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妈妈的礼物
明清路
妈妈老了,老了,连手机和固定电话都不会用,按了前面的号码,但忘了后面的。
已经严重老年痴呆的母亲很少与人交流,说了后句就忘了前句,母亲一脸无奈和愧疚,一如自己小时候做错了事,满脸羞愧地在母亲面前低头不语。要强了一生的她怕人笑话,话语也就也来越少。周末回到家,看到我,母亲满脸笑容,话语不断。
“你还记得老家的菜园吗?那是我们村最好的菜园,有史以来唯一一个用自来水浇灌的菜园。”
难得母亲还记得这些,故乡已经消散在前尘往事十年光阴了,母亲还记得老家的菜园,记得十几年前远行儿子难得一次送给她的礼物。
那一年,我游走在福建的山水间,难得回家一次。十一长假将至,我在电话里问母亲,“放假回来,加上年假,我有半个月时间在家,给您带点什么礼物,还是买点好吃的回来?”
母亲照例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礼物于她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奢侈品,吃的东西她根本就不在意。能吃饱穿暖,身体健康,听听我们的问候,她就心满意足了。
停顿了许久,母亲才说,“菜园里的青菜全晒死了,她吃不上青菜了。”
母亲的话让我悚然一惊。是啊,自己怎么忘了这些呢?鸡鸭鱼肉,冰箱里有的是,但这青菜上哪里去弄呢?母亲一人居住在乡下,上街买太远,她走不动;自己种,却遇上了大难题。老家原本遍地是池塘,如今已一口口的被填平了,门前的那条河先是变成小溪,后是变成了小水沟,最后干脆长出了一大片高高低低的房子,就是下三天三夜暴雨,再也见不到河沟里流水的踪影。浇菜的水,要么从几里路远的水库里去挑,要么从自家水井里去提,尽管只有几百米,但对于连走路都得拄拐杖的母亲而言,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重任,除非用小瓶子一瓶一瓶地提过去。
对母亲来说,蔬菜比肉类更重要,种菜比吃菜更有趣、有益。没了这菜园,母亲便没了蔬菜可吃,也就没了生活的寄托和乐趣。
当我雇辆车子将几十根水管拉回家时,母亲诧异地看着我,继而又像个小孩似地哈哈大笑起来。
经过两天的忙碌,离家几百米外的菜园,水龙头里的流水欢唱着扑向了这片干涸已久的土地。母亲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水勺子,细细密密地将水轻轻洒在那萎靡不振的蔬菜头上。那情形,就像是在给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洗澡,既温柔小心,又怜爱痛惜。
回到单位,母亲在电话里唠叨了许久,一会儿说她菜园里的萝卜怎样了,包菜怎样了;一会儿又说我这份礼物给她长了脸,这是村里有史以来第一家有自来水的菜园,左邻右舍那些老人家羡慕得不得了。
听着母亲的诉说,我的眼眶也湿润了起来。将母亲一人丢在老家,本是做儿女的不孝,不过几百块钱的“礼物”,母亲竟是如此的珍爱欢喜,比之母亲将自己孕育、抚养长大,这点小事自己简直没有脸面提起。
今日,周末,再次陪在母亲身边,虽然明天我依旧要奔波在外,但这短暂的时光是多么值得珍惜。欢声笑语中,我仿佛回望了一遍母亲为了儿女,却唯独没有为她自己而操劳忙碌匆匆流走的一生,如今,只剩下花白的头发,苍老的容颜,蹒跚的脚步,佝偻的身影。
我想,在母亲的记忆里,从没有怨恨过我无法返回家乡的无奈,尽管故乡已经消散,但那青青菜园必定融在了她内心深处。在那哗哗流水声中,她在漫天晚霞中忙着浇灌的,一定是我最喜爱吃的西红柿、四季豆、大包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