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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荒诞中挣扎，在麻木中抵抗，在痛苦中微笑。
01
河北人的一天，是被一个驴肉火烧点燃的。
清晨，熬了20小时的驴肉香味，随着雾霾一飘，河北人一闻，驴火店就坐满了人，连吆喝都省了。
“要纯瘦的还是肥瘦相间的？”
“要不要焖子？”
“尖椒要吗？”
驴火师傅的灵魂三问，让排队买驴火的你，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你看着刚出炉，带着热乎劲的火烧，任性决定：
“青椒、焖子、板肠我都加，我要吃三个。”
从你焦灼的眼光里，师傅看见了赏识。
他拿起了圆火烧，用刀划开，“刺”的一声，召告着你，这火烧酥脆无比。
师傅把剁得碎碎的驴肉，趁热塞进火烧里。火烧被驴肉、焖子和尖椒塞得鼓鼓后，还得浇上一勺老驴汁，这个驴火才算圆满。
图片来源 | 地道风物
你趁热咬上一口，火烧酥脆，驴肉鲜嫩多汁，焖子入口即化，外焦里嫩，香！
图片来源 | @淡淡茶浓浓汤
最后，喝上一口小米粥，吃上几口槐茂酱菜、小辣椒和咸菜，“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得劲！
图片来源 | 燕赵都市报
只要吃上一个河北牌的LV——驴火，河北人这一天就知足了。
02
早晨吃到第一口驴火的人，往往是刚在公园抽陀螺的河北老大爷们。
清晨四点，大爷拿起鞭子和陀螺，推开门，向着雾霾深处的公园走去。
白天叽叽喳喳的公园，此时只听得见大爷的呼吸声。
用皮鞭缠住陀螺后，大爷弯下腰，把陀螺直直地放在地上，陀尖朝下。
一松手，他猛然扯动鞭子，陀螺在地上跳跃两下，便颤悠悠地旋转起来。
图片来源 | 江南新常态
在灰色雾霾深处，陀螺转了，大爷也清醒了。
刚开始，大爷小心地添力加鞭。瞅着陀螺越转越稳，他开始随心所欲，大力抽打。
陀螺越抽越响，像礁石撞击着平稳的海面，在城市上空嘶叫着。
雾霾让河北陷入沉默，却无法让陀螺失声。
河北大爷鞭打着陀螺，在沉默的生活里，宣泄未被驯服的自由。
图片来源 | 江南新常态
这声儿，也像极了燕赵之士的慷慨悲歌。
战国时期，河北是战国七雄必争的燕赵之地。
风云动乱之际，河北豪杰侠士多如繁星：
邯郸游侠，“千场纵博家仍富，几处报仇身不死”；
刺客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秦始皇嬴政，生于河北，死于河北；
刘备张飞关羽，桃园三结义，有苦同受，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乱世时，河北都城，是北方政治文化中心之一，向全国输送人才侠士，例如邯郸，我国唯一三千年没改过名字的城市；
盛世时，元明清王朝定都北京，河北成了服务者，挑起拱卫帝都的重担。
长期生活在天子脚下，潜移默化中，曾经个性鲜明、充满血性的河北人，性格中慢慢多了一些顺从和低调。
如今，它仍像个成熟的老战士，越身心俱疲，越要恪尽职守。
三千年来，燕赵儿女一边面带平静，恪守本分，安贫乐道，一边在心头燃烧着，三千年来的燕赵慷慨悲歌。
年纪稍大的燕赵儿女，卖力抽完陀螺后，吃一个驴肉火烧，然后平和地，开始一天的小日子，审时度势，循规蹈矩。
图片来源｜辉记糖水铺
03
过去，河北经济历史一片灿烂星河，可如今，河北却成了全国最没存在感省份之一。
正如河北作家所说：
“跟其他兄弟省份相比，我们河北人有这样一个尴尬的境遇：全国有各种各样的同乡会组织，却几乎没有‘河北同乡会’；现实中，我们甚至说不清‘河北话’‘河北菜’的概念。”
没有特色河北话。河北城市离谁近，就像谁。保定人保定话，唐山人唐山话，承德人普通话，张家口人山西话，廊坊人北京话，秦皇岛人东北话，邯邢人河南话，衡水山东话。
没有特色河北菜。河北十大美食少人知晓。除了驴肉火烧，河北人还爱吃安徽牛肉板面。
没有省愁只有乡愁。河北省文联副主席郑一民先生也承认：
“我们往往是在离开河北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河北人’身份。”
用大多数河北人的疑问来说，那就是：
“我就这么一问吧，张家口承德秦皇岛唐山廊坊的朋友们，你们去过你们的省会石家庄吗？”
历史原因，从民国到1968年石家庄成为省会，50多年里，河北省会变动11次，在北京、天津和保定中徘徊，最后才选定从火车上拉来的城市——石家庄，中山国遗址。
河北人心灵归属的迷茫与河北地域文化的散乱，裂变出了“河北土味”。
04
河北土味，“土”在中外混搭？
河北艺术中心，悉尼歌剧院石家庄分院；
