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文本@廖美杰读App。
对在田边长大的孩子来说,六月是莲花。对在山上长大的我来说,六月是栀子花。
山里头,每家的菜地里、篱笆旁,甚至茅厕边就有一棵或大或小的栀子树。端午前后,栀子花仿佛飞旋的精灵一般,先探出绿色的花苞,再慢慢从外到里旋转着打开一片片花瓣。栀子花刚盛开时,花瓣边沿带有一条淡淡的绿色,后逐渐转为白色。洁白的栀子花被绿色叶子的衬托着,显得那么淡雅素净、清新脱俗。栀子花的香味,不同于浓郁的含笑、腊梅和桂花,和茉莉一样,散发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晨曦中到菜园里摘菜,午后靠在篱笆旁遮阳,夜晚借着月色走在乡间小道上,总会与栀子花淡淡的香气不期而遇。
母亲不喜欢种花养花,有时夏天宁可眼睁睁地看着我心爱的植物在阳台上暴晒枯死,也不施以滴水。有一回,我终于忍不住询问母亲缘由。她说,以前种菜耗费了很多时间和神情,直到现在心里都顾不上喜欢花花草草。不过,有个例外,母亲一直很喜欢栀子花。小时候,母亲从屋外摘几枝栀子花回家,没有花瓶,就放在一个大碗里。原木色的八仙桌上,一只青绿色的碗,洁白的花香就荡漾开来了。
栀子容易扦插成活,小时候我和妹妹把几段栀子枝装在汽水玻璃瓶里,几天就发出了白色的须,等须长一点再移种到泥地里,没过多久便成活发芽了。如果把栀子枝截面斜切,增加与泥土的接触面积,直接扦插在地上,也是很快就能延伸出新生命。扦插种活的栀子长势很快,每年春天看着它不断地抽条分枝,三四年就繁茂成一大株了。待到五六月时,花苞就散发出阵阵花香。除了种植栀子,我和妹妹还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陆陆续续种了紫茉莉、凤仙花、兰花、牵牛花。鲁迅有个百姓草园,我和妹妹也有一个多彩的零碎的花园,收获着栀子花和其他多彩的花朵。
栀子花是能吃的,拔掉中间黄色的柱头,放在热水里焯,捞出用凉水浸泡半天,清炒起来就是一道带着香味的菜。栀子花开的时节,老家的菜市场里会有农妇售卖整脸盆的已经焯好的栀子花,买来能直接下锅。清炒栀子花的味道比较清淡,想要丰富一点,也可以学绿色的黄花菜,搭配几个鸡蛋,鸡蛋炒栀子花或栀子花鸡蛋汤,也是味道清爽的菜。
我们还吃栀子的根。老家江山大陈镇一家鹅馆因有道栀子根烧土鹅而远近闻名。每回吃鹅必须提前预订,临时起意是吃不到的。农家小店的老板娘会在清晨早早地杀好鹅,连着晒干的栀子根放在泥锅里炖半天,等到中午才有的吃。一大盆栀子根炖鹅肉刚端上餐桌,还没动筷,香味就先跑到胃里了。鹅肉裹着栀子根特有的木香,鹅汤也是浓郁鲜香,一边吃肉,一边喝汤,外加一盆农家豆腐干炒鹅胗、鹅肠,这一顿就吃得美美的了。
栀子的果也能派上用场,家里种的栀子花属于大花栀子,很少结果,山上还有一种开小花的栀子,每年秋天都会结果。橄榄球形的栀子果最初是绿色,慢慢变为橙黄色,再老时是橙红色、红色,长在树上像一个个倒挂的小灯笼。杜甫写过《栀子》:“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于身色有用,与道气相和。红取风霜实,青看雨露柯。无情移得汝,贵在映江波。”其中的“红”是栀子秋天结果的颜色,老家方言把栀子叫作“黄栀”,应该就是取自其果的颜色。栀子果有两个用处,一是作染料,二是当药材。我们没试验过其染色效果,但对其药材的功效,算是见识了一二。我和妹妹生孩子之前,母亲都准备了一把栀子果。刚出生的孩子娇嫩的屁股尿不湿包着会红,母亲就把栀子果浸在菜籽油中,给孩子洗完澡后,用棉签蘸着油涂抹一下屁股。果然两三天后,孩子屁股就不红了。
栀子花盛开在毕业季的六月,大学、中小学、幼儿园里弥漫着离别的感伤,何炅就有一首唱给毕业生的《栀子花开》。寓意“永恒的爱”“守候一生”的栀子花成了分别的承诺、重逢的誓言。母亲到城里后有回摘了绿化的几朵栀子花,我们便告诉她不能随便摘。母亲唠叨了一句,一闻到这花香,我做梦就回老家了。原来,栀子花还是来到城里的母亲与家乡分别的纽带,借这洁白的花香思念家乡、梦回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