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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是几月】冬月间到六月间

昨天听到他们方言里没有“夏天”这个词的时候,突然想到,用家乡话可以像江一样自然地说夏天,但在我的记忆中,说更古老方言的外婆很少说“夏天”。


她总是说“热天”,或是“六月间(读作赶)”这样。似乎秋天也没有,怎么说,“天道凉下来了”。冬天,“冬月间”,“腊月间”。


老一辈人,说公猪母猪,公鸡母鸡,公牛母牛,但不说公猫母猫,而是说男猫女猫。我问我外婆为什么猫要这么叫,她说她也不知道,就那一块地方传统上都这么叫的,她也就跟着这么叫了。


小时候回乡下,要在一个火车站附近,穿过很多道铁轨。这些铁路当时还是货运动脉,来往车次较多,当我们穿到一半时,总是会遭遇火车经过,我们会停下来等待。我从我母亲和舅舅那儿学会了听轨,可以判断远方是否有火车驶来。


有一次我们行进到一半,被前面隆隆的火车拦住了去路,正在等待时,后面刚刚穿越的轨道又一列车反向驶过。我还很小,小到它们在我低微的眼中如同巨大的黑色钢铁怒兽,把我夹在中间,咆哮,压迫,飞驰,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后来,我在梦中无数次重逢这个场景,情节未必一样,但感受是相同的。这种梦也许是一种普世而通用的投射,又也许是我独特的经历印记,谁知道呢。


在穿过火车站与杉树林后,会路过一处神奇到梦幻的地形,一块如盘子一般的凹下去的扁圆山谷。山坡很平坦,于是盘心离盘边小路似乎十分遥远,但坡上没有乔木,只是些绿野山花,所以能毫无遮拦地看见谷底人家。每次经过这条小路,都特别想冲下盘子,横躺,像春卷一样,滚呀滚呀滚下去,滚过蛇莓,滚过苍耳,滚过惊惶的蚱蜢与衰老的牛粪,永远不停地滚下去。

这大概是六月间的事情。


小时候暑假总是在外婆家呆上一整个夏天,中元算是我十分喜欢的一个节日,我将它看作夏日尽头的元宵。山村里的农民,墓都落在山上,如果世代定居于此的话,往往离老宅最近的山,都共享地挂满了先人的新坟旧冢,鬼节这日,平日夜里黑暗静谧的山,一下子光明热闹起来,到处是灯火,到处是人烟,上山的路被光亮铺满,像与世隔绝的深山集市,像亘古通灵的深夜庙会,那时我太小,眼里没有伤感的怀思,只有浪漫的相聚。


而腊月间,要回去过年,我放寒假,回得早,我母亲要上班,总是廿八廿九才放假。大概到了她回去的日子,我就会跑到山岗上,望着田陇小路,目光以迎,转角处出现一个人,我便会定睛确认是不是她。


大年三十的傍晚时分,尤其是团年饭前那段寸光,比夜间还要热闹。我和表妹,舅舅会到处乱逛,巡查邻家的新春狗吠,检视远处的人间烟火。


夜里,一家人会围在一起看春晚,没有有线电视,最早的时候,是用我外公自制的天线接收节目。一颗杉树木杆,撑起一个“王”字形铁架到半空,铁架尖端套有金属易拉罐,用来增强信号。只收得到一个频道,隔壁市的荆州台。


这样的简易天线并不稳定,有时电视画面糊了,就需要一个人去外面转树杆,另外的人对着电视实时反馈效果。


好了吗?


比刚才清晰一点,但还可以转转,好,好,好,停,停,过了!


后来不知何时起,出现了一种更先进的雷达形状卫星天线,俗称“锅子”,价廉物美,家家户户,无论多么破屋败瓦,房顶都有一个。如果那时有个外星人飞碟路过这个偏僻到古旧的村子,见此情景,一定会决定进攻地球。


新的天线带来了新的眼界,用“锅子”对准卫星,可以清晰收到100多个台,远远多于我们城镇有线电视的30多个,可以收到星空台,凤凰台,全天只放钓鱼节目的奇妙频道,甚至还有许多外国台。


现在,这种私人架设的卫星锅已经被禁止了。


在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也许并不长,只是感觉很长),我所感受到的生活,都仿佛是静止的,老家的陈设,永远不会变化,外公外婆的样子,永远不会变老。17岁离开家去上大学,与这漫长、恒久而熟悉的少年时代,在时空上没有告别地骤然疏远。我以为所有事情都会继续静止,就和过去一样。在某一个时刻,也许是大学毕业后?走向三十岁时?总之没有征兆,只是平滑连续于过去的时刻,许多消失一段时间后才发现消失的变化敲喝着我,这一切都不会静静等待着我的向前,它们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不知道。而外公的去世,令我意识到,也许我要与那些已经疏离的遥远过去,从冬月间到六月间,作一些真正的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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