海悦天地商场，威尼斯水城石家庄分城；
河北美术学院，哈利波特魔法学院石家庄分校；
图片来源 | 河北美术学院微博协会
某影视基地，埃及金字塔景区石家庄分塔；
某国际电影城，中国天坛混美国白宫。
图片来源 | @RyanZhu在渣魔兽
90年代，深圳世界之窗的成功建造，引起全国商家和地产商“您给我一天，我给你一个世界”的建筑热潮，河北是其中之一。
所以，中外混搭建筑，不是河北独有。
再者，有人认为，河北为了成为网红城市，以土味出道，对此，大部分河北人将河北喜剧演员赵丽蓉的歌《如此包装》送给他们：
“这么包装简直太难受，我张不开嘴儿，我跟不上溜儿，你说难受不难受，你说难受不难受？”
不是所有河北人都喜欢这种混搭，开发商的杰作更不能代表所有河北人，务实的河北人表示：
不是每个城市都能在这个时代就筑起清晰的印象。
不是每座城市都要靠成为网红，去获得存在感。
河北的土，“土”在巨大？
天子大酒店，福禄寿大造型，世界上最大象形建筑；
白洋淀金鳖馆，世界上最大的鼋（yuan）型建筑；
农业科技博览园，邯郸巨型大白菜；
在如今张扬个性的时代，看到这些“魔幻”建筑，有人说土，有人说有趣。
当我们在说土味的时候，我们是在跟经典文化作比较的。
经典文化要的是一种社会意义，搁在古代，展现的大都是统治阶级高高在上的精致生活。
可民间文化没那么宏大的使命感，只要能在平淡、甚至有点困苦的生活带来一些放松的消遣就可以了。
其实，这些魔幻建筑的设计逻辑，和万达建筑类似：
哈尔滨万达城，是哈尔滨水壶；
合肥万达城，是合肥花鼓；
无锡万达城，是无锡紫砂壶。
这些扎根于城市土壤的建筑，和河北一样实在，它们遵守的设计逻辑：
怎么实用怎么来，好看不能当饭吃，经济实惠才是硬道理，简单直接才是首要需求。
实在，是扎根在河北土壤里的性格，也是河北人的性格。
面对各种曲解，他们也只是笑而不语，懂的人自然会懂。
不懂的人，可能只知土味，不知大河北是全国唯一一个兼具高山、丘陵、平原、湖泊、沙漠、森林、海洋全地貌的省份，更不知河北是一个沿海省份，它也有浪漫一面。
中国最孤独的图书馆、礼堂，洞穴形状的美术馆，就静静矗立在秦皇岛海边。
图片来源 | @-andshesaid
图片来源 | @云舍松涛
我们所不了解的，岂止是河北的沿海身份，而是，一个真实的河北。
05
河北的真实，一部分藏在了摇滚里。
河北，摇滚之城；石家庄，摇滚重镇，正好吻合了它的英文名：Rock HomeTown。
摇滚的旺盛，源于变故和阵痛。
60年代，新中国百废待兴，而钢铁是国家强盛标志，河北扛起了这个重担。
30年内，世界钢铁产量，中国第一，河北第二，唐山第三，美国第四。
随着京津的产业转移，河北华药和纺织业也发展起来。
那时候，国企工厂的工人们脸上都挂着自豪，眼里饱含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我们那个发酵罐，当时全国最大，苏联人援建的。现在说爱厂、爱单位，都是被感动。那时是真的以厂为荣。发棉袄，发卫生纸，米面油。啥都发。管饭。住也很好，我们都买过公司股票。”
在国企大院里长大，毕业后结婚生子，然后到工厂里当工人，这几乎是许多闻着青霉素味长大的孩子注定的路。
有人服从，也有人不想过着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例如邯郸的万晓利，反抗的漩涡在平稳的河北湖面激起。
就这样，中国摇滚第一刊《通俗歌曲》在河北面世。
河北的通达、开放，是文化温床，让中国摇滚第二刊《我爱摇滚乐》掀起了第二波自由浪潮。
可三十年还没过完，千禧年还没到，河北人骤然面临国企改革和产业转型。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一群闻着青霉素味长大的石家庄本土乐队——万能青年旅馆，目睹了这一切，唱出了文学家口中的“燕赵悲歌当如斯”。
棉纺业曾是河北能顶半边天的支柱产业。如今，从棉一到棉七的厂区，都成为商品房或待价而沽的房企“必争之地”。
曾经，让无数白衣白帽工人自豪的车间；如今，硕大的罐子、管道铺满灰尘，瓦砾遍地，等待转型。
“夜幕覆盖华北平原，忧伤浸透她的脸。”
笼罩着河北的，除了转型的阴霾，还有重工业带来的雾霾。
建国以来，每一栋高楼大厦，都少不了河北的钢，以及，河北人呼入的雾霾。
在这一片灰色雾霾中，在京津巨大的虹吸效应下，河北成了沉默的大多数。
06
在巨大的光环中，如何安生？成了河北人民要纠结的问题。
如何找到地区认同感、城市存在感？成了河北人民的难处。
低调务实，不争不抢，成了燕赵儿女的选择。
无奈一腔热血，却撞在了流量时代的枪口上。
时代绚烂的烟花，却打疼了每个仰望着的河北人。
他们为这束烟花造火药，让所有人看到天空炸裂闪光，可他们离光源最近，却更显黝黑。
