数秒,以为自己杀了人,落荒而逃,只留下Len一个人在漆黑的小巷里,捂着喉咙,困难地张着嘴。肮脏的泥水流进了他的喉咙,他想咳却咳不出来……
这一切,我是听逮捕了高成波的警察告诉我的。
Len倒在雨泊中一个小时,才有人路过救了他。他虽然喉咙被划破,但是并未有生命危险。至于脸上的伤,听医生说要做整容手术才能消除疤痕。
我谢过医生,正想去Len的病房探望他,结果他的经纪人便朝我冲了过来,她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在墙壁上,怒瞪着我,韩语日语混合着骂我脏话。
闻讯赶来的记者举着长枪短炮噼里啪啦拍个不停。我在众人的目光里狼狈不堪地挣扎着。那一刻,我真希望我就这么死掉。
两天后,Len离开日本,回到韩国静养。
大概是Len请求经纪人帮忙,所以我的照片并未被公开。两个月后,我也离开了日本,回到中国。
高成波再未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而Len也渐渐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本以为,他会在恢复后重新站到舞台上,但是从那以后,网上所有有关他的官方消息再也没有更新。
粉丝们流言四起,有人称他其实并未脱离生命危险,回到韩国后便已离世;有人说他被雪藏,因为破了相;但也有人说最近在路上看到了长得像Len的人,他应该没死;更有人提出质疑,如果只是破相了,韩国现在技术那么发达还不容易修复吗?
反正种种猜测,都没有真实的结果。
我每天都在想着他,担心他。我加回他的LINE,发消息给他。像很久以前一样,页面上都没有“已读”二字。我多么希望有一天,他突然回我说:“施小雅,你往前看。”可是过了一天又一天,都没有回音。他似乎已经弃用LINE。
我也曾跑去韩国找他,跨越一片蔚蓝的海,扑了一场空。
我堵在他所属的公司门口一个月,结果连他的经纪人都没有堵到。
那时,韩国的街头满是偶像明星的宣传照、广告牌,却唯独没有Len。曾经找他代言的品牌店里也早已换下了他的照片。
他这么轰隆隆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最终悄无声息地告别了我的人生。
我蹲在韩国的街头歇斯底里地哭。路过的中国游客里有一位大妈瞟了我一眼,转头跟同行的另一位大妈说:“这小姑娘肯定是失恋了。”
她猜错了。我根本都还未跟他谈过恋爱啊。
7
十年后,一档韩国展现大势已去的艺人现今状况的纪录片栏目,以鲜血淋漓的现实作为卖点迅速蹿红网络。在第三期时,我重新见到了Len。
他已三十而立,脸上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和轻狂,变得成熟稳重。他坐在镜头前,用着沙哑的声音讲着自己的故事,已然看淡了过往。
他说,六年前,在日本,他出了一场事故,本以为只是脸上留下了疤到时候通过医学技术修正一下就行,结果却发现声带受到了损坏,再也无法唱出动听的歌声,一开始甚至连说话都费力和难听。所以公司撤掉了他的所有发展计划。
“真是遗憾啊,听说当时公司可是为了您在日本出道,砸了血本包下来最贵的涩谷广告牌。”采访他的记者感慨着,然后问他,“那你后悔当初去日本吗?毕竟如果没有去的话,就不会……”
记者的话被打断,Len看着镜头笃定地说:“不后悔。”
“为什么呢?”
“因为……”他停顿片刻,“我守护了一位好姑娘。”十年后的他,说起这个话题,淡然一笑。我被他这一笑,惊得心中一震,难过随即蔓延开来。
“那你与她有进一步发展吗?”
“没有。”
“为什么呢?”
“那时我的一切都变了。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什么,我觉得给不了她好的人生,所以我还是离开了她。当然我也怕她会以为我因为她变成这样,到时候她会有很大的压力,所以……”他的话到此戛然而止。
记者知道这个话题进行不下去,换了个问题:“那么,离开公司后,您都在做些什么呢?”
“年轻的时候,为了出道,落下了很多功课,也没能上大学。还蛮羡慕那些能够读书的学生,所以去了美国留学。现在回国当语言老师,教英语,有时候也教日语。”他低着头,抿着嘴,“不过,当时的确有点想要逃离开韩国。怕大家议论我。”
“唉。”记者跟着叹了口气,然后继续着话题,“我们导演之前与你沟通时,听说你马上要结婚了?是在美国留学认识的?”
“对。”他忽然腼腆地点点头,会心一笑。
记者也跟着笑道:“那可要祝福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谢谢。”他说,“我会好好守护她的。”
视频的评论里,有些人被他的故事打动,说着好感人,有些人在无情地提问着他是谁哦?感觉挺丑的嘛,末了还要加上一串“哈哈哈”。
他曾是我最深爱的少年,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揶揄他?!
我生气地回复着对方,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8
谁能深知我多感谢你拿着光明前途护我一场?
谁又能了牵肠挂肚的光阴有多难熬?
只可惜十年岁月无情蹉跎,我负爱一场,不能再站在你身旁。
可也庆幸,你终有归巢,栖息远方。(原标题:负爱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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