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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下cd】古典涅槃:CD的葬礼

文/王立彬

近20年来,北京的古典音乐CD音像店(包括正版和盗版)关闭率超过了95%。

这也不奇怪。因为除了个别的新华书店,CD音像店在整体上差不多已经消亡了。

作为业余的爱乐者,这里无意于在发烧意义上讨论器材,只是说说听音乐的工具。笔者接触古典音乐,是从盒式磁带开始的。1986-1989年之间,高中时最初接触到的是一盒贝多芬《第三交响曲》(“英雄”),东德指挥家马苏尔指挥莱比锡格万特豪斯管弦乐团的录音,印象很深。暑假期间,在乡下老家里用一台录放机听音乐,父亲在院里喊:“声音太大了。这么闹腾,是贝多芬吧。”在正定中学的校园里,那一点谈资也不过是《“命运”交响曲》的“梆梆梆——梆”。

大学期间,与古典音乐接触很少,除了浪费在舞会上的时光,以及几支圆舞曲。上世纪90年代,读研究生期间,在三人间的宿舍里,朋友送的一对音箱摆在床上,仍然是用录音机听磁带,内容依旧十分狭窄——偶尔为海淀的夜空留下一点印象的,仍然是几盒贝多芬——而且只听单数编号的作品。

参加工作以后,开始购买更多的磁带,还有好一点的索尼随身听。有的日本制品堪称工业设计的典范,尽管总是不免有卡带的时候。这一时期的音乐倾听,却可以说是真正冲击耳朵与心灵的时期。当然,在磁带时期的尾声大量收藏的磁带,那时不懂什么版本,也不大懂贝多芬之外的音乐家,常常是看封面买磁带。在东单的中国图书进出口公司的音像部里挑选,有巴赫、亨德尔、德彪西、德沃夏克等等作品精选。印象最为深刻的是瓦尔特1938年出逃维也纳前夕指挥维也纳爱乐的马勒《第九交响曲》——那种惊心动魄的时空感,让人战栗的生离死别之深度,第一次让我动心去追问——贝多芬之外作曲家的万神殿里还有何方神圣。后来二十多年,在很多文章中写到瓦尔特的这一著名录音,但是在CD收藏中,一直没有能够复现从磁带而来的惊奇感。

还有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的柴科夫斯基《第六交响曲》“悲怆”。当时对柴科夫斯基不甚了了。那时蹬一辆在西四黑市买的自行车,从宣武门外一路到东单的国营音像店,或新街口的民营音像店,戴着索尼随身听,耳机里感受到《“悲怆”交响曲》那狂雪疾驰的意象,那种不可遏止的美好渴望,简直要把整个人都抛起来。

世纪末的尾巴尖上,一台二手市场淘到的台式机、功放音箱,宣告了CD时期的到来。但最得意的一次消费,就是专柜价买到的索尼末代“机皇”NE20——偏爱松下CD随身听,还是以后的事。这也是盗版CD唱片的黄金时代,北京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VCD、DVD音像店,其中不少都是盗版的古典音乐CD唱片。这时候,开始阅读“唱片指南”“排行榜”之类的书籍。这些书籍,逐渐让宿舍里山堆的盗版唱片显得不够尊严——终于在新世纪开始时,我把千辛万苦淘得的上千张盗版唱片,赠送给一位同事。自此,不惜血本淘正版CD唱片、包括出境淘唱片的时期开始了。随后,年年德奥之旅事实上成了唱片之旅,既没有对德奥生产的森海塞尔或AKG耳机用心,也没有在英式马丁靴或美国休闲装上用功夫,至今还引为憾事。

