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瀑布
编辑|吴见宇
如果要查出“昌迪加尔椅子”的真实身份,可以在新德里以北花费110卢比乘坐印度铁路二等舱。窗外掠过喜马拉雅山南麓的干旱平原,4小时后才能到达昌迪加尔。这是70年前北印度的新兴首都。
从平原上拔地而起的那一刻,昌迪加尔便生长出极富张力的设计肌理。这个代表着「国家的现代化与进步」的城市,从诞生伊始便被寄予厚望:几经周折后,让·柯布西耶制定了城市的总体规划,设计了首府行政中心和大部分重要的民用建筑;他的表弟皮埃尔·让纳雷和其年轻的印度建筑师团队设计了一套家具,用于新城市的政府办公室、图书馆和官方住宅。
然而,让纳雷应该从来没有想过,这套家具在几十年后,会流落到欧美的画廊、拍卖行,或者卡戴珊的家里。
被冠以「侘寂风」标签的这把椅子,也在如今制造业同质化的江浙沪网红店里纷纷亮相。但「侘寂风」的确是与让纳雷的初衷背道而驰的。
干净的线条和几何、模块化的结构——使其更易于被大规模生产,这也是其「实用」的设计意图所在。
在小红书App上搜索「侘寂风」,有超过2万篇的笔记,其中不乏
关于「昌迪加尔椅」的真假鉴定帖。而在芝加哥的Wright拍卖行,这系列家具的平均拍得价格也在2万美金朝上。
于是你可以发现,消耗品正在被人为地塑造成奢侈品。设计师被放置在神话叙事里,但这则神话里的神,皮埃尔·让纳雷,却从未申请过专利或版权,他希望这是所有人可以大规模复制的东西。
美食编辑Yuki在半个月前搬进了位于长宁区番禺路的新家,这个50米见方的一居室再次成为了她施展软装技能的空间。一进门便是阳光通透的客厅,和各司其职的地毯、软凳、木桌们。
我在一把藤椅上换鞋,Yuki说这把椅子是在一个中古家具店买到的。
她告诉我,从上海驱车2小时到桐乡,就能到达号称是「亚洲最大的昌迪加尔椅仓库」的中古家具店。进入嘉兴地界后,沿着公路进入工厂区,有着硕大标志「MUE」的家具仓库不久便赫然在目。
仓库有两层,一楼是修复工厂间,工人们修复着正入仓的中古家具;二楼则是以木质家具为主的偌大展厅,据说这里收集了市场上约90%的原版Cesca Chair和昌迪加尔椅。
仓库主人之一的小天毕业于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设计系,他向Yuki讲述了自己的采购流程:疫情前自己会在网上竞拍,获得资格后就能去卖主家收货。这些卖主通常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所以偶尔也可以碰到一些名设计师款,有时一些普通的货品卖主还会激情随赠。
而今地域阻隔,货难收,中古潮流也愈发席卷开来,中古家具的市场价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等等,这把椅子多少钱?」
「八千二。」
我起身扶了扶藤椅。
在中国消费者购买家具的决策中,「设计」的部分存在一个长久缺失的时期。
令年轻人扶额的「中式红木家具」在长辈眼里是保值投资必备,塞满整个空间的猪肝红色、坚如磐石的座椅是用来锻炼人坚强意志的存在,或坐或卧都不是舒适安详的选择。
而雍容华贵的欧式家装,假壁炉、皮沙发和繁复的花边吊顶是必备。如果一个用力过猛,就能顺便达到身临名都夜总会的效果。
从Yuki的讲述里我也感受到,无论是想破了头要购得一个原版中古家具,还是全屋智能家装的流行,人们最终都要走进线下的家具卖场。
材料的选择和身体的感受使得家具拥有几乎强制的线下属性,而橱窗里的货品展示,也是在网上了解品牌信息而走进门店的消费者获得确定性的唯一渠道。
拿美国家具产业举例,这个行业正在去制造化。家具商以代工为主,将核心的研发、营销和渠道等核心环节保留在美国国内。这样一来,家居的品牌效应就上去了。
所以专业的家具零售渠道正变得越来越重要。
据美国普查局的数据,近十年来家具和家居用品店的零售额从2010年的73.63亿美元上升至2021年的125.07亿美元。虽然2020年四月额度有极大的回落,但下一个月的销售量也很快飙升。
