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减肥,这次来势汹汹,内服和外服,减肥和运动。
我早已麻木了:减肥一定会成功,体重一定会反弹!这种时刻,千万不要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要积极鼓励,多表扬多参与。过日子嘛,多动脑子少吃亏。常年在山里奔波的人都不会胖,我爷爷辈里,印象中没见过一个胖人,到我父辈之后,一部分弃农经商或务工的,体型开始有了明显变化。我父亲六十多了,清瘦,过春节回家一时兴起,和父亲一起爬山走一遍之前打猎走过的老林子,顺便找一找冬菇,结果是父亲一边走一边等,我跟在后边气喘吁吁。
对父亲爬山功夫见识最深的那几年,到现在想起来都腿酸。每天天不亮就上山,在深山老林翻山越岭,每天路程少说四五十里,更可怕的是,有一少半都是在悬崖峭壁上攀援,渴了喝山泉,饿了,硬扛!
爬上悬崖,是为了活捉一种神奇的动物---飞鼠,学名红白鼯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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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它神奇一点不夸张,山里老人很多活了一辈子,知道有这玩意存在,但从没见过。以前只有最厉害的采药人,背着成捆的篾绳爬上高高的悬崖顶上,从悬崖上“放绳”落到悬崖中间的台阶上收集飞鼠的粪便做药材,药名“五灵脂”,在采药时偶尔能见过它的真容,并由此衍生出很多的传说,比如,飞鼠的“翅膀”有刀刃,会割绳子;白天听见飞鼠叫了会死人等等。
飞鼠头像猫,眼睛超大,四肢之间有皮膜,说是会飞,其实是滑翔,像极了现在流行的极限运动“翼装飞行”。这玩意昼伏夜出,天不黑不出窝。它的窝都是在悬崖峭壁上,一个很简陋的石缝或树洞就是它的家。
那一年,飞鼠突然泛滥,我家十来亩板栗被祸害殆尽。每到天一黑透,先是听见对山悬崖上“呜呜”的呼朋引伴,接着,板栗园中传来飞鼠落在树枝上的哗啦哗啦声,到第二天,地上全是被飞鼠折断的树枝和吃剩的板栗刺壳。那时候我正好打枪算是“出师”了,吃完晚饭,背上枪带上手电,就到板栗园中蹲守。
哗啦一声,一只飞鼠竟落在了我头顶的板栗老树树冠上,我不慌不忙的先装上底火,这才打开手电开始搜寻。阴坡山上的板栗树都很高,三十来米的样子,树冠浓厚,飞鼠藏在里边是很难找的。不过那时候的飞鼠胆大的很,一点不怕人,我在树下找,它竟然蹲在树上开吃了,顺着板栗壳掉落的方向,用手电照过去,只看见一对红色的电灯泡一样的大眼,红白相间的身躯隐约可见。我一点不忙乱,林子里今天来的飞鼠少说十几只,慢慢来。举起枪,抵肩,扳枪机,调整呼吸,瞄准,缓缓的抠动扳机,“砰”的一声巨响,十几颗大号铁砂呼啸而出,飞鼠掉落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又一跃而起向一棵栎树跳去,但明显它受伤很重,行动迟缓了许多。我抄起一根干柴追过去,一棍子抡下去之后,这家伙终于不再动了。
我拎着飞鼠又长又粗毛茸茸的尾巴,将它扔到了路边,掏出火药壶,竖着枪管,先灌火药,用通条墩一墩,压一撮头发掩住,再灌一小把大号铁砂,最后依然是一撮头发掩住枪管。忙完后,稍歇一口气,继续开始循着声音寻找下一只。那一晚,我开了十一枪,捡住了九只,加起来四五十斤,要不是我爸听见枪响个不停过来看热闹,我差点背不回去。
那时候没人买飞鼠吃,但是皮子可以卖钱。我爸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杀完剥皮。看着红赤赤的一大堆肉,我只好尝试着炖了一只,这玩意比老牛肉还耐煮,肉柴,腥味倒不大。炖了六七个小时才能啃的动,可能是我的厨艺不好,味道很一般。剩下的只好便宜我家那两只大肥猫了,每天撑得那两只猫肚子圆滚滚的躺在太阳下不想动。
由于打这玩意没啥挑战性,我的兴趣也就下降了,隔三差五的去打一两只回来喂猫,只到板栗季节过了,那玩意就消失了,就像从没来过一样。
