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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到这个世界，留下了美丽，留下了一些悲伤。
在他离开后的16载春秋里，人们以各种方式纪念过他，他的音容笑貌，始终不曾被世人遗忘。2019年9月12日，是张国荣的63岁生日，如果他还在的话。
文 | 水镜白龙
63年前的今天，张国荣出生了。
那时的张国荣还不叫张国荣，叫张发忠，又名“十仔”——他在家里排行第十，是家中老幺，他的上面有九个哥哥姐姐。大姐张绿萍比他大18岁，离他最近的八哥也比他大8岁。由于九哥在9月12日夭亡，家人曾一度认为他是九哥转世。
张国荣（前排右二）与父亲（最右）以及兄弟姐妹们
作为香港的“裁缝之王”，张国荣的父亲张活海曾为马龙·白兰度等诸多好莱坞明星定制华服，在洋服界颇受尊重。为了方便管理工厂工人，张活海远离自己的一众子女，常年居住在中环的工厂楼下。提起父亲，六岁的小国荣只是懵懂地说一句：“我跟他不熟。”
6岁的张国荣
虽然如此，当成年后的张国荣提起父亲时，还是会满怀感激地说：
“阿爸对我的好是无条件的，我和他说话，他都有耐心聆听，阿妈是完全没有。她对我的好是有条件的。”
张国荣的母亲潘玉瑶是张活海的两房太太之一，年轻时曾向张活海索要家用，被一口拒绝。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忙于帮家里照料生意，以及周旋夫妻关系上。对于与子女们的关系，即使在已经熟络许多的晚年时期，也依然停留在借用儿子家中厕所前需要打招呼询问的生疏阶段。
张国荣与母亲
由于和阿妈“一句心里话也没有说过”，张国荣童年时最好的朋友是一辆带有小铃的小三轮车，以及“六姐”。
所谓的“六姐”，并非亲生的六姐，而是家里请来的保姆。当客人们聚集在客厅中熙熙攘攘时，六姐是唯一会注意到张国荣正独自待在房间里的人。
有一次，张活海骂了六姐，张国荣站出来为她鸣不平，结果把父子关系闹僵了。由于不服软，张国荣拒绝了父亲的生活费，自己出外打工、摆地摊为生。
17岁时的张国荣
1977年，亚视举办“亚洲业余歌手大赛”，张国荣想要参加，却遭到全家上下一致反对。由于交不出20块报名费，张国荣险些放弃。关键时刻，六姐偷偷塞给了他20块钱。
后来张国荣历经千辛万苦成了名，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六姐接到家里来照料。等到经济条件好转后，还专门为她买了房、雇了保姆。
“哥哥”就是这样，永远把温柔留给别人，把苦难自己扛。
张国荣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哥哥”的。
初入娱乐圈，他因为唱歌声线单薄、高音发紧而饱受听众与媒体诟病。第一次公开表演时，他为了活跃气氛而扔到台下的帽子又被人毫不领情地扔了回去：
“唱这么烂，你以为你是谁呀？”
“早点回家歇着吧！”
“下去吧！下去！”
连歌舞厅的老板也和他说：“要不然算了，你可能不适合唱歌。”
张国荣跑去洗手间大哭一通，哭完之后说了句：
“除非是我自己光荣地退出，否则谁也别想赶我走。你们现在不愿意听，我就唱到你们愿意听为止。”
一句没有人听到的承诺，他用了四、五年的时间去兑现。从那以后，他每天对着收录机模仿各路高手的唱法与发音，终于融会贯通成了自己独有的“荣氏唱腔”。
那是一种别人模仿不来的特有唱腔：咬字轻软、略带颤抖，却将感情投入得恰到好处，它如同一阵轻烟般悄然滑过，却又久久沉淀在了听者心里。
为了将心中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张国荣还坚持自己写歌，哪怕是用着最原始的在脑中记录旋律的方法。
20年，300余首歌……凭借着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他成为了香港歌坛顶尖的超级巨星，也成为了港人心中的励志典范。当人们想要鼓励一个人坚持下去时，总是喜欢说：
“连张国荣都要熬十年。”
不仅是唱歌，张国荣在演艺方面的敬业精神也远非常人可比。
拍摄《霸王别姬》时，他提前半年的时间跟随专业老师学习京剧，即使发着38.9度的高烧也仍然坚持压腿；正式拍摄时，他为了适应头顶凤冠而接连呕吐数日；为了不劳烦化妆师反复上妆，他整日整日地不进水米。
《霸王别姬》剧照
