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早上11点，太阳几乎爬到了头顶，广州市海珠区的一个城中村静得像深夜一样。——这里大多数人做的是成衣加工工作。白天颠倒了。我们几个人不合时宜地冲进去，跟着带路的社工转了转，终于看到了这次要改造的房子。
我叫林欣，正在和小伙伴一起，做一个名叫“拾房子”的计划，帮助一些需要空间改造的贫困家庭改变房屋格局，改善生活环境，甚至更多。
九姑娘是这个项目的发起者。她曾是一位媒体人，开过书店，创立过品牌，做过广告策划…后来创立了WHYHOW思维创造社，并在2013年底，尝试对一户家庭进行改造。
这个原本只计划做一期的实验，因为有了许多人的参与，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成了一个固定的项目。
1
眼前这个房子的主人梁姨，也是附近的社工介绍给我们的。丈夫早逝，梁姨和还在上小学的儿子浩浩两个人生活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
推开门，四五平方米的房间一览无遗。那原本是一个杂物间。头顶上一支白色的灯管明晃晃的——墙与墙紧贴着的“握手楼”里，阳光成了最奢侈的东西，屋子里整天都要开着灯。
两台缝纫机占去了房间里二分之一的空间，旁边还放着各种布料针线，要从门口走去厨房厕所，人只能在旁边侧身经过。
天花板上隔出来了一个一米高的小阁楼，除了放着睡觉的棉被，还有散乱的书本，一台已经坏了的电脑，风扇，小书桌…人钻进去睡觉的时候，得弯着腰。
最糟糕的是，房间很脏，厨房的瓷砖上满满的污渍，切菜的砧板发了霉，很黑。更别说窗边的铁网了，上面积满了灰尘。梁姨没有要清洁的意识，她甚至会把加工完产生的布头随便扔到地上，混杂着些垃圾。
人蜗居在这里，与其说是生活，不如说是谋生存。
2
与梁姨的沟通比想象中的困难许多。项目的设计师原本想到了许多的改造计划：要在客厅中摆放一个沙发床，要把墙边的木梯撤掉，换成其他的工具，设法在厨房厕所里添加更多的置物架…
但只有生活在这个家里的人，才知道哪些物品最应该摆放在什么位置。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习惯。
比如，这个摆放在灶台上的洗衣机，看上去就很奇葩。设计师想过要把它挪到其他位置，梁姨却坚持要放在那里——她在洗澡的时候把要换的衣服放在上面，洗完澡伸手就能拿到，还能够避免衣服被弄湿，走出洗手间的时候，也能顺手把要洗的衣服放到里面。
前前后后修改了7次图纸，今年6月，当我们把最终的改造方案拿给梁姨看时，她终于放松地笑了，一个劲说：“很好啊，很好啊，我很喜欢，你们改吧！”
我们准备要开工了，却又一次遇到了大问题。梁姨不愿意像其他家庭那样，在房子改造的时候搬去附近的旅馆住。
细问之下才知道，她的成衣加工活都是工头拿着材料直接找上门的。如果她不在这里住的话，工头找不到她的人，这几天她也就会没有任何收入——那是他们家唯一的收入。
找工头商量，调整施工时间，与梁姨开家庭会议，商量着白天施工，她在旅馆休息，晚上腾出个地方给她干活…所有事情都在马不停蹄地进行，我们不能再等了。
3
四箱衣物被子，两箱浩浩的书本和玩具、各种锅、两张折叠桌、成箱的针线筒、铺床用的铁架和床板，还有原本打算存放起来拿去卖的废品......当我们把这些东西从屋子里搬到马路边的时候，两米宽的过道几乎被占了一半。
“哇，原来家里有那么多东西，不收拾都不知道！。”梁姨惊讶的跟我们说。我们把这些东西重新分类整理，该扔的扔，该收起来的收起来。
阁楼隔板上，木梯上，防护铁网上，门外用来隔开走道的铁桌子上，全部都是缠绕了好几圈的布绳。那都是梁姨担心这些东西掉下来不安全，抓起手边的布条往上面绕的。我们花了很大的力气和时间，用割纸刀把它们一点点隔断。
污渍！污渍！我们用力地刷着瓷砖，顺便清理了洗衣机管道——里面出现的死老鼠尸体，把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梁姨频频地问，“怎么会有老鼠？它们怎么进来的？”
耐着性子，继续干活！原本长满霉斑的墙壁重新粉刷一遍，看起来更加精神。墙上的隔板变大了一号，上面摆放的东西再也不摇摇欲坠。
屋里的电线被重新地规划，终于不是以前“胡搅蛮缠”的样子。
散落在房间各处的书本，如今被放到了新装上去的书架上，其中那些不常用的，也规规整整地用胶箱子装起来，放在床脚。
在另一旁的角落里，我们买来了两个储物柜，梁姨和浩浩平时不用的杂物，可以全部放到那里面。
屋里的玻璃全部都换成了隔音玻璃。这件屋子附近都是制衣的作坊，环境吵杂。因为这块隔音玻璃，梁姨和浩浩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一楼还藏着我们的小心机。那里一直都是梁姨的“工作室”，浩浩做作业，就只能蜷缩在阁楼的小桌子前。如今他也能在楼下的这张小桌子上做作业，无聊的时候抬头看看正在工作的妈妈，互相开开玩笑。
4
历时三天，梁姨家的改造完成了。
浩浩放学回来，兴奋地爬上阁楼大喊：“好漂亮呀！”。他跑去找了几个经常一起玩的小伙伴，在阁楼里玩追逐游戏，怎么叫都停不下来，房间充满了孩子的笑声。
站在一旁的梁姨看起来也很高兴。她刚开始曾拒绝过我们帮她和浩浩拍照的建议，房子改造完成之后，却笑眯眯地在房间里和我们合了个影。
而对于我们来说更宝贵的，是从中看到的他们的变化。
我们发现了浩浩的整理意识。只要稍加提醒，他就能很快地将经常用到的书挑出来，再自己分了类“这些是漫画书、这些是故事书、这些是经常用到的课本，噢，那些可以不要啦！”
梁姨倒没有完全改变随地丢东西的习惯，但已经有好转。我们在缝纫机旁边给她准备了一个垃圾桶，她有时也会记得把垃圾扔到里面。
5
包括梁姨一家在内，从2015年初开始到现在，我们一共完成了8个家庭的改造。每户平均两三个月的耗时里，真正施工的时间通常不到一个星期，剩下的时间，我们用不停地进行走访，了解那个家庭的生活需求。
我们曾让一个小男孩，从当初连一个放图书的地方都没有，到拥有了一个可以自由互动的空间。
我们曾让一个房子，既承载了父母对已过世大女儿的思念，也装满了他们对小女儿的爱。
我们还曾让一个由拾荒丈夫，腿部残疾的妻子、两个患有心智障碍的女儿组成的稀有家庭重新充满希望。
其实，我们所做的这些事情并不复杂。对于每一个改造的家庭来说，我们更愿意成为一个小小的水花，溅起，变成一圈圈涟漪蔓延开来，让灰暗枯燥的生活有些不一样。
那便是我们最好的得到。
文章图片出处：拾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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