作为沉默的大多数，河北像极了大多数中国普通人。
图片来源 | Raymond Tan
◎ 折腾。
经历了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转型的阵痛，工业城市从繁荣转向衰弱，沿海贸易者取代了踏实劳动者成为时代新宠，河北人尝到了被遗忘的失落和愤怒。
◎ 挣扎。
燕赵儿女们，从不会为了愤怒而愤怒，更不会为了愤怒而堕落。
他们一头扎进生活里，认清定位，奋力务实，寻求出路。
衡水中学，让所有高考生都瑟瑟发抖的高中之一，高考学霸生产地，名震高考江湖。
当大部分人认为衡水中学学生的高中生活是青春恐怖片时，他们不加解释，沉默应对。
他们心里知道，作为一个平凡人，他们只想拼尽全力，改变命运，瞥见希望的曙光。
反正，生活只要在试验里，不在麻木抱怨里，大厦就不会崩塌。
图片来源 | Kenny Luo
◎ 平凡，踏实。
年轻的河北人在挣扎，经历世事沉浮的中老年人，在踏实里，用荒诞幽默解构生活。
电影《平原上的夏洛克》 ，扎根华北平原的农村，聚焦河北普通人。
三位农村大爷，超英、占义、树河。树河被车撞了，司机逃逸，为了树河医药费，超英和占义用尽生活经验，破案找出司机。
图片来源 | 电影《平原上的夏洛克》
他们在农村和城市穿梭，尝尽城乡差异和偏见，用土法炼钢的方式破案。
有人说，电影土味，荒诞。
殊不知，你以为的土味，其实是大多数中国人的真实生活：
在荒诞中挣扎，在麻木中抵抗，在煎熬里欢笑。
你以为的荒诞，其实是对城市与乡村之间的错位认知。
你把所有自己看不懂的生活，都称为荒诞。
这种你以为的荒诞，我们称为无知。
图片来源 | 电影《平原上的夏洛克》
07
放眼河北人，太多无名之辈在用力生活着，成了沉默的大多数，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中。
沉默的河北人，像极了中国沉默的大多数。
可往往，普通的我们却对自己的真实视而不见，盲目追求泡沫式的存在感。
殊不知，河北人的审时度势，认清自我定位，在沉默中积攒巨大的能量，才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感。
放眼河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人类历史从来都是在兴衰浮沉中缓慢前进。
有句话说得好，城市各地的相继崛起是接力，而不是彼此割裂。
所以，从大局上来说，正是有了包括河北、河南、山西、陕西、山东、甘肃等广大中原地区的奠基，才会有后来的长三角和珠三角的崛起。
图片来源 | Ewan Yap
当我们在讨论存在感的时候，应该饮水思源，细观分工，放眼未来，而不是局部的踩高贬低。
河北，这个糅和了低调与魔幻、踏实与叛逆、严肃与幽默的城市，到底有没有存在感？
大多数人认为，最有发言权的，恐怕是河北人和了解河北的人。
不光是河北，其它城市，也一样。
河北，在时代洪流中，静待机会，重塑燕赵之风。
在等待的过程中，奉上河北独有的美食，请您在线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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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 中国国家地理：《河北人既慷慨悲歌、又沉默隐忍的群体》
2. 中国国家地理：《河北人有“乡愁”，没“省愁”》
3. 中国国家地理：《河北印象-低调的华美 沉默的不凡》
4. 中国国家地理：《拆分河北——早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未来是否还会进行？》
5. 史蒂芬·贝利 ：《审丑:万物美学》
6.虎嗅APP:《河北为什么这么土？》
7.一席演讲：《现在隆重介绍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一尊神仙 》
8.大地理馆：《河北，最没存在感？》
9.大地理馆：《如何严肃地为「国际庄」正名？》
10.谢美生《刍论河北三大流派驴肉火烧》
11.CCTV7 节目 《农广天下》
12.燕赵都市报：《保定人的一天，是从驴火小米粥开始的》
13.咋整：《河北真的不存在？》
14.南方人物周刊：《万能青年旅店 出入太行,骤雨重山》
／今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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