美国的家具销售渠道主要有两大类,即专营渠道和综合渠道。
专营渠道,顾名思义就是主要卖家具,比如床垫、橱柜、桌椅。而综合渠道则是附带着卖家具,比如各种百货商场、大型超市、综合电商平台等等。
在这之中,美国家具市场的专营渠道占比在55%左右。而目前国内以各种直营店、经销店等专卖渠道为主,综合渠道还尚在建设阶段。
与此同时,德国联邦统计局发布的统计显示,2017年德国家具市场包括买手集团、专业零售商、展厅等在内的专业家具零售渠道,占到了全渠道销售额的超过80%。
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消费者购买家具的过程不再孤立,而是流动的。
德勤2018年全球零售能力报告指出,全球内消费者花费在实体店中的每一美元,其中有56美分是来自互联网科技的影响结果,这比2013年上涨了36%。此外,通过多种方式包括电脑、手机APP、实体店等购物的消费者,比那些只在实体店中购物的人,消费金额要高两倍。
所以在家具行业,一个专业的家具连锁店的未来是越来越明晰的,因为消费潜力巨大,而人们需要更加透明和规范的家装方案。
回看2021年的「设计上海」,本土家具设计品牌是在发力的。
诸如HAY、Maison Dada、USM等品牌发布新品群雄逐鹿,中国本土设计品牌也纷纷亮相,参展商有140余家,占据总数约一半。
但与此前不同的是,初创设计品牌的数量上去了,具有影响力的重磅品牌却没能掷地有声。
对于中国消费者来说比较熟悉的「造作」(现名为造作新家)、「HC28」、「吱音」、「梵几」等品牌,在2021设计上海展会却失声了。
他们的相似点在于,都在2007年至2014年成立,历史不算长,但在短时间内有着不错的品牌认知度。
「造作新家」在2017年5月获得2000万美元的B轮融资后,在2020年8月完成了C轮融资。它推出过468个设计系列,有着超过2000个的SKU,客单价在3000元左右。
厉建伟在创立家具品牌HC28之前,曾在90年代就开始在国内代理一个法国家具品牌。2019年其门店一度达到100家左右,客单价在4万元朝上。如今搜索HC28的专卖店,尽管仍然在全球均有分布,但数量依然锐减至25家,屈居在「居然之家」、「红星美凯龙」等大型家具零售卖场里。
鲍德里亚在《物体系》里曾阐述,人对自我形象的执念和对个体存在感的渴望使得他们将自己的对权威、身份和地位的渴望寄托在物身上。消费是一种建立关系的主动模式。这种模式不止是人和物品间的关系,也是人和集体与世界的关系。它的意义是一种符号的系统化操控活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通过物品达到自我完成和自我消解。
一个人在高级设计门店里买了一整套胡桃木做成的家具,便觉得是在实现自己的梦想,并认为这是一种社会地位的上升。那些法兰绒的、缎面的、黑白灰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意义,都有可能被赋予在每一件特定的家具上。
而设计的「价值」可能不在于它值多少钱,甚至不在于它的美学价值,而在于这些家具是否是方便使用的。毕竟,使用价值是区分设计和艺术的关键。将设计的功能项目「提升」到艺术的层面是一个有问题的现象。
我不免想象到几十年前的印度上空,柯布西耶会透过飞机椭圆形的舷窗,望着北印大地。那时人人都睡在茅草棚里,一片尘土飞扬,女人们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大家都是流浪者。这个越来越拥挤的国度需要建立秩序,那就让设计将它改天换地。
而国产家具设计,还有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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