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小时候在外婆家的时候,喜欢开着窗户睡觉。
看着天上的星星,吹着凉爽的小风,津津有味的听姥姥第一百零八遍讲过去的故事。特别是下着小雨的夜晚,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像舞动的音符,是大自然馈赠的催眠曲。那种惬意的滋味,用杜工部的名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来形容,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后来,天上渐渐蒙起一层灰,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成为自然光的遮罩。也没什么人抬头仰望天空了,大家都自顾自的低头看手机。
手机里也有云,但不是天上的那朵。手机里也有星,不过是人间的那颗。如果把现在的“流量明星”缩写为“流星”,也许倒是能解释为什么他们的寿命都那么短,迭代那么快了。
马路上的声音也嘈杂了起来,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刹车声、工地装修的声音…再也听不到质朴的吆喝声了。
“磨剪子嘞...戗菜刀…”那声“嘞”为什么能拖的那么长,成为一个童年的未解之谜。如今的我们紧闭窗门,甚至加装多层玻璃,也仍旧挡不住那“随缝潜入夜”的工业魔音。
其实,以前倒也没什么人失眠。在如今的大城市里,却是如此的普遍。
“月亮不睡我不睡”是现代年轻人具有代际感的身份认同,而能够“睡个好觉”成了996上班族们迫切又不可及的内心诉求。
过量的信息、超时的工作、过载的身体,都市人正经历着内存不够、电量不足、每天无法自动关机的困扰。
木心先生曾说过,“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长”。而现在则是快车、直播和微信的时代,是褪黑素的时代,是亚健康的时代。
于是,人们开始偶尔放空,在局促焦灼的生活中寻求一份宁静。越来越多的人逃离北上广,远离大都市,去自然环境中冥想打坐、徒步登山,在沙漠般的日常之外寻一片绿洲。
蒋勋在《品味四讲》中写道:“回到大自然,回到生活本身,发现无处不在的美。这就是生活美学的起点。”
如同孩子找妈妈一样,回到大自然,就是回家,这座孕育了人类和万物的子宫。
它干净纯粹的磁场,能净化被电子辐射、噪音干扰的人体气场,帮助身心灵回归最原初的和谐状态。而这个状态,即众人趋之若鹜,却又不得其法的健康态。
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中说:“大自然本身永远是一个疗养院。”
现代科学家们发现,大自然有21种可能改善健康的途径。从风靡日本的“森林浴”,到欧美流行的“自然学校”,大自然疗法已经在全球蔚然成风。
甚至还有了一个专有名词叫“自然缺失症”,指的是与自然失去连结、沉迷于电子产品的城市儿童现象,其实对成人也一样适用。
《林间最后的小孩》一书中的研究发现,“自然缺失症”将引发注意力缺陷、肥胖症、抑郁症等一系列身心问题。反过来,多亲近大自然,也会改善注意力,降低抑郁倾向,有百利而无一害。
崇尚自然的梭罗也主张向大自然借力:
“我们希望朔风吹过光秃秃的大树一般吹彻我们的身体,使我们更能适应寒冬的气候。我们希望能借此从大自然借来一点纯洁坚定的力量,这种力量对于我们是一年四季都有用的。”
——《瓦尔登湖》
如果说,每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一个桃花源,那么可以说,每个西方人心中都有一片瓦尔登湖。
曾在湖畔隐居两年的梭罗,跟陶渊明一样过着自耕自食的田园生活。一个采菊,一个种豆;一个依山,一个傍水。
他笔下的瓦尔登湖,极尽春夏秋冬之美、花鸟鱼虫之趣。单看对色彩的描写,简直就是一篇“五彩斑斓的绿”的教科书式范文:
“从山顶看去,呈现蓝天的色彩;走进湖边,看到岸边细沙浅水处,水泛着黄澄澄的水波;再远一点,呈现淡绿,愈远愈色泽加深,最后水波荡漾呈现一色的黛绿。但有时在阳光的映衬下,近岸的湖水呈现一片鲜嫩的碧绿...”
“或许是天的湛蓝与地面沙石的褐黄调和了的效应,这就是湖水何以有虹霓之色的缘故…晴空万里时,湖水揉进更多的光线,一片浮光耀金,较远一些的湖水比天空更为湛蓝...
泛舟湖上,环湖四望,我看到了一种罕有其匹、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的亮蓝,犹如浸水之后的色调变幻的丝绸...”