到了第二年秋天,县城里来了两伙人,一伙四川人一伙广东人,开始收购活的飞鼠,一百三一只。四川人不仅收购,还上山抓,带了几个本地人做帮工也当徒弟。这时候大家才知道,飞鼠是可以白天去抓的。靠山吃山,周围好几个老猎手也加入了。我爸当时还说,啥玩意要灭亡了,一定会先泛滥一阵。
秋末是农闲时节,家里本来也穷,一天能挣个百十块也算不低的收入。我父亲在了解到大致方法之后,便要求我跟他一起上山。
一根细长的竹竿,竿稍绑一个铁丝圈,这就是全部的工具了。主要难点在于怎么找到飞鼠的洞穴,这玩意白天都是藏在悬崖峭壁上,而且它会飞,只能悄悄的接近。
我跟着我父亲,真的见识到了什么叫飞檐走壁。脚下就是万丈深渊,石头滚落下去十几秒不能落地的悬崖陡坎,我爸赤手空拳就能攀来跃去,我跟在后边腿都是软的,一手抓住树根石缝,一手拖着竹竿,浑身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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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鼠白天不活跃,一般不会出洞,它的洞都是很浅很简陋的,勉强能容下它的身体。当周围的声音惊动它时,它会探出头来观察,这时候便可以将绑着铁丝圈的竹竿慢慢伸过去,将它的头轻轻套住,然后猛的一拽,将它从洞里拽出来。这玩意性子烈,超凶猛,而且它的爪子是我见过最长的野物,简直可以跟树懒相比。抓它时必须特别小心,一爪挠住就不是几个血印子那么简单了。
那一年跟着我父亲,一冬天抓了上百只飞鼠,一路惊险不断,至今印象最深的一次,或者说至今仍是我梦魇的一次,是经过一处绝壁。
那是一处陌生的山崖,海拔已经到了将近两千米,山顶已是树少草多。我和父亲在山上已经兜兜转转了大半天,找到一处绝壁中间的台阶,顺着这一级台阶往前走了几百米,一路宽的地方能有一米多,一看便知是人极少来的地方,一堆堆的明鬃羊羊粪,獐子麂子屎,还有干燥之处的大堆的五灵脂,多的地方一处就能有几十斤。路窄的地方,石头明晃晃的光可鉴人,我父亲说那是兽径,千百年来野兽走多了就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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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渐渐变暗,山脚下的薄雾渐渐漫了上来,脚下的悬崖在雾中更显得深不见底,路也越来越窄。走着走着,父亲在前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再看看来时的路,然后说:你看着我怎么过去的,不要慌,慢慢来。然后,他两手扶着石头,脸贴着崖壁,三两步就跳过去了。等我走到跟前一看,“台阶”已经断了,只剩几块略微凸起的石头,三五厘米大小,光滑的像是已经盘包浆了的玉器。更要命的是上方的石壁也是凸起的,人经过时必须略仰着身体踩住那几块凸起的小石块才可以通过。
我站着比划了好久,越看越害怕。父亲也不好催我,只是安慰,实在不行他就再过来带着我原路返回,那样的话走夜路是不可避免了。我蹲在那踌躇了好久,手心出汗变得黏糊糊的。没办法,硬着头皮过吧。说真的那几步是怎么跨过来的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跨过去后坐在石头上擦冷汗。
去年过春节跟我爸聊起那几年打猎的往事,说到过那几步悬崖,我说:“现在做噩梦还经常梦见”。
我爸说:“我知道那次吓坏你了,当时你跨过去之后蹲那就吐了”。
我竟然完全不记得当时吐过,一整天没吃没喝,估计吐也只能吐苦水吧。
一阵沉默,为了打破气氛,我说:那时候整天拖一根长竹竿在林子里钻来钻去累死了,你看现在的鱼竿用来抓飞鼠多好,又长又轻还不占地方“。
“那时候,要知道你一两千块钱买根鱼竿,腿都给你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