据导演陈凯歌说，有一场故宫午门外的夜戏，张国荣只有一个镜头：日本军刀挑开黄包车帘，车内的张国荣胭脂纷乱、嘴边带着一抹血痕。
“停机以后，张国荣久坐不动，泪下纷纷。我并不劝说，只是示意关灯，让他留在黑暗里。此刻我才明白，张国荣必以个人感情对所饰演的人物做了极大的投入，方能表演到这样的境界。”
《春光乍泄》剧照
张国荣对电影的投入的确非比寻常：那段时间，他白天练功，下午拍戏，晚上回酒店接着练，吃饭时想动作，走路也在练习台步，正可谓“不疯魔、不成活”——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只稍一个眼神，就能将《霸王别姬》迷恋与背叛主题说尽的程蝶衣。
《英雄本色》截屏
可即使对自己的事业投注了极大心血，张国荣对所能获得的回报却并不贪心。在香港红磡体育馆的告别演唱会上，他曾向观众问道：
“你们会不会很快就不记得我了？我没有多大奢望，只希望以后有人问起80年代的香港歌手都有谁的时候，你们能随便提起我，我就很满足了。”
哥哥你知道吗，大家都一直记得你啊。
大家一直记得张国荣，是因为张国荣一直记得大家。
他曾说过，不喜欢别人叫他Leslie或张国荣，而喜欢别人叫他哥哥，因为这样会显得亲切。
所以，“哥哥”成了他的专属称谓，而他也果然像哥哥一样关心、照顾着所有人。
在那个少有前辈愿意推荐新人的娱乐圈里，他在电台节目的采访中故意提到了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古天乐和古巨基，使得两位新人开始受到媒体关注，乃至最终成为天皇巨星。
年轻时的古巨基与张国荣
除此之外，他还曾为了提携张卫健而对外默认对方是自己表弟、为了提携赵文卓而常常找他对戏、为了提携王杰而主动坐在他旁边拍照……
图中左至右：陈百强，王杰，梅艳芳，张国荣
在红馆连开20场演唱会时，他每一场都会特意邀请新人来担任嘉宾，他会亲自为新人写歌、邀请新人担当音乐剧的女主角；
在他毫不显刻意的巧妙引荐下，莫文蔚、周慧敏、张柏芝、杨采妮……等等诸多女星都有了展露头脸的机会，而这样如春雨润物般自然而然为别人铺路、使得对方在接受帮助的同时还不会心生亏欠感的高明手腕，也正是张国荣的温柔与善良之处。
张国荣与王力宏、莫文蔚
此外，张国荣还在给粉丝的信中，表达了自己对Beyond乐队的喜爱：他们很有潜质，相信将来的日子会发展得不错。
张国荣与Beyond乐队成员
更为难得的是，他的善意不仅会流露给娱乐圈后辈，还会遍及身边遇见的每一个人，哪怕对方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在一次接受采访时，一位新人记者磕磕绊绊地对他问了句：“你会为爱而死吗？”
言毕，满堂轰然大笑，她立刻涨红了脸。采访结束后，她躲在角落里兀自哽咽，却不想有人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要在意他们的笑声，你问了今天最好的一个问题。”
那个人就是张国荣本人。回想起彼时经历，这位记者表示她至今难忘：“那句话拯救了我的人生。”
还有一次，一位年轻人因为生活受挫而在午夜的香港街头痛哭流涕。这时候，有个人走了过来，轻轻问他：“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吗？”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没耐心地驱赶道：“帮不了，你快走开！”
可那个人没有走。他在一旁静静陪伴着，与年轻人偶尔聊天，直到天光微明时，年轻人的心情渐渐好转。
后来，这个年轻人才意识到：那个曾在人生低谷陪了他整整一夜的人，居然就是超级巨星张国荣。
《东邪西毒》剧照
对陌生人尚且温柔至此，对身边人，张国荣的体贴更可谓细致入微：
每当开完巡回演唱会时，他一定会为每位工作人员准备名牌礼物，无论岗位大小，并且记得几百位工作人员中每一位的名字；
他会因为关心团队里被家暴的工作人员而特意选在剧组关机前的关键时刻揭露此事，以此来引起所有人的充足重视；
他还会因为心疼在悉尼接机的澳洲司机太过劳累而亲自代其开车，只为能让司机多休息一会儿……
梅艳芳曾说：
“他（张国荣）这个人就是心肠好。合作二十年来，我有心事，他来倾听，我的苦恼，他来劝解，我受人欺负，他出面来挡，参加活动，人潮汹涌，他马上护住我。”
《倩女幽魂》剧照
