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江七里滩
昨天喝醉了。
至凌晨,四个醉汉吊着膀子,在无人的大街上晃荡,斌哥高唱“万象挂空明,秋欲三更。短篷摇梦过江城。可惜层楼无铁笛,负我诗成。”第二天醒来,声犹在耳。
朋友唱的是子曰秋野的《过七里滩》。
这是一首能唤醒耳朵,震荡心脏的好歌。
作曲、原唱秋野是摇滚老炮,他领的子曰乐队出没于上世纪九十年代至今。
他的声音沉静,铿锵,在中国鼓震荡人心的咚咚中,一下子扼住了人的思想,让人无法思考,只能跟着声音进入一个境界——空明的,但又带着时空的苍凉的境界。
在节目《经典咏流传》中,秋野介绍了创作此曲的经过:
十几年前,在出第二张专辑的时候,秋野向他的朋友冯统一先生请教。冯先生随手在餐巾纸上写下两首词,其中的一首就是《浪淘沙·过七里滩》。
秋野一下子就被这首词打动了,当时有种要痛哭的感觉。他决心把它唱出来。
和平常记谱不同,他一直对着这首词哼唱,一气呵成地完成了创作。当他把《过七里滩》唱给冯先生听时,冯先生说,你把夏先生给唱出来。
顺便说明一下,子曰秋野的第二张专辑叫《第二册》,冯统一先生为文化大家,曾师从夏承焘先生,也即本词的作者。
子曰秋野
夏承焘,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他在现代词坛声名赫赫,被胡乔木推为“一代词宗”。
他的这首词又名《过七里泷》,作于1927年,那年他27岁。
《浪淘沙·过七里泷》:
万象挂空明,秋欲三更。短篷摇梦过江城。可惜层楼无铁笛,负我诗成。
杯酒劝长庚,高咏谁听?当头河汉任纵横。一雁不飞钟未动,只有滩声。
七里泷又叫七里濑、七里滩。富春江流经此处,形成峡谷,风景尤美。但让七里滩不同凡响的不仅是风景,更来源于一个人。他叫严子陵,是个隐者。
严子陵和一个叫刘秀的人在年青时是朋友,后来刘秀一不小心做了皇帝,就夜访严子陵,想请他出山。而严子陵高卧茅屋,假装睡着,不给朋友开口的机会。后来,他还把脚搭在皇帝朋友的肚子上——这一次,想是真的睡着了。
后来,他就躲到了山明水秀的桐庐,在富春江边渔隐。从七里滩上溯一点,就是严子陵的钓台。
诗人夏承焘舟行至七里滩,已经是一千八九百年以后的事了。
那是一个秋夜,万物倒映在清波中。桨声欸乃,经过江城,晃动梦境。
而江城沉睡正酣,不闻李白的玉笛五月落梅花,更不闻高隐的铁笛在千年后的层楼上响起。
——严子陵不在,幸负了我的好诗。我再高声诵读,又有谁知?
诗人一面想一面举起酒来,一杯对子陵,一杯对星辰,似乎觉得当空的星河任由人思绪纵横。
不见雁起,不闻钟鼓,时间仿佛停住,只有七里滩的水声潺湲。
这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寂寥,但27岁的夏承焘写的极端克制。——当然,到了晚年他又把“当头河汉任纵横”改成了“此间无地著浮名”,连一点点激烈的小尾巴也割去了。
他把弥散在七里滩星空下的情绪小心地收拢起来,一压再压,直压到拳头大小,好收进心里。
可是读它的人,一下子就会被骤然膨出的情绪冲击得无法忍受,这才有了子曰秋野初读此诗时的忍住痛哭。
当然,醉汉斌哥长歌《过七里滩》于大街也是置得一提的,说明我辈凡人,也感受到了某种情绪,这种情绪来自歌者,来自诗人。
这种情绪叫寂寞。
诗人夏承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