仍然用CD随身听,风雨无阻在街头散步或出差的宾馆床头,用入耳式耳塞听音乐。巴赫250年诞辰时购买的巴赫精选CD,一段几分钟长的《约翰受难曲》是迄今为止最能打动自己的巴赫作品之一。这是一个业余爱好者的真实感受。另一段令我灵魂震动的音乐,是理查· 施特劳斯的歌剧《随想曲》中的“月光曲”。随意听,被打动后再去查询这段音乐的来源,成了屡试不爽的作法。对内行来说,有些难为情,本人对莫扎特晚年伟大作品《单簧管协奏曲》最初的爱,是看电影《走出非洲》时,对那首奥斯卡最佳配乐奖的莫名认同。

从来都不是发烧友,甚至不是专业爱好者。对现场演出,都存在一层隔膜:从莱比锡格万特豪斯管弦乐大厦或圣托马斯教堂、圣尼古拉教堂,包括在柏林爱乐大厅,都没有过在西单蹬自行车听随身听的那种随音乐魂飞魄散的感受。从来都不在器材上浪费时间和金钱。也许歌剧是一个奇特的例外,在德累斯顿森珀国家歌剧院观看理查·施特劳斯的歌剧《莎乐美》时,一直有一种要从三楼纵身跳下的冲动和恐惧,那种对于死亡的变态感受,从管弦乐团直接向我眨眼招手。在汉堡国家歌剧院观看《蝴蝶夫人》时,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等待、什么叫情天恨海的无望等待。

然后CD唱片店开始消失。首先更少去音像唱片店了,闲逛时发现一个又一个唱片音像店关门大吉。当然,也可以说它们并没有死去——它们只是去了淘宝、亚马逊、京东。磁带已经尘封,但一直没有走出CD随身听——朋友们送的MP3、MP4、IPOD、IPAD等等,均未拆封。从安桥到马兰士,大耳机从森海塞尔HD600、到拜亚动力DT990、DT1350、T90等,都未能像CD随身听和入耳式耳塞那样亲近。在21世纪即将迈入第二个时代之际,最心爱的仍然是上世纪90年代松下的几大旗舰:SX500、SX510、S490以及CT570、CT810等等。

但现在最贴身的已经是手机了,为三星、华为的旗舰手机配备的拜亚动力、艾利和的便携耳机放大器太麻烦,就购买了号称用硬件“砸”出音质的VIVO XPLAY6,直推入耳式的几大旗舰:森海塞尔的IE80、IE800,AKG的K3003。最动心的时刻,仍不是在家里或办公室,而是在喧哗的街头闹市。

LP时代的爱乐者,大多已经满头白发。磁带时代的爱乐者,大多已经找不到播放设备。CD唱片时代的爱乐者,见到是CD唱片店的消失,关于“CD能否保存50年”的讨论似乎已经成了传说。数码播放器的一代,更多是重金属、摇滚、爵士乐的一代。但是,QQ音乐还是宣告——数码播放器很可能使CD唱片成为即将灭绝的过渡性产品。古典音乐,特别是因为近三十年对CD介质的严重依赖,面临不可避免的灭亡。

也许相反。数码技术,通过手机和新一代移动互联网,使海量的古典音乐录音财富,可以比LP、磁带、CD、数码播放机低得多的成本,在任何时刻,从虚拟的数字空间,飘落到我们的倾听里。在随便一个街角,一分钟甚至半分钟的古典音乐,就可以突然捕捉到一颗年轻寂寞的心。当然,有人批评说,目前苹果、华为、三星等主流手机,在电话功能之外,孜孜以求的一直是拍照功能,而从来没有把音质作为主攻对象。但是,经验告诉我们,音质从来并没有一些宅士想象得那么重要:当年吱吱作响的老收录机,比数十万美元一套的发烧设备,滋养的爱乐者要多得多。

也许,就像磁带、VCD、DVD一样,CD唱片终将面对自己的葬礼。但我们相信,古典音乐比任何器具都更强大,它可以成功利用任何最新技术,以意想不到方式,从心灵攻入心灵。

那迫近的诸神,

实难把捉。

但哪里有危机

哪里就有拯救的力量在暗夜里生长。

——荷尔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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