世人只看到他的风华绝代，却看不到他将所有的苦都默默自己在扛。他对别人都那么宽容、爱护，却唯独对自己严苛；他不善于生气，于是以一己之力将所有的不顺心独自扛起，逐渐累积成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阿飞正传》截屏
那是一种不受他自己控制的、严重的生理性疾病，自从患病之后，张国荣对自己情绪和行为的掌控力日渐下滑。可即使在病程最为痛苦的晚期阶段，他也依然在以自己的方式继续保护着别人：
刘嘉玲深陷“绑架门”时，他拖着病躯参与声讨游行，迫使刊登不雅照的媒体无限期休刊；
张国荣参与示威活动
梅艳芳的20周年演唱会上，他强打精神作为嘉宾出席，与她合唱了此生的最后两首歌；
张国荣与梅艳芳同台
周星驰在第21届金像奖上获得杰出青年导演称谓时，他靠着药效强撑来到现场，为他送上了对未来的祝福……
张国荣为周星驰颁奖
他很想痊愈，一直在坚持服药、求医，但不断为他人付出心血的他终究没能熬过病痛的折磨。
在1990年的告别乐坛演唱会舞台上，张国荣轻轻一笑：
“今晚有这么多人疼我。”
这么多人疼的张国荣，终究变成了很多人心里的疼。
张国荣出演的电影《阿飞正传》里有过这样一段话：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的一生只能在天上飞来飞去，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它死的时候。”
《金枝玉叶》剧照
2003年4月1日晚18点43分，张国荣从香港东方文华酒店的二十四楼落地。落地前5分钟，张国荣在电话里和经纪人陈淑芬说：
“你5分钟后在酒店门口等我，在正门，然后我就会来了。”
张国荣如约而至，而他所选择的陈淑芬也没有令他失望：张国荣落地后，她妥善处理了落地现场，没有让一张血腥照片外流，将他用心维护了一生的完美形象贯彻到了最后一刻。
消息传出，香港万人空巷，人们冒着非典肆虐的威胁上街为张国荣举行追悼活动，连央视都破天荒地为一位艺人的逝世进行了30分钟的新闻报道。
张国荣葬礼
哀恸的同时，人们纷纷费解：这样一位有钱有貌、受人爱戴的才子巨星，为何会在壮年之际选择自尽？
对此同样不解的，还有张国荣本人。张国荣离开后，人们在他的遗书中找到这样一段话：
“我一生未做坏事，为何这样？”
网传张国荣遗书
张国荣不仅没做坏事，还做过太多好事。就像他的大姐张绿萍说过的那样：
“他这个人，没人讲过他的不好。”
没人讲他的不好，就代表他把所有的不好都给了自己。一个人获得的声誉越大，所承受的诋毁也必定越大，可毁誉满天下的张国荣宁可选择独自默默消化一切，也不愿将丝毫负能量带给别人。
演艺与歌技方面的争论且先不论，仅是他与唐鹤德的爱情一项，在那个保守的年代便足以成为他被万夫所指的理由。作为一位公众人物，张国荣所要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张国荣与唐鹤德
他曾经说过：
“这几年，好多人伤害我，不但伤害我，还伤害我的亲人和爱人，虽然我是一个艺人，但也是一个普通人，面对伤害，我没办法不去处理面对。”
张国荣所处理面对的方式，就是变得更好、更完美，好到让那些讽刺他的人们都哑口无言。可是哥哥啊，你可曾知道，这个世界本就不完美，而哥哥也是凡人。一个凡人要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中活出完美的样子，实在太累了。
如今张国荣走了，另一个世界中的哥哥，不知是否会过得更轻松一些。只是自从你走了之后，每年的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带着悲伤想你一次。
这个世界仍然是不完美的，如果你没走，你也会继续变老；但如果你还在，我们每年的愚人节也许就会少一份悲伤，多一份美好。
风继续吹，人也会继续前行。
如果你还在，是否会以导师身份参加《中国好声音》，是否会放下身价参加《快乐大本营》？如果你还在，你的演唱会一定依旧场场座无虚席，你的影片一定会继续斩获大奖，你的微博粉丝也许会超过千万，也许你会被邀请成为春晚的常驻嘉宾……
风继续吹，你却仍未归。
如果你还在，一定会是位优雅迷人的老者；如果你还在，你会不会两鬓斑白、脊背微驼？你还会喜欢百合花吗？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今天是你的63岁生日，如果你还在，这个秋天该多好。
你在声势浩大的怀念里，你在每一个春夏秋冬里。
哥哥，祝你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