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气晴朗。忙了半年的我终于可以跟着朋友看芦苇花了。
一路顺畅,记忆中遥远的崇明,现在竟然近得不可思议,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朋友说,你三十年没来,崇明早变了!真的,三十多年没来了。那年,我计划一年内遍走上海每个区县去讲陶行知,最后只有崇明还没去。那时去崇明非常困难,当天回不来,如天气不好,两三天也不一定能回沪。因讲课排得很满,如不能按时回来,会引起一系列麻烦事。但遍走上海不能漏了崇明,已近年底,再难还是要去。
为确保周一能回来,我决定周日去。六时出门,换三辆公交到了宝杨码头。船刚开走,等一个小时才来了另一班船。船慢悠悠地晃,到陈家镇已是下午。那时没手机,走出码头没看到人接,只好干等。好不容易等来了人,骑着自行车让我坐,幸好我不怕坐“老坦克”。到了一所中学的宿舍,我又饥又困,没吃几口饭,倒头就睡着了。醒来天已黑,有人敲门,教育局领导来陪我吃饭。那晚吃些什么早忘了,只记得米酒,味道真好。
晚上睡在宿舍,只觉冷,风从窗、门缝钻进来,声音像狼叫似的。崇明的冷是渗到骨缝里的寒,盖了两床被也没用。我两脚冰冷,浑身发抖,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心里只一个念头,下次再也不来了!
为让我当天可回沪,讲课从八时开始。全县骨干教师一大早骑自行车从各镇赶来。看着头上冒热气的老师们,浑身不适的我忘记了昨夜的无眠,精神十足地讲了两个多小时。崇明师范刘校长递了纸条,上面写着,请您为未来的老师鼓劲!那年月,只要有别的路走,没人肯当老师,给师范生讲“陶行知”我从不推辞。刘校长借了一辆车,讲课结束即去了学校。我看到全校师生都等在礼堂,饿着肚子直接上了讲台。
我不记得那天怎么回的上海,只记得崇明的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似的;还记得下讲台时,头晕得差点摔跤;再有,等船、倒几辆车的精疲力尽。崇明之行,给我留下的记忆,是累惨了。从那以后,再没去过崇明。近年有朋友请我去农家乐,还是拒绝。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一次都没敢再去。
今天,我来了。沿着西沙湿地的木栈道走,两边的芦苇静静地望着我。更多的芦苇守护着江堤,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互相缠绕、相偎相依,坚不可摧,弯而不折腰。
云慢慢地移,鸟轻轻地吟,风柔柔地拂在脸上,崇明竟变得如此之美!我的眼里一片灼热。我又看见了,那天师范生送我时渴望的目光,听见他们说,叶老师,你一定要再来。崇明师范早就没有了,但成千上万的崇明人,如同坚韧的芦苇,年复一年,不离不弃,终于为家乡描绘了最美的画,谱写了回肠荡气的诗。而我,只有遗憾。崇明,我来迟了。(叶良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