如此丰富而细腻的色泽,简直比莫奈的《睡莲》、透纳的光影更有层次感,似乎穷尽语言已经无法来形容。
同样是描写自然之美,魏晋风骨的代言人陶渊明表达的更加写意,“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寥寥数笔,以虚代实,将这种天人合一、浑然两忘的意境,传达的颇具四两拨千斤之感。
这种带有水墨画风韵的诗意留白,反而给人以无尽的遐想空间。就如同他钟爱的无弦琴一样,以无弦传心声,“此时无声胜有声”。
如果放到今天这个时代,梭罗也许会是瓦尔登湖小木屋的airbnb房东,结交四海孤独客,一朝湖畔梦归乡,房间wifi密码是“独处使人身心健康”。
而陶公则可能会成为一个特立独行的民间网红,人称“中国版约翰·凯奇”,比划着无弦琴做着直播,豪横的拿自家一半农田种酿酒用的高粱米…
当然,话说回来,他们是否会再次选择归隐,也还是个谜。毕竟,如今的自然环境已经大不如前,雾霾、沙尘暴、全球变暖、白色污染… 如果说环境是一汪池水,人就是池里的游鱼,共生共死,同病同灾。
一旦水污染了,我们的血液也跟着脏了;空气污染了,各种呼吸道疾病应时而现了。人们向土壤里投放化学合成的激素和化肥,往海洋中倒入难以降解的塑料和垃圾,最后它们都通过饮食这条生物链,原封不动的返回人类自身。
小的时候很喜欢淋雨,濛濛细雨的时候,和小伙伴们不分彼此的追逐打闹。温柔的雨点轻轻打在身上,湿漉漉的空气透着股清新,似乎要把一身的尘气都洗掉了。
那些平时见不到面的青蛙酱、蜗牛君、和蚯蚓桑,都到马路上冒出头来盛接天露。
但是长大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场景了。无论多小的雨,都得撑把伞、戴个帽子,隔离这从天而降的毒素。那些可爱的小动物们,不知为何,后来再也没有在马路上看到了。
这属于童年的美好回忆,现在想起来,也算是一种带着孩子气的“天人合一”,发乎于天然本能,不失其质朴生动,却辄然而止。
自然之美,就在于它本来就很美。是人类,打破了原本生态的平衡,拨动了不和谐的音符,用日新月异的工业科技,把环境改造的愈发机械化。
反过来,被改变的环境也迫使身在其中的人们去适应它。于是,我们成为了一个个写字楼里的工具人,一具具穿着西装的肉身AI。
就像卓别林在《摩登时代》里所演的,社会变成了一个大工厂,每个人都是其中的零部件。只有金字塔顶端的一小撮人才有操纵的权力,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是这个机器的一部分,像滑轮一样彼此磨合承转,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行。
但我们难道生来就是机器吗?当然不是,我们生来自然,我们生来自由。
没有人生来是奴隶,也没有人生来是皇帝。万物本是一体,如同五指于掌心相连,山川于地表相接。职责各异,相貌万别。我们本属自然,与宇宙合一。
所以每个人身上,都有自然之美。美高于颜值,颜值是死的,而美是活生生的,是一种灵动的生命力,一份由内而发的调和状态。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整容明星虽然颜值惊人,却演戏垮台,皮相而已,骨相不达。真正的美人“在骨不在皮”。许多人生内在的功课,只能靠自己一步步来,无法偷懒走捷径。
相信“你本来就很美”,活出自己的样子,呈现生命的本来。美即是高能。它自然而然,全然自信,不矫饰、不伪装、不退缩、亦不张扬。
自然之美,在于和谐。就像我们说一个人好看时,不是指单独漂亮的五官,而是五官协调的整体状态。
调和的乐音听上去美妙绝伦,不和谐的噪音则让人难以忍耐。以爱美著称的天秤座,关于美的秘诀其实即“天秤”的本义,平衡之道。
比如大家所熟知的“黄金分割”原则,因构其图上的完美平衡,被广泛应用于摄影、艺术、设计、建筑等领域。
在海星、鹦鹉螺、人体比例、漩涡星系、卡特里娜飓风,甚至太阳系中的星球分布中,都蕴含着这一视觉美学。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平衡之道,其实也是一门管理学。小之于人,是管理自身的情绪和能量;大之于国,是管理各个民族和不同行业。
当一个人营养均衡、心绪平衡,就能达到身体的和谐;当一个家庭能照顾到各个成员,就会“家和万事兴”;当整个社会兼收并蓄、求同存异,天下就能安定无战事。
而大自然之所以能净化身心,就是因为它无所不育,无所不载。“天覆万物,施其德而养之;地载万物而长之。” 如此,才形成了千妍绽媚、万木同春的至高能量场,让身处其中的人们汲养沐浴、焕然一新。
然而,身处城市的我们,却往往都患上了“大自然缺失症”。把路边修剪的工工整整的绿化带当做植物园,把街角迎来送往的宠物店当做动物园,而忘记了一棵树本来的样子,一只鸟本来的样貌。
保罗·安德鲁曾在《记忆的群岛》中诗意的描述过:“在这座城市中的每个花园,每棵树,每个植物…都是对大自然的一种让步,以缓解它经受的流放”。
如果我们不从现在开始回归自然,那么吃着转基因食品的下一代,将在城市的荒漠里彻底成为被流放的人。
让一朵花开出花的样子。
让一棵树成为树的风姿。
自然,就是回归本真,合一无二。
不论好坏,无所攀比,自然而然,自由自在。
自然之美,在“滚滚长江东逝水”的阳刚,也在“露似真珠月似弓”的阴柔;在“燕山雪花大如席”的远景,也在“故穿庭树作飞花”的近观。在海纳百川的有容,也在一叶知秋的见微;在每个人身上,在你和我心中。
它是生命的菁华,灵魂的乐章,是米粥里浓浓的米油,母亲怀里香甜的乳汁,也是孩子脸上天真的微笑,伴侣眼中的浓情蜜意。
回归自然,回到生命的“源头活水”,就能鲜花常开,绿叶不败,引得蜜蜂争采,蝴蝶自来。
那是真正的荒漠甘泉,是至美的生命本源,是梭罗的瓦尔登湖,是五柳先生的桃花源,是人类共同的记忆群岛,是摩登时